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钫铮
钫铮  发于:201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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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有听小舞常哼一首歌,有句歌词说,“每次见你,都象是第一次。”以前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写词的人有点矫情,现在却是觉得,好象是这样,每一次去见书伟,都象是第一次,那种百味

杂陈的期待与兴奋,和小小的甜蜜幸福感,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棒,活着很棒。
和舅舅先是去买了一堆的肉菜水果之类的东西,我们坐车没回学校的教师宿舍楼,而是前往华山路,舅

舅说,书伟家住这边。我奇怪,“不是说住在陈妮家隔壁吗?”
“那栋房子卖掉了,装修一下也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边是他家的老房子。”舅舅说。
华山路边绿荫成行,梧桐树高大的树冠波浪样在我头顶起伏,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微微起着波浪,不知道

为什么,有点想回家。
廖书伟家的旧房子真的很旧,假如可以再旧一点,都够拿来拍《倩女幽魂》了。不过,再旧仍然是两层

的独立小楼,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这么大栋房子怎样都是件可以拿来炫耀一下的事情,不过我

好象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房子前围着道青砖的矮墙,墙头上爬满茑萝,黑漆门边挂只绿色的,油漆有点

剥落的旧信箱。进得门去,院子里种着几棵花树,打理的是葱茏茂盛,一株桂树花串累累,幽香四溢。

厅堂没关大门,掩着一帘纱门,只听到里面笑语琳琅,是陈妮的声音。舅舅进去问,“笑什么呢?就听

你一人的动静了。”
陈妮先跟我打过招呼,再扬着张白纸笑说,“我问书伟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烦,进医院吊点滴就象进食

堂吃饭似的,是不是感情上太受伤了。他就给我开了张验伤报告,说自己心脏有问题,七级灼伤,三级

骨折-----”
我没留心陈妮的话,只管看廖书伟,他从来都不晓得,他是我握在手里的希望,他迟迟不对我伸出他的

手掌,苦死了一直等着他的我。他脸色苍白的有点透明,见到我很意外的样子,“咏哲,你怎么有空过

来呢?喔,你第一次来,我叫钟妈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先坐。”招呼完我扬着喉咙叫钟妈。
我费了点时间弄清楚廖书伟家的背景,他家解放前是纱厂大亨,当然,后来家道一定是没落了。没落的

贵族虽然不复往日辉煌,非常岁月也曾熬过一些苦日子,不过,总是熬了过来。华山路的房子就是以前

他家战前住的老屋,钟妈则是从他母亲家陪嫁过来的,一直也没结婚,照顾廖书伟从小到大,对廖书伟

是少爷前少爷后的唤着。坐在古色古香的大屋子,听钟妈和书伟的对白,活脱脱进了时光隧道,走回三

十年代去。我怎么也料不到,这位从小翻着妈妈首饰盒子里的珍珠翠玉当玩具玩,活在高档香水和成套

成套的古书里,金堂玉马的公子哥儿,也能在生活里处处表现的如此随意平和。
“钟妈手艺不错,”廖书伟尽心招待我,“她煮的冰糖藕味道也很好,你要尝尝。”
吃过零食后我们都在厨房帮忙弄肉弄菜,准备包饺子。手里忙着,边听钟妈讲些廖书伟小时侯的故事。

包饺子是舅舅提议的,可事实上摘菜剁肉的工夫全交给钟妈和我做,连陈妮都用她那涂着蔻丹的纤纤玉

指下厨剥香葱,他自己却窝在客厅和书伟拿一只旧锁,练怎么用发夹开锁,说练好了就当江洋大盗,有

这手艺不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太可惜了。每次,看舅舅和书伟两个人在一起,都开心的象个孩子。等到调

馅料的时候,舅舅出马,一堆人,会包的不会包的,齐齐围着面案,包出各式各样,面孔长的丝毫不见

配合度,各自任意发展个性的饺子。我听书伟和陈妮讲起,去年,本来舅舅学会了包饺子,想回公寓弄

了与书伟一起享用的,正好我爸找去,提起回国的事情,所以,这顿饺子,舅舅和书伟到现在才吃上。

这个小故事,听着倒是平淡温和的,不知怎么,我就觉得心寒,我并不那么喜欢,书伟和舅舅对这饺子

表现出情有独钟的样子。
有了饺子,陈妮还嫌不够,埋怨舅舅小器,不肯带酒来。舅舅说书伟反正也不太能喝,大家有可乐还不

一样?陈妮不肯,“不行,我有好几年没和你们两个过中秋了,说什么也得来点酒意思一下啊。等着我

,回来再煮饺子。”说完,自告奋勇去买酒。
趁着陈妮出去的空挡,我烧开水,钟妈说去洗把脸,我一个人在厨房整理东西,听舅舅和书伟在客厅聊

天,他们好象是在讨论电影频道放的一部老片,声音影影绰绰的,其实也听不怎么真切,我纯粹是享受

他们的存在,存在于我身边,存在于我的空间,存在于我的心境的那一种满足感。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院子里的桂花树实在是漂亮,我记得客厅的那套黑漆茶几上有只青花的薄胎瓷瓶

,剪几只桂花来插应该还蛮应景的吧?想去找书伟要把剪刀,进得客厅,见他与舅舅睡在沙发上,舅舅

比较正常的姿势坐着,书伟躺着,可能是为了躺的舒服点,书伟的头枕在舅舅的腿上,而舅舅的手握住

书伟的手,暧昧的搁在书伟的胸口。他们两个睡的很熟,舅舅的额角,还有一道面粉的痕迹,记录着刚

才大家一起包饺子时的快乐,可我,就这么一瞬的工夫,却觉得物是人非了。
没有两个情同兄弟的男生,会这样靠在一起看电视的,这我很清楚,能这样亲昵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

被定位为伴侣。风轻快的从一边的窗户穿到另一边窗户,空气里混合着桂花的清香,肉菜的浓香,还有

开水沸腾过的味道,窗户边的白窗纱,在风里轻轻的摇晃,院子里,洒落着被树枝剥离成一块块一团团

的阳光。今天的天气,不冷不热,好到没话讲,可是我,却觉得整个被屏弃在世界的外面,被丢去了北

极圈,整个人无法控制的发着冷,那种寒冷,从我的脊渗出,直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得离开这里,不然我一定会哭叫出来。我勉强运作着自己仅剩的可怜理智,想找张纸片留言说自己有

事情需要离开一下,其实我干嘛要留言呢?谁会理会我?当然,当然,我只是要找点时间给自己喘息一

下,不然我要憋死了。客厅里没有纸笔,我脚步虚浮走进书房,书伟说过,那个开着门的房间是他的书

房,我冒冒失失的走进去,书桌上摊着纸笔,表面的一张白纸上,触目惊心划满一个名字,家明,家明

,家明-------。最让我惊奇的是,这家明两个字还委实熟悉,倒象是看了千百遍一样。
我闭闭眼睛,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深呼吸,张开眼睛,挪开写满舅舅名字的纸片,下面

是个相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斯文少年,托着下巴的手掌遮住嘴唇,面貌清秀,两道眉毛尤其端正,

他有双安静温和的大眼睛,戴着点魅惑的表情对着镜头,相信替他拍照的人,是他很喜欢见到的人。这

个男孩子,绝对是书伟,相片的背景,也很是熟悉,假如我没记错,那是舅舅高中读的那所学校的小礼

堂。我记得礼堂前有棵很高大的樟树,现在,那棵樟树的模样清晰的印在相片里。我小心抽出相片,翻

看相片的背面,上书,家明摄于*年*月*日,推算日期,那应该是舅舅上高二时候的时间,舅舅读高中的

时候,就认识书伟的吗?他们到底认识多久?这样亲昵的握着手有多久
?我简直要晕倒了,额上冷汗涔涔。
机械性把相片塞回原处,绝没了看别的相片的勇气与好奇心,但是另张相片上的一行小字又吸引了我,

那是张结婚照,很老很老的旧相片,相片里有对漂亮的男女,相片上的小字写着,钟曼芬与廖远帆新婚

摄于-------钟曼芬??!!我如遭雷轰,那个与舅舅做了多年笔友,一直被我当成是舅舅生命中最重要

的人的钟蔓芬?竟然在这里?对,不就是在这里吗?华山路,钟蔓芬~~~,这个钟曼芬,是廖书伟的母亲

?想起以前我妈和外婆说,很不喜欢钟曼芬的名字,象三十年代的小明星,我有想大笑的冲动,笑话,

这是个天大的玩笑!
我没笑,也没哭,更没留字条,我背好自己的挎包,悄悄离开华山路那栋房子。顺着路走,见到公车,

我就上车,然后随便让公车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途中接舅舅的电话,我很冷静的告诉他,有同学约我

出来。我记得我还很客气的说,对不起,不能陪他午餐了。我曾经很讨厌撒谎,觉得撒谎是件无比艰巨

的事情,但我发现,人在某种情绪下的时候,撒谎不但不困难,根本就是本能反应。
我能够比较清醒的想事情,还是在公车上,那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觉得自己好象丢失了一段时间。找

回自己的意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书伟,不是我的,他从来不是我的,他不爱我,以前不会,现在不

会,今后也不会,我输在性别,输给舅舅,我的舅舅,我最爱的亲人。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更荒唐的

事情了,荒唐的我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我传了条简讯给舅妈,告诉她,让她在某家咖啡馆等我。我记得书伟说,假如不是我爸去找舅舅,他和

舅舅大概就不会把一顿饺子的等候期拉长到一年多。昨天晚上,是我爸说,假如他不去找曲冰,曲冰就

不会走进我们家。为什么是我爸?我真不愿意承认,造成书伟的心脏七级灼伤三级骨折伤害的人是我爸

,我宁愿舅舅和书伟一直在美国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他们从来没回来过,这样,我就不会遇见廖书伟,

不会把自己搞到这么悲惨这么可怜这么尴尬这么绝望的境地里去。
舅妈如约而至,我望着对面这位待我一直亲厚的端庄女子,不得不迟疑一下,我该怎样向他开口?跟她

说,我爱上了你的情敌,请告诉我他和你前夫的事情好吗?荒唐,还是很荒唐,虽然事实就是如此荒唐

,可我总是尽力的,想把事实修补的不那么荒唐。
舅妈对着我坐了半天,终于不能忍受我的沉默,用她职业性的平稳语气与我谈话,“怎么了,咏哲,有

什么事情不能回家讲,要约来这里谈呢?”
我瞅着她,有点卑鄙的迂回着问,“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我爸,还有我妈,都没休息,在客厅聊

天------”我费力的咽口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是无耻。
舅妈脸上的颜色白了红,红了又白,阴晴不定的闪了几回,估计,面对我这个小辈,她觉得很难适应,

索性,我豁出去了,单刀直入,“你喜欢我爸?”
“喜欢,”舅妈喝口咖啡,定了神,回答我,“是喜欢,不是爱,上午,我也这样跟你妈说的。”舅妈

望住我,眼神很诚挚,“咏哲,我喜欢我们家每个人,单纯善良的你,快人快语的婆婆,沉默宽厚的公

公,爽朗霸道的姐姐,稳重细心的姐夫,还有,我爱你舅舅。”
“那昨天晚上是~~”
“我承认,对你爸,我喜欢的程度,要比别人多一点。”舅妈无奈又怅惘,“你爸是个体贴,细心,有

风度的好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爸都比你舅舅对我的关心多,在感情上,我好象更依赖他一点,

所以,相处方式看在别人眼里有些暧昧,但事实上,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咏哲,相信

舅妈,舅妈当初到你们家,也是这样讲的,我没有想抢走什么,是真的。”
我忙点头,“相信,舅妈,我相信。”我扭绞着手指,鼓足勇气,再问,“我爸为什么要找上你,把你

介绍给舅舅?”
“因为~~”舅妈欲言由止。
我大着胆子接口,说出我的推测,“因为廖书伟?”
“你怎么知道?”舅妈惊骇。
我想我是不是在戏剧社被熏陶的太好了?我还能乖巧的笑出来,“我知道啊,也不是秘密吧,我们学校

有好几对,想看不出来也很难。”咖啡馆冷气够强劲了,但我背上汗出如浆。
“当然,这样子的情况其实是有的,”舅妈道,“以现在的社会宽容度来说,也不见得很难接受,可是

,你外公外婆这样的老人家,会百分百的抗拒这种事情。”
“所以我爸是为了这个找你?他明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把你介绍给舅舅认识?”
舅妈长吁口气,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爸确实是去我们医院,就现代都市人心理压力过

大而产生的种种社会现象做一个专访,我们院长选了我一起受访,我和你爸见过以后,才知道我们算是

熟人,他是我哥哥的同学。
我那时候刚回国内工作,选择回国其实是因为在温哥华感情受挫折,我之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和

我快结婚的时候离开了我,扑向另个女人的怀抱,当时的我,对感情很绝望,我已经不年轻,所要的不

过是个家,我要晚上工作后回到家里,身边有个喘气的人,所以,当你爸爸约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

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爸拿你舅舅的相片给我,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只不过,这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不爱女人,你

爸问我,作为一个心理专家,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
我打断舅妈,“我爸一开始就说明舅舅不爱女生?”
“是,”舅妈肯定的点头,“你爸说是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事实上只是想问清楚,同性恋是什么,在心

理学上有没有解释,你知道,你爸不支持同性恋,他认为这样违反自然,逆天而行。”
我难以置信,“既然你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肯嫁他?你和我爸都知道舅舅和廖书伟已经相处了很

多年。”
“因为你爸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发现你舅舅去美国后从来没换过室友,而且和室友还相处的很好,这种

状况说寻常,但又没那么寻常,你爸知道国外同性恋很多,怕你舅是好奇染上了什么怪癖,所以趁出差

的机会找到你舅,结果眼见着这两个男人确实是情侣样相处,你爸又惊又气,当时险些晕过去,后来,

强制性要求你舅回国。
你舅开始不答应,你爸就苦口婆心,给你舅分析后果,其实结果可以预见,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可能接受

你舅是GAY的事实,这是逃不掉需要面对的,你舅只得答应回来,和书伟也没那么决断的要分手,只说先

回来看看再谈,回来后,你爸就积极为你舅舅物色女友,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比一个男人没魅力。
你爸找上了我,是他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

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

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

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

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

,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相片的时

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舅妈惨笑,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的,就会这样做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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