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町三丁目的初恋
从相距两站的浅草那边,轻轻传来祭典乐队的笛子和太鼓声响。大概是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在郊外开始为三社祭做练习了吧。正港下町商业区出身的居民们,莫不焦急地等着大型祭典的到来。
同样等待着当地热闹祭典在夏天来到的鱼店继承人达也,一听见别町的鼓乐声,连脚趾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夏季祭典还久得很,现在才只是樱花初绽的时节而已。
「好好喔,小达的学校有这么漂亮的樱花林荫。」
眺望河川沿岸到处都是相连成片的淡红色樱花,走在达也身旁的少女亚矢稍微提高了音调说着。
「这里和你的学校应该没离多远吧?」
达也生硬地与少女拉开半步的距离,耸了耸肩。
亚矢在河川对岸的女子学校就读,那所学校就位在达也所住的市镇郊区。春天开始亚矢就和达也一样要升上三年级了。
「可是我自从上了高中后,两年内完全都没有过来桥这边耶!因为车站在反方向,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过来。只是偶尔会从河的那一边眺望而已,近看这片樱花这还是第一次呢!」
和达也的那群玩乐伙伴相较,尽管天气还很冷,却从短裙下露出双腿的亚矢,算是难得给人正经印象的年轻人。在当地的同年学生中,甚至有生了小孩却连婚都没结就与恋人分手的少女。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交到这么正经的好女孩。
达也想起至今曾经交往过一会儿就分手的女孩们,不禁望着亚矢如此想着。只不过,过去向来只和粗野的女孩有缘的达也,实际上只要和亚矢在一块儿就会心神不宁。
因为两人就读的学校不同,所以没什么共通的话题,只要一单独相处就会马上陷入沉默。
「那个......」
不过主动提出要和一点都不轻浮的亚矢交往的人,却是讨厌麻烦,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的达也本人。
「妳会不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无聊?」
「咦?」
听见受不了沉默的达也如此直接的问题,困惑的亚矢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有啦,只是今天是难得的星期天,却要妳和我在这种地方闲晃......」
哪儿都不想去、只会在住家附近闲晃的达也,尽管知道自己过往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被甩掉,但是他并不是个会为了不被甩掉而做出努力的人。
亚矢嘟起嘴巴,脸上浮现了对达也而言意味不明的可爱笑容,并耸了耸肩。
「当我听到小达你向我提出交往时,真的是非常开心喔。」
接着,她说了令达也感到非常意外的话。
「因为去年祭典时,拉着神轿的达也真的好帅、好帅......教我一直没办法忘记呢!」
亚矢是去年夏季祭典时,和达也的幼时玩伴--御幸,一同前来的同学之一。
「那个啊......应该是祭典的魔力啦。」
与其说亚矢是御幸的同学,倒不如说是跟班还比较正确。那群可爱女子高中生集团身穿让这附近的小伙子们充满憧憬的制服,一出现就让抬神轿的车夫们精神饱满了起来,但女孩们的尖叫声却主要是冲着御幸来的。
「那天配带刀鞘、身着祭典外套的男人,可是比平常增加了三倍耶!不是只有三成喔,而是整整的三倍呢。」
在热闹祭典的高涨气氛催化下,祭典当晚一不小心就上了「三垒」的情侣大有人在,不过在褪去祭典外套后,顿时从魔法中清醒的女孩们大部分都主动提出了分手。
「真的!拉着神轿的小达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就好像别人一样呢!」
「......是吗?」
见到耸着肩、呵呵笑着的亚矢,达也心想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魔法大概也要就此消失,就快要面临被甩的命运了吧。
「但是我也很喜欢现在的小达喔!因为你真的好温柔。」
达也一听见如此直接的表白,完全不习惯那种台词的他不禁瞪大眼睛呆站在原地。
「虽然一边拉着神轿一边大声叫喊,努力突破人群的小达,让我很着迷,不过穿上制服后的你总觉得有点愣愣地。我觉得那样的落差其实也挺不错的唷!」
达也还搞不清楚亚矢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情绪转变,只见她眨着又跷又长的睫毛,有些害羞地笑着。
「哎呀,我说出来了。」
一想到那双低垂的眼眸中也许尽是自己的身影,不管达也再怎么不积极,内心也不由得沸腾起来了。
「要不要......牵手?」达也伸出右手掌,向亚矢问道。
「......嗯。」
依然低着头的亚矢暧昧吔晃了晃左手。
牵着女孩子的手在开满花朵的树荫下漫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春天啊!尽管内心对于这份甜蜜感到不可置信,然而此刻的达也的确一反常态地整个人变得飘飘然。两手相系的紧张感也好新鲜。亚矢则低头望着两人握住的手。
脸上泛起微笑的亚矢,是达也最喜欢见到的。此时的他,就连最近已经遗忘得一乾二净的兴奋激动,也再次在胸中涌现。就像初恋那时一样。
「龙头町正在举办樱花祭喔,我记得是今天开始。在百花园前会有许多摊贩聚集,要不要去看看?」
想起开满胡知子和梅花的小镇会摆满摊贩,达也便向河岸望去。
「好是好......」
可是亚欠的回答听起来却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
「妳不想要去啊?」
「嗯......因为小达的朋友们也都会在对吧?」
亚矢有些为难地反问了教人感到意外的问题。
「是啊,其中还有些人在摆摊呢!」
不明所以的达也搔着头说完,看起来一脸犹豫的亚矢停顿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亚矢支吾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小达的朋友相处。」
「......为什么啊?」
听到这句话,立刻皱起眉头的达也把手松开。
那些从小就在一起玩要的龙头町祭典乐队保存会成员们,虽然尽是些爱打架又性情急躁的乡下小孩,但是对达也而言,他们都是犹如亲人的好兄弟。听到有人说他们坏话,他自然无法坐视不管。
「对不起,请你别生气。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也说不定......可是你不觉得大家看到我的脸时,好像都在抿嘴偷笑吗?」
察觉到达也不高兴,亚矢慌张地一边摇着手、一边急忙解释着。
「我想应该是你之前的女朋友太漂亮了,所以他们见到我时才会笑出来吧。」
「......妳在胡说什么啊!大家都说妳长得好可爱,还说妳这样的美女和我在一起很浪费呢!」
达也责备着胡思乱想的亚矢,并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
「可是就连御幸也有点......」
「御幸她又怎么啦?」
「我一跟她说要和你交往,她不知为何就叹了口气,还要我加油......」
「那家伙大概是因为我把妳抢定,所以在嫉妒啦!」
不知道御幸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不耐烦的达也脱口而出。
「......小达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无法接受那种说法的亚矢望着自己的脚并再次开口问道。
「什么样......就很普通啊!再说,我都很快就被甩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人交往超过一个月以上呢!」
「为什么?」
「大概是我这个人太无趣了吧......」
被人胡乱猜疑的达也故作悠哉地回答,但气势马上就弱了下来。
从老早以前,达也就不曾在祭典以外的时间情绪激昂过。事实上,很少有事情能够惹他生气,而且就算被人挑衅也不会理对方,只会立刻逃之夭夭。
「妳还是第一个我主动开口提出交往的女生呢!我是说真的。」
最近他才发觉到,不生气也代表着对那件事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达也故意吹捧自己,对亚矢说着。
「......可是小达明明看起来就很受欢迎啊。」
「这话还真是奉承呢!」
「不过我很开心。」
亚矢露出发自内心的开怀微笑,并勾住了达也的手臂。
被双手勾住的达也难为情到无地自容,不过要是甩开的话亚矢实在很可怜,于是便只好这样继续往前走。
「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呢?」两人走到桥中央时,突然间,亚矢这么问道。
「......咦?」
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的感觉浮现,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的达也转头望着亚矢。
「不要叫我回答那种事情啦!」
虽然达也想要胡乱敷衍过去,但亚矢那黑色的双眸却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他。
「因为我觉得妳真的很可爱啊。」
达也并没有打算说谎。然而全身感到不自在的他,却不知为何地闷闷不乐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好高兴。」
尽管如此,亚矢似乎觉得那样的回答已经足够,她贴近的发丝轻轻地触碰着达也的下巴。
发间散发的香甜气味,传到达也的鼻尖,然而他的心情却不思议地低落下来。
「......过了这里就到我们镇上了,所以......请别见怪啊。」
过了桥,在步上大马路前,达也很快地就放开亚矢的手。
「说的也是,这样的确不太好意思呢!」
「对啊,说不定还会遇见我老爸、老妈呢。」
见到能够理解的亚矢笑着,达也的口吻也轻松起来。早在樱花树荫下,两人就被熟识的面孔投以好几回揶抡的笑容了。
如果是遇见朋友那倒没什么关系,不过大人们那种惊呼一声后又抿嘴窃笑的模样真教人受不了。不过心里这么想着的达也一越过马路,就在看起来快倒塌的老旧照相馆前碰到那间店的老板。
「哎唷,达少爷真有你的,带女孩子上街喔。」
和达也的父亲同世代,也一样是第一代老板的老爷爷,面露猝黠的笑容,挡住他们的去路。
「饶了我吧,老爷爷。」
老爷爷总是会在五十曰参拜,以及七五三节等节曰,为附近的孩子们照相留念。眼见亲切的老爷爷满脸笑意地开着玩笑,达也只得停下脚步,耸耸肩地应付一下。
「您好。」
「哎呀,可真是个美人呢!我来帮妳照张相吧?」见到亚矢点头行礼,顿时心情大悦的老爷爷说道。
「不用啦!你一定会把相片摆在这里对吧?那样会被大家笑的啦!」
达也一边说一边用拳头轻轻地敲了敲发雾的窗子。
在镶着木框的玻璃后方,排列着这几年间老伯伯拍过的照片。结婚典礼、成人式、七五三节,还有祭典的团结式,以及许多热闹场景,另外也有坐在装饰漂亮的神轿上的女官照片。
「啊,是小达耶!好棒喔!这张照片拍得真好!」
注意到相片的亚矢贴在窗子上往里瞧。
「别看啦,好丢脸喔。」
「你穿祭典外衣的样子果然好帅喔!」
照片中的达也,正和堵住道路却互不相让的二丁目小伙子互揪着对方的衣领。
「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耶!」
亚矢回头望着看起来温和的达也,揶揄似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实在是......达少爷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许多呢!他国中的时候既冲动又顽皮,可是个让劝阻的人都吃足苦头的暴躁小子呢!」
「老爷爷啊,说什么暴躁小子的......又不是在演戏。」
达也企图终止这个让他坐立不安的话题,赶紧插嘴打断。
「是参加祭典的时候吗?」
「不,他从平常就是那个样子啦。明明只是个国中生而已,却到处和不良少年打架,还和工业高中的学生在神社互殴,把灯笼都给弄坏了呢......」亚矢一问,老爷爷马上就好像那些事情昨天才发生过似的说着。
「都叫你别说了嘛!我不会再去作那种事了啦!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听见老爷爷说出他一点都不愿想起的往事,达也焦急地放声阻止。
「达也,你才十七、八岁而已,没必要那么压抑啊!就连你那些保存会的伙伴们似乎也都觉得生活变得无趣了唷!」
「那很好啊,我现在已经变成劝阻的那一方了啦。」
「就是因为这样,你老爸也没再发火教训你了。唔,这样说不定会让父母比较安心,不过......」
和达也不满的急躁语调相反,老爷爷散发着像是早已看穿一切的从容。
「那样的小鬼很无趣喔,达少爷。」
「变无趣也无所谓啦!」
虽然嘴里说无所谓,但达也却摆出江户男儿的姿态,气势汹汹地辩驳着。
「那么我就来为变成大人的达少爷和他的女朋友拍张照片吧。」
「都说不用了!」
也不管皱起脸的达也摇头拒绝,老爷爷就自顾自地把手中的小型相机对着两人。
「哎呀!」
老爷爷透过相机注视着达也和亚矢,突然就停下了动作。
「......什么事啦!」
见到似乎察觉到什么事的老爷爷抬起脸,达也皱着一张脸问着。
「透过取景器,你女朋友看起来更漂亮了呢!」
「插图」
老爷爷用一副敷衍的口吻笑着说完,接着按下快门的声音便在马路上响起。
「这卷底片刚好用完了。妳回家时可以顺道过来,那时大概就洗好了。」
「谢谢您。」
达也一副「我们不需要那些照片啦!」的态度,把头撇到一边去。亚矢拉拉他的衣袖,并向老爷爷点头道谢。
「啊,这个人......」
亚矢拉住打算离去的达也,目光被那张在三丁目神轿前的集体合照吸引住。
「好可爱,打扮得像公主一样。」
亚矢似乎有些踌躇地指着照片正中央,站在达也身边的祭典女官。
「啊啊,那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妳没见过吧?他叫做真弓。」
达也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和语调突然变得拐弯抹角而感到讶异,局促地搔着头。
「那是达少爷的初恋情人,对吧?」不知为何,老爷爷的话中并不语带戏弄。他拍拍达也的背说道。
「我不是要你别鸡婆、说那么多废话吗?」
「......我并不介意你的初恋啊。」
亚矢反倒被粗声粗气的达也吓了一跳,疑惑地歪头望着他、「告诉妳,御幸的初恋也是真弓耶。真是的,因为他是神轿的女官,结果就像必经过程、人人皆得经历的仪式似的。和我同年的所有人大家的初恋对象都是真弓,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干嘛要那么生气啊?」
达也连珠炮似的举动真的很不自然,然而对于亚矢的疑问,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因为真弓是个男孩子呀。」
看不下去的老爷爷像是在揭开谜底似的为亚矢解惑。
「咦?」
「......我当初完全不知道。不光是我,所有人都一样唷!就连御幸也都说自己简直像是被诈欺了......」
对着一脸吃惊的亚矢,达也急着要解释,但是说到一半,一股厌恶情绪涌上来,随即就打住了。
这种行为就像是把错全归咎在真弓身上。将自己羞于对人启齿的感情,全部强押给真弓,非常蛮横无理地。
「他的确是御幸会喜欢的类型。」
大概是御幸喜欢女孩子这件事在女校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亚矢毫无顾忌地点点头。
「好啦,我们要走了。照片我们不需要,你把它烧了也没关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