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旧事之上华篇(穿越)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0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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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茵茵

  冉清桓推门进去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手足无措地围着床,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床上的女孩子像只小兽,狰狞的小脸上,一双奇亮的眼睛装得都是防备。

  “怎么回事,都站在这干什么?”

  “主子,这孩子不得人近身。”郑泰忍不住阻拦了他一下,冉清桓摆摆手,走进了两步,低下头对小女孩温声道:“我叫做冉清桓,是这里的主人,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女孩瞪着他,不说话。

  冉清桓又靠近了一些,郑泰皱皱眉:“主子你……”

  “你睡了很久,饿么?”

  女孩的身体缩成一个古怪的角度,浑身的肌肉都随着他的靠近而更加绷紧,这动作冉清桓看得分明,和野兽准备攻击的样子如出一辙。

  “不用怕,我没有恶意。”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努力让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一点一点地等小女孩适应,然而后来据冉清桓自我反省,可能是他不怀好意的时候太多了,再无害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也残存着些许算计和狡猾的意味,反正他这一笑不要紧,本来还只是戒备的小女孩猛地向他扑过来,动作迅捷凶猛得很。

  她武功被人重手废了,眼下重伤方醒,速度上就差着,再者以冉清桓的身手,当然不会真被她扑到,他往边上轻轻一侧身,没闪开太多,怕女孩扑到地上,小家伙果然刹不住,被他以擒拿捉住了双手扣在怀里提起来。她剧烈地挣扎着,小腿登离了地面,乱糟糟的头发垂下来,活像个小疯子,最后发现挣扎未果,居然张开嘴,一口咬下去——虽然没有咬到冉清桓,却险些把他腰带给拉下来。

  男人尴尬无比,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固定住小家伙的头,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面,一下一下地轻轻按着:“没事没事,我不会伤害你的,放松,孩子,放松点……”

  在场的人只觉得那声音好像和他平时的不那么一样,低沉,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种融融暖意在里面,好像冬日里的阳光,热度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感觉。冉清桓在声音里加了一点天命师的天赋,“言”的作用,果然,小家伙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有些靠近他的趋势。

  小心地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冉清桓揽住那细瘦的小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放过了他的腰带,松了口。

  这场折腾在小半个时辰后以女孩再次睡过去告终,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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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了,女孩小小的后背上全是汗水,浸在身上湿淋淋的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梦中人的面孔,只记得一双枯木一样的手朝着她伸过来,然后是刻骨的疼痛——

  记忆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女孩慢慢地平复了呼吸,抱起自己的双腿,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扉被人小心地推开,女孩猛地抬起头来,往里缩了缩,戒备地盯着门口,却在看清手里拿着蜡烛的男人的时候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是白天拍着她入睡的那个男人,身上有种好闻的香味,有一点冷清,但是吸到胸腹中,意外的舒服,说不上有多好看,瘦得过头了,甚至说得上有些嶙峋,却是清清秀秀的一张脸上写意一般微挑的眼角,笑起来的时候说不出的耀眼。

  冉清桓把蜡烛架在烛台上,靠过去,他的体温有些低,加上刚从外边进来,衣袖都是凉的,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爬过去,钻进他的怀里。

  “做噩梦么?”

  女孩点点头,往他怀里拱了拱,皱着小鼻子闻来闻去。

  “你叫什么?”冉清桓拉好被子,盖住女孩,轻轻地拍着她,见了她迷茫的颜色,猛地醒悟过来,“也不记得了么?”

  女孩的小手默默地抓着他的衣襟,不吱声。

  果然,陆笑音不愧为当初绝世的一代名臣,这孩子正如他所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冉清桓看着小女孩,之觉得她那有些委屈的寂寞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下来。

  “反正你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顿了一下,忽然端起女孩的下巴,弯起眼睛,“要不然就当我的女儿吧?”

  女孩看着他,瞳孔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模样,原来凶悍和野蛮都是保护色,这孩子的眼睛里始终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和不安,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急切地寻求某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却戒备而忐忑地担心不被接受:“我是你女儿么?”

  “以前不是,以后可以是。”冉清桓拍拍她的头,“你叫……你叫什么呢?”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笑道:“今年的春意虽然姗姗来迟,但总算还没有爽约,院子里新翻出嫩芽的小草好看得紧,你就叫做茵茵可好,芳草茵茵的茵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样的孩子,不论经过了什么,到底都磕磕绊绊地活下来了,然而他们这些看似无懈可击的大人呢?

  纵然心知刚过易折,也要宁折不弯么?

  孩子的名字,似乎永远都寄托着成年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某种深深的愿望。

  如芳草茵茵。

  女孩重复道:“嘤嘤?”

  “是茵茵。”冉清桓把她的小手举起来,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茵”字,女孩极认真地看着,一双葡萄儿似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手指的动向,虽然被眼皮上狰狞的疤痕破坏了面相,却掩盖不住纯真孩子的眼神的美,看的冉清桓忍不住亲亲她的头发,又在她手上写了个“冉”,嘴上说道,“我姓冉,以后茵茵也要姓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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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华的阳春要比南地的锦阳要来得迟一些,总是有些料峭的混杂在干燥的空气里面,人们还久久不肯换下厚衣棉服,然而柳树却等不及了的发开了绒绒的、几乎看不清楚的芽,远远望去像是一阵青雾,早晚依旧是冷,而正午却明畅得多了,能叫人从中嗅到一丝回暖的生机,就这样熏熏然地期盼起来。

  这样翻天覆地的换季变化,在锦阳是没有那么明显的,仿佛是北地特有的风景一般。

  用不了多久,上华花一开,踏春游湖的人便会多起来,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年轻美好的男女,锦衣玉带,言笑嫣然,还有湖里此起彼伏的画船,莺莺燕燕地热闹开。

  可是不管怎么美好的季节,长亭总是凄凉地,留不住历历柳的影子。

  酒家的名字便叫做长亭,地处上华的最西边,从阁楼往下看,一边是繁华热闹的京都,一边是不近人情的城墙,对比和反差格外强烈,时人送别至此,却总是千言万语,黯然销 魂。

  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

  冉清桓到的时候,莫舜华、李野和余彻已经在了,方若蓠和樱飔皇命在身,此刻都不在京城,这次聚会,竟成了清一色的男子。

  李野站起来见礼,莫舜华推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示意他暖暖身子。

  余彻却草草地点了个头,便一直望向窗外。冉清桓注意到他的胡茬不规则地在脸上冒出来,显得器宇轩昂的将军格外憔悴,杯不停盏,如同存了心地想要醉。

  大景最传奇的几位名将就坐在这样一家规模不算小,但也没有任何不凡之处的酒家里面,都是行伍出身,本是出生入死的交情,然而此时坐在一起,竟意外的安静,喝酒的喝酒,品茶的品茶,发呆的发呆,彼此一句话都没有。

  约莫过了片刻,要等的人终于来了,细窄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尹玉英拉着身后的人快步走上来。余彻这时才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宁,仿佛要把他印在自己的心里,日后纵然鲜血淋漓也绝对不会忘记。

  江宁却愣了一下,脸色登时有些发白,不动声色地甩脱尹玉英的手,勉强一笑:“走便走了,哪用得这般劳师动众?”他的目光故意似的跳过余彻,停在冉清桓身上,“连相爷也惊动了,听说相爷前两天卧病在床,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

  冉清桓自然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尴尬,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帮着打了个圆场:“什么卧病在床,我就是早晨早朝没起来——江大哥,你什么时候和混蛋李野一样说话打官腔了?”

  “咳,大人……”李野干咳了一声。

  冉清桓瞪他:“我说什么来着,老李你一句不官腔就不会说话。”

  江宁嘴角微挑,越过余彻坐到冉清桓身边:“倒也是,今天又没有什么外人,原不该这么拘礼的,李兄,你这毛病当改改。”

  冉清桓凉凉地说道:“我看用不着,将来这家伙洞房花烛的时候没准也是上来一个作揖,‘娘子大人,久闻令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有礼了’”他拿腔拿调地学起李野的动作声音,促狭和刻薄在陆笑音的锻炼之下,比之以前更胜一筹,学完做恭敬状,“那时候可真是我大景一大佳话了。”

  尹玉英哈哈一笑,不理李野窘状,追问道:“那还洞房不?”

  冉清桓厌恶似的一摆手:“洞屁,你个粗人,就知道洞房,明白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跟你说话真是有辱斯文。”

  一句话出去,整个桌子的人,除了余彻外,就连被奚落得惨兮兮的李野都笑开了。

  尹玉英不满地嚷嚷道:“我有辱斯文?!我有辱斯文?!老子就是个老粗,不像有的人,牛皮哄哄地顶着个文官的名头,一天到晚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私底下张嘴就是屁啊屁的,你不粗人,你不粗人,书都读到狗熊它奶奶的肚子里去了吧?”

  冉清桓皱皱眉:“你他娘的少说两句粗话、文雅点不行?”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莫舜华笑倒在了桌子上,李野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尹玉英先是长大了嘴,继而用力捶起桌子,江宁拍拍冉清桓的肩膀,一边摇头一边笑出声来,脸色多少好看了些,就连余彻也应景似的收回黏在江宁身上的目光,淡淡地弯弯嘴角。

  冉清桓无辜似的耸耸肩:“你们这些人也太不禁逗了吧,有那么好笑么?”

  他的目光却飞快地在余彻身上划过,好像明白了什么。

  余彻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的事情,早在锦阳的时候冉清桓便有所耳闻,如今看来,那个人便是江宁了。

  到现在他仍记得京州之战时候的江宁,优雅、笃定,在大帐里凝神执笔,一语道破他来意。算而今七八年过去了,岁月沉淀在他身上有了某种特有的从容,这样的人,本应早就成家立业,却一直孤身至今——原来是为了余彻。

  叹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

  冉清桓举手为江宁斟了杯酒,又拿过一个酒杯,替自己满上:“我酒品不佳,本是不愿喝酒的,但是今日还是敬你一杯,老江——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你自己多保重。”

  江宁起盏与他一碰,一口气饮尽了,双颊露出一抹极淡的红:“小冉,这江山从始至终不是你一个人在守着的,西北交给我们,就放心吧。”

  冉清桓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杯中辛辣之物一饮而尽,这才沉声道:“老江你记着我一句话,无论你有什么打算,什么计划——将来一旦和晇於开战,我们不能没有斥候,更不能没有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要以身犯险。”

  江宁的目光闪了闪,笑意却不变,淡淡地点头道:“我省得。”

  “你……”冉清桓还想说什么,被尹玉英打断:“老江,余彻今天我也叫来了,有什么话就是希望你们说清楚。”他不管不顾地一句出去,冉清桓特意改造得轻松了一些的氛围顿时一点不剩,后者忍不住叹了口气,手指覆上额头,江宁的脸却白了。

  尹玉英继续道:“在坐的没有外人……”冉清桓拉拉他的袖子,被甩了出去,“你们两个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清楚的?哥哥虽然……”冉清桓只得干咳一声试图打断他,尹玉英瞪了他一眼,顿时转移了攻击目标,“小冉你什么都不知道,跟着瞎掺和什么?!”

  这人的神经果然比大殿的柱子还粗……

  第九章 一杯愁绪生离索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余彻打断尹玉英耍宝一样的咆哮,手指握在一起,攥得发白,身体颤抖起来,“我……”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江宁轻轻地打断他,笑了笑,从冉清桓手上把酒壶拿过来,替自己满上,“余将军,你我各有各的前程,都到了现在的地步,还说这些做什么?好没意思。”

  余彻深深地看着他,眼睛里迸出血丝来,只听江宁接着道:“如若我是余老夫人,也定不会容得余家长子,当朝一等功将军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何况这个男人与你同朝为官。”

  “几年前余老夫人闹过一通,当时我也在场,”冉清桓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是皇上摆平了?”

  江宁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老夫人担心的是子嗣,我是不知道皇上承诺了她什么,但是看上去这问题解决起来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如今,老夫人担心的东西变成了余家的声明和将军的前程。”他仿佛不在意似的说道,“究竟不是在府上养几个小倌男宠,这样大的家业,传出去也不成体统。而且——老夫人大概认为,反正也长久不了,到时候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真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可就麻烦了。”

  “放屁!”尹玉英冲着余彻骂道,“你老娘说什么你就是什么?我真是认错你了!”

  余彻低下头,牙关咬得紧紧的,指甲扣到肉里,手背上青青白白的爆出的全是筋,却不说话。

  “我听说,”好长时间只坐在一边听的莫舜华低声问道,“余老夫人为余兄你订了一门婚事,你……没有拒绝?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余彻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极缓极缓地摇摇头,仿佛拨动了千斤的重量,江宁却惨淡地笑了。

  尹玉英还想说什么,却被冉清桓一只横在他眼前的手打断了,除了在军中,他很少用这样有明显控制倾向的强势手势,尹玉英不禁条件反射般地顿了一下。

  然而冉清桓轻轻地说道:“既然有缘无分,那便罢了吧。”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章台故柳,墙头马上,却都抵不过世间风雨。

  冉清桓清秀而常年显得苍白的脸上分明是了然,江宁一震,投过去却是感激的目光,余彻用力闭上眼睛,举杯向他相敬,而后一饮而尽,到底有人是什么都明白的,到底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知己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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