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钫铮
钫铮  发于:201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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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出来,曰:天凉好个秋,又讲,家里菊花该上肥了。
我也就慢悠悠跟外公说,“在荷兰,已经允许同性恋进教堂结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情。

再说,再说~~我们廖老师人很好很好。”我吸口气,观察一下外公的脸色,字斟句酌,“他是真的很有

才,也很关心我们学生,教书很有方法,我们都喜欢上他的课,他对我们学生好,是真的好,和别的老

师不一样的。”老天,我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由我来讲这些是不是很有说服力,努力措辞,“还有,

舅舅和廖老师在一起,看起来,很开心,呃~~”
“好了,别说了,”外公打断我,嘘口气,闭上眼睛。我坐在病床边,看护着外公,数着输液的点滴,

不时观察着外公的呼吸和脸色,上帝保佑,他千万别再因为我刚才的话又气出什么病来,好在没有。
舅舅来见过外公的第二天,同一时间,还是我陪着外公,给外公念报纸,有人敲病房的门,门开处,站

着个让我意外的人影,分明是廖书伟。他穿着简单随意的格子衬衫白长裤,套件黑外套,招呼外公,“

伯父好。“
外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礼貌的回一声,“你好。”疑惑的看看我。
我有点懵,笑笑,很白痴的,还没待我想清楚怎么介绍,廖书伟已经说,“敝姓廖,廖书伟,是家明的

朋友。”
外公脸上的那丝笑容逐渐隐没,“你出去。”外公说,眼睛盯着书伟。
我不愿意看到书伟难堪,想劝劝外公,书伟却扶着我的肩膀,将我送到病房外,关上房门,怎么?是让

我“出去”吗?
分分秒秒,一点一点的挪动,站在病房外的我,没有任何时如逝水的自觉,心慌意乱,只嫌时间慢。外

公和书伟在病房里谈了近一个钟头了,真怕出意外。我已打了电话给舅舅,他正开会,说尽快赶来,可

看样子,他的尽快也是有待商榷,一点都不快。
幸好护士小姐来派药,我敲门大叫,“外公吃药了。”理直气壮进去。
没人理会我,外公靠在床头,表情漠然,眼里却飞着怒火。
书伟一贯的谦逊平和,正对外公说,“家明能与我在LA共同度过六年的岁月,我心愿足矣,不敢奢望更

多,他预备结婚,我也并未怪他,人最终都会向现实妥协,我和家明都清楚这一点。怪只怪命运弄人,

家明回国后,我发现自己脑里长了瘤,因为位置比较深,不能动手术,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时间了,我希

望最后的日子可以与家明一起度过,于是,我回来了。其实,我只不过自私的,想找个离家明近一点的

地方等死而已,并不愿意让大家为难,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我很遗憾。现在,我的我的癌细胞已经转

移到血液和胰脏,我熬不过今年冬天,反正我也命不长久,我不介意多卑鄙一点,所以,我的要求颇为

无耻,请徐老爷子答应,在我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不要阻止我和家明,可以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命不长久”?我端着药盒傻立在病床前。
外公冷言,“你确实无耻卑鄙,”他苍老的声音里含着恨意,“你先是用书信骗了我儿子的感情,现在

又用生命来要挟我,我要是答应你,我~~~”外公重重喘气,手指着门,呵斥书伟,“滚!”
书伟谦恭的对外公颔首,掠过我身边,离开。我抖着嘴唇,不能言语,什么意思?书伟活不成了吗?他

就要死了吗?他的虚弱,他流鼻血,他很苍白,他常感冒,他拥着我跳舞,他笑盈盈上课,他常请我吃

糖,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坠落于地的声响,有人惊呼,有人喊叫,脚步纷沓,我听到舅舅声嘶力竭,“医生,

医生,救人啊”
脑癌,末期,医生说书伟活不过这个冬天,这就是大家都在算计着这个冬天的原因。书伟和舅舅都以为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久好了,生离死别的折磨,他们两人承担,他们打算静悄悄相爱,再静悄悄分开,

不用给谁增加什么麻烦,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一切,都被我搅乱,鸡飞狗跳。
书伟的病情没办法继续隐瞒,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陈妮来医院看书伟,她很坚强,眼泪含在眼睛里,

这比号啕更让人心痛。她还能调侃书伟,“叫你挑剔,叫你骄傲,叫你刻薄成性,叫你不可一世无情无

义,现在遭报应了是不是?”说着说着,那两颗含在眼里的泪珠没控制住,直直滚落,陈妮哽咽,“你

非要让我哭吗?我这种人不能哭的,我说过,我不能流换不成钱的眼泪。”
书伟刚刚醒转,握住陈妮一只手,照旧开玩笑,跟舅舅讲,“数数她掉了几滴鳄鱼泪,我算好遗产付帐

给她。”
舅舅真的半蹲在陈妮面前,12345的数她的泪滴,此举惹陈妮更多悲苦,索性借了舅舅的肩膀哭。
不得不承认,和他们拥有着强硬神经的大人相比,我实在幼稚,还有,我很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我

从肿瘤病房转回心内科的病房看望过外公,拎好杂务准备回家,临出门听到外公一声声念叨“冤孽,冤

孽。”
是冤孽吗?或许吧,我坐公车回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象又坐过了站,之后还得打车回去。到家的时

候家里只有外婆,爸妈与我走岔,又去医院看外公了。外婆替我盛了碗北芪炖排骨,我边喝边听外婆念

我,“怎么搞到这么晚回来,都八点了。”
我胡乱答,“塞车。”
“可也是,这个时间,”外婆没追究,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埋头问我,“咏哲啊,刚才我听你爸你妈商

量着,要不要把你送什么哥伦比亚大学,就是你舅妈她们家那边的一个学校去读书,在那算计学费呢,

可真是贵的要死,你想不想去啊?”
送我去温哥华去读书?我呆楞住望外婆良久,直到外婆皱眉头催我,“怎么不说话,傻乎乎的被魔住了

吗?”
我想这是我爸妈为闯祸过的我擦屁股的一种方法吧?我冲外婆点点头,“我考虑。”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考虑什么,把自己淹在浴缸里,水烫的皮肤发痛,我思量着,假如我去了温哥华,

大概以后都没机会再看见书伟了,我是不是连送他一程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想去,虽然,温哥华的哥伦

比亚大学是个很好的学校,有足够的条件诱惑我。
再去医院探望外公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一束向日葵去见书伟,我想跟书伟还有舅舅说,让我们恢复以往

单纯的关系,我绝对安分的把自己当一个小辈,我会很乖很听话的呆在一边,在这段日子,我希望有陪

伴书伟的机会。
书伟病房的门没关,舅舅正为他削一只水梨,我听舅舅问书伟,“你怎么就这样去找我爸?真不敢相信

那些话是你说的,难为你了,你那么骄傲的人。”我隐在房门边,觉得这个时间不好进去,又舍不得离

开,只得做了窥听客。
书伟靠在被子上,面孔病态的青白,却悠然而笑,“时日无多,骄傲对我来说有甚用处?”
舅舅递块水梨到他手里,半真半假说,“我想我不会忘记你了,不过以后遇到比你生得帅的就很难讲。


书伟欲把梨块送进嘴里,手已不听使唤,一块梨子掉在白床单上。呀,他景衰弱至此,连块水果都捏不

牢了吗?舅舅恍若无事,将白床单上的水果丢去垃圾袋,重削块梨给书伟,亲自送到他嘴里。
书伟也不动声色,“你要求这么低,找比我帅的太容易了。”说完与舅舅相视微笑。
舅舅把剩下的梨一口啃净,擦好手,推过轮椅,去扶书伟,“出去晒晒太阳吧,今天阳光实在是好。”

书伟坐到轮椅上的时候,舅舅为他盖好膝盖上的毛毯,顺势吻了一下他的额角,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讲,

“谢谢你肯回来,书伟,谢谢你。”
我带着我的向日葵躲到走廊转角,待舅舅与书伟走后才去病房,把花插到玻璃花瓶里。透过病房的大玻

璃窗,能看医院后园草地上散步的书伟与舅舅,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书伟回来找舅舅,不是

因为他自私,他固然想和舅舅在一起,但是,他更多的是为了舅舅,他是为了舅舅。
我但愿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表示过,可我说也说了,闹也闹了,有些事情发生了,没人会当做

是没发生,我想,面对我,面对舅舅与书伟,每个人都有不同层面的压力,外甥女,爱上了舅舅的情人

,情何以堪?我还能怎么做呢?好象除了离开,我也没别的路可走,离开,对大家都好。
我答应了去温哥华读书。外公外婆没对这个消息的回应是~~很伤感。外公一贯的沉默,自去露台上照料

他的菊花,外婆陪我坐了会儿,突然说:“以前你舅舅小时候啊,外婆怕他出状况,不喜欢他和笔友通

信,还想找那个钟蔓芬的家长说道说道,后来被你妈拦下来了,唉~~,现在想想,还不如那时候就----

“外婆欲言又止,以手拭泪,哽咽,”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辈子,就这么一辈子啊-----”
我抱着外婆,摇晃着她,没什么说服力的安慰,“不是坏事,一辈子都会好的,相信我,相信我----”

很多时候,我们无奈下只好这么想,会好的,会好的。
爸妈对于我去读书的反映,很正面,我也表现的很有兴趣,“哇塞,无论气候,环境都好的没话讲,瞧

瞧,学校里有最著名的Nitobe植物园,还靠着海诶,天啊,神仙住的地方嘛。”
“你是真的喜欢?”我妈不确定。
我肯定,“是啊,只要您保证学费不会昂贵到另您破产,我愿意去读,开玩笑,待学成回来,找工作总

是多些选择吧?”
我妈高兴了,精神全来,她最喜欢帮我规划人生,立刻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我爸还是比较实际,说,

“咏哲你没打过工,这也让人担心。”
我当然知道自己基础薄弱,但我并不害怕,有手有脚有张嘴,没道理人家能行我不能行。但我仍故意睁

大眼睛和我爸抬杠,“你不是说不会破产吗?为什么还要我去打工?”
我爸我妈齐笑,好象很久没听过爸妈的笑声了,他们这一笑,我放心不少,可见我这次没做错。荒唐啊

,我丢了个烂摊子下来,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倒还象是功德无量了似的,惭愧。
舅舅知道我要走,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有忧虑,有温柔。隔日,夜里,很晚了,舅舅

来敲我的房门,对我笑说,“知道你还没睡,喝不喝可乐?”他对我亮亮他手里拎的几只瓶子,好神奇

,竟是我童年时候喝的那种玻璃瓶装可口可乐?!那剔透晶亮的感觉,熟悉的令我几乎落泪。
我随舅舅去他工作室,坐在堆着纸笔的工作台边,与他分享那几瓶可乐。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接你放学,一定先去买可乐喝。”舅舅说。
“记得,你总是留我一人坐你单车后座,也不怕我摔死。”我笑,“你的同学都很好,会帮你照顾我,

守着你的单车。”
“那是书伟啊,我的对手,囊括作文,辩论,演讲冠军的那个人。”舅舅望着我,神色忧郁迷朦,“咏

哲,小时候你见过他的,你刚上小学那年,我和你在商场走散了,是他拣到你,把你交还给我,你还记

得吗?”
是吗?是书伟?舅舅的学长,他很崇拜的学长,就是廖老师吗?是啊,其实,并不意外。我蓦然想起曾

经看过的那张书伟少年时代的相片,忍不住问,“舅,其实,一直以来,你和廖老师都是利用钟蔓芬这

个名字做掩护交往的吗?所以,才那么紧张那些信件,怕被外公外婆发现你的秘密?”
“并不是这样,”舅舅的答案很妙,“我一直和书伟通信,但我从不知道他是廖书伟。”
“What?”我瞪眼睛,“绕口令?”
“去你的,”舅舅说,“是这样,那年,书伟的母亲,钟蔓芬女士患胰腺癌,自知不久人世,代为书伟

征友,可能,这是她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她很用心的模仿孩子的口吻,说她很寂寞,希望认识

新的朋友,于是,我就写了信过去。我以为,和我通信的人是女生,名字就是钟蔓芬,但事实上,钟蔓

芬女士还没接到我第的回信已然过世,后来,和我通信的人是书伟。”
“可你们后来在一间学校读书啊,怎么会一直不知道?”
“他知道,我不知道。”舅舅说。“我们书信往来,很有话题可聊,对许多事情的观点也很相同,但都

没计较对方的性别年龄身份。初三那年,我们一起参加联校剧本的辩论赛,我在楼梯上撞到他,夹在书

里写给钟蔓芬的信掉在地上,书伟拣到信,却没拆穿我,那时候,他知道我是谁。”
我又开一瓶可乐递给舅舅,“怎么廖老师从小就这么狡猾的?”我喜欢听舅舅讲他和书伟的故事个我听


“换个修辞,是心机重。”舅舅笑,他讲起往事的时候,脸上有种奇特的光芒。
“那次辩论我败给书伟,但却因此对他印象深刻,我写信给钟蔓芬说,我要考去他读的高中,做他的学

弟,我考中了,也做了他的学弟,但不敢和他说话,只能用眼睛追他的背影。不过,我知道,他也在意

我的,因为,无论我打球,游泳,跑接力,他永远坐在观众席上,对我微笑,为我鼓掌。其实,舅舅那

时候对自己的感情也很害怕,不太能分析自己,为什么对男生的兴趣大过女生?这些事情也不敢告诉别

人,表面上,我青春张扬,内心却惶惑无助,只好把所有的心事,一一写给钟蔓芬看。”
“多妙,”我扒在舅舅的写字台上,直言,“浪漫,纯洁,美好,让人嫉妒。”
“现在想想好像是很浪漫,那时候却觉得心虚。后来钟蔓芬给回信安慰我,不用害怕,这和性别没关系

,只不过,在那个时间,那个时空,恰恰遇到了而已。我见自己的好朋友这么支持我,心里就定了,我

想,可以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再多些自由的时候再说。我打算考和他一样的大学,可家里又不同意。”
舅舅换了和我一样的姿势扒在工作台上,问我,“还记得我考试前,带你去我们学校玩的事情吗?”
“记得啊,怎样呢?”
“那年,书伟特别回去学校等我,站在校门口,他专门赶回来为我打气,可我都没机会和他说话。”
“那时候,你仍然不知道,钟蔓芬就是廖书伟吗?”
“不知道,书伟一直瞒着我,他把信寄到钟妈那里,再由钟妈转寄给我,而我给他的信,就再由钟妈转

寄给他,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他出国读书,我都傻傻的以为廖书伟就是廖书伟,钟蔓芬对我来说不过

是无性别的知己好友。即使我后来遇到陈妮,也只是从她嘴里知道书伟的一些消息,知道他出国读书去

了哪里,于是,便把有他的地方当作我的目标。我一心找到他,结果在LA找到他的时候,他病得七荤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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