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暗暗地笑,他闭上双眼,显得有些疲倦似地沉默了一会:“我只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我的命。”镇定自若的眼神仿佛无所畏惧,绽放着一如既往的光彩,不似一个危在旦夕的重伤者。他的平静出乎意料,就像他毫不在乎别人是否想取他的命,因为他认定他们没那个能耐,“否则,我现在已经下地狱了。”
原来,他也知道他不能上天堂。
“哼!”负气是内心认为自己输了的表现,七戒不得不承认他说不过这个家伙,如果司徒空是政治家,嘴巴就是他最具威力的武器。而七戒却没有具备能够反抗的武器。
年轻的少尉赌气似地不说话,保持一张冷冰冰的扑克脸望着窗外昏黑的原野。何中尉有着极其卓越的驾车技术,即使在可视范围极差的环境下依然能游刃有余地让吉普车顺利行驶在颠簸的草地里。军用吉普车上配备了各种仪表和设备,所以他们不至于迷路。
虽然,七戒曾一度很不放心让路痴极其严重的中尉开车。
七戒不说话,何中尉便开口了:“司徒先生,了解情况有助于我们对您进行有效的保护,希望您也能积极配合。”他双说握着方向盘,看似心不在焉地驾驶着车,不过却把车控制得很好。他停下来,看了看倒后镜,继续说,“军神要塞虽然暂时能成为我们的避难所,但是说不定不久之后,它就变成敌人的基地了。”
“呵呵呵……”司徒空忽然发出一串冷笑,笑声透过副驾驶座敞开的车窗仿佛能贯穿整个旷野。他笑了一会,眼神神秘而深邃,望着七戒目不转睛。七戒察觉到他的视线,别扭地盯着他,他于是又笑道,“他们的目的是军神要塞吗?不,军神要塞只是个幌子罢了……”
“什么?”七戒一脸惊讶,何中尉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军神要塞的王牌,‘无敌号’,当年耗巨资改造的核能坦克……”司徒空轻声低语着,何席优听到这,惊讶道:“这个沉睡的女神是军方的一级机密,你是平民,你怎么会——”
司徒空冷笑:“哼,改造它的经费就是我们司徒家赞助的,当年决议核武器建造提案的是我爸爸,现在的辉夜城主,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其实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当时核武器制造审批通过,曾一度引起各界强烈反应,其中也包括东方军部对此提出异议,竭力反对大量损耗资源的毁灭性研究,但是核武器研制的任务以及最高水平却正是掌握在东方军部手中,这里面的蹊跷和秘密恐怕只有该亚·烈因和辉夜城主两个人知道。何中尉没有立即把司徒空和这个秘密直接联系在一起,只不过仔细一想,作为城主的唯一继承人,司徒空没有理由不知道。
“那帮家伙的目标是它?”何中尉试探地问。
司徒空立刻透露道:“不,那些家伙的目标不光是‘无敌号’。”
“不光?”揣摩着司徒空的话语,何席优再次把头转向后面,这次,七戒先问道:“还有别的目的?!”
司徒空的目光依旧落定在七戒身上,仿佛在探寻着他身上的秘密,过了一会,他微微低下头:“可能,这是我的猜测。出发前我收到一封恐吓信,信里说——”他故意停下,引得何中尉和七戒都十分紧张地看着他,而他则紧紧地注视着七戒,目光很神秘,“让我邀请你一起乘坐12点发车前往终点站辉夜城的新干线,而且指明,在中转站下车。”
上官七戒顿时睁大双眼,瞳孔急速收缩,露出强烈的震惊和愤怒,哑然地盯着司徒空。司徒空是一脸沉冷淡定的表情,眼中似乎还有嘲笑他稚嫩的意味。
这是陷阱!
“你是按照信里写的,才邀请我坐那班客车,还有格斗大赛的门票……”忍耐着怒火攻心,他已然感觉到自己也许只是一枚棋子,无论到哪里都任人摆布。
明明前不久才刚刚产生一丝感动,却又那么快地被一扫而空。伴随司徒空缓缓说出的话语,他越来越嘲笑自己愚不可及!
“我本来想用你引他们出来,虽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可惜对手比预料中的难缠——”
“你!”不顾对方身上还有伤,上官七戒一把揪起司徒空破烂的衣襟,将他提起来,恨不得丢出窗外,“你原来在利用我!”
司徒空轻轻笑了一声,目光随和、深邃、难以捉摸,他的眼神复杂得令人无法揣测他的心。他露出浅浅的冷笑,说:“我……也付出了代价。”
一条手臂!可是他活该!
“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啊,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在乎什么,又不在乎什么……
为什么自己想问的,想听的,竟然有这么多,多到问不完,问了也明知没有答案。
为一个人失去一条手臂,为什么在他眼里就可以用简单的“代价”两个字一笔带过?
“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不应该互帮互助吗?你不一定要认为这是‘利用’。”
司徒空老奸巨猾的表情深刻地映在上官七戒眼中,他才发现,自己愚蠢得像小丑,一会感激涕零,一会又恼羞成怒,洋相百出。
可是下一秒,司徒空却又露出无比温柔的表情,融融的眸光闪烁着琉璃的色彩,在七戒耳旁轻声细语:“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为我挡子弹……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留在我身边”,此意非彼意啊……
“哼!”心情无比浮躁,上官七戒丢开司徒空,冷冷地看着他,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却心烦气躁,“要是你还不老实,我会让你另外一只手也废掉!”
司徒空愣了一愣,淡淡地苦笑。
何中尉重重叹了一口气,核对了一下方位,笑着说:“小伙子,别意气用事,那些靠嘴皮子吃软饭的独裁主义者往往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毕竟我们拿的薪水是他们给的,所以维护他们的正义也是我们军人的义务,是不是,司徒先生?”
司徒空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做声。
上官七戒舒了一口长气,看看样子狼狈不堪,双眼却依然藐视芸芸众生的辉夜城主继承人,他警告自己,不可以奢望太多,不可以再受到欺骗,不可以被这样危险的人所左右。
不可以,再重蹈覆辙。
“司徒空,”他清晰地念出对方的名字,然后略带微笑地看着他,“为你卖命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吧?”
此话一出,何中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司徒空先瞥了一眼驾驶座,然后把视线移回面前的少年,等了等,诡异地一笑:“他们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人在你眼里是不一样的?
“哼。”他冷冷地别过头去,毫不留情地说,“你不值得我为你卖命,对不起了。”
“呵呵。”何中尉发出几声冷笑,颇有讽刺的意味。
可是,司徒空脸上的自负感却没有减弱一分一毫,他那胸有成竹的目光仿佛不会被任何外物影响。
他弯起嘴角,还是笑得那么迷人,那么狂傲:“我不会放弃的。”
他没有强调他因为他失去一条手臂,也没有提起他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下子弹,明明好像已经纠缠不清,却用这样淡而化之的一句话过滤掉他们互相欠对方的。
司徒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以前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以后也许也不会知道,或许,永远都不能了解。
那么,司徒空又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八章:攻·戒
第一波攻防战接近尾声,军神要塞的损坏率高达13.5%,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这座昔日坚不可摧的堡垒就像大病初愈,还不能立刻适应激烈残酷的战争,只是首轮攻击损伤就如此之高,在军神要塞的功绩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糟糕的记录。
尽管性能优越的炮台无死角的全方位攻击给敌人的空袭部队造成一定打击,不过,敌人在赢得胜利的时候却火速撤退,韩少尉不禁对此产生后顾之忧。
不过,耽误之际,最重要的首先是检查要塞损伤情况和人员伤亡,填充弹药,估算补给状况,修复损坏的炮台和光能反射壁,还有加强各个入口的戒备。
坐在大屏幕前的主席位子上,心思重重地旋转着手中的圆珠笔,性情颇为谦和的韩少尉如今也显得不苟言笑,专注地盯着操作台上呈现的附近区域地图,雷达扫描仪持续不断地工作着,扩散的一圈圈电波让人眼花。
出人意料的,利恩士官非常“贤惠”地把一杯热咖啡送到他面前,虽然对方是出于好意,可韩邵盯着黑色的咖啡还是皱起了眉头:“我说……喜欢喝清咖啡的是我们可亲可敬的队长大人,为什么连我也必须跟着有这样的爱好?”
所谓年轻气盛,利恩士官就属于年少轻狂,没什么他不敢说的。“可是,我认为清咖啡比较有效用,我记得副队长您不太喜欢甜食,所以没放糖。”他说得头头是道,是以,韩邵只有苦笑:“不喜欢甜食,不代表就喜欢喝苦的东西。唉唉……”说归说,他还是拿起咖啡杯,稍许抿了一小口。
放下杯子,韩邵继续专注地盯着操作台上的电子地图,利恩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
“呃……副队长,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有,当然,谁帮我把队长找回来!”
不经意地泄露出内心的抱怨,韩邵发现自己根本是在无理取闹之后,无奈地挠挠头发:“唉,去了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喂,我问你。”他忽然抬了抬下颚,昂着头对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说,“万一我们的队长一去不回,你会怎么样?”
利恩先是担心地皱起眉头,显得有些局促,而后很快就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似乎思考出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毕恭毕敬地回答:“是!回答副队长,我会……”
“怎么样?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我随便问问,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是!方案一,确认队长是否生还,组织营救计划;方案二,以目前的任务为优先任务,然后想办法与对方取得联系。”
利恩的回答非常“官方”……
“万一……他死了呢?”韩少尉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浮躁感,于是,他又拿起咖啡杯,喝着他根本不爱喝的清咖。
利恩犹豫了很久:“如果队长死了,您就是我们的队长,利恩服从您的安排。”
“呵呵,你是个优秀的士兵。”
却不一定能成为优秀的指挥官。
韩邵继续盯着电子地图,好似在自言自语地说:“空袭过后……可能会派地面部队潜入……”
“副队长,你是说……敌人会硬闯进来?”利恩问道。
“虽然这里易守难攻,但是他们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数,他们就敢硬碰硬。”韩邵不乐观地说,“肉搏战对我们更不利。”
在胜利的时候撤退,显然是为了下一波行动蓄势待发,如今,军神要塞仿佛是一只困兽,被来自四面八方不知哪个角落的神秘敌人虎视眈眈,敌在暗,他们在明,要塞机能仍没有完全恢复到鼎盛时期的状态,核心系统不知为何不能发挥100%的功率,有一部分空间被封锁了,有效使用率只有65%,也就是说,他们的胜算又降低了一半。
何况,他们的智囊——何席优中尉不在。
很多次,韩邵都清楚地了解到自己不能代替席优的位置,虽然他们的队长懒惰、散漫、游手好闲,可是关键时刻他能发挥的作用比一只中队还大。
队长,你在干什么啊!
“哼!”韩邵把笔丢在操作台上,离开座位,高高地抬起头,看着大屏幕中要塞附近的全息图,“荆恒、卫斌,你们带批人到西面的入口,堵住这里——”他用长长的金属棒指了指操作台上的地图,大声命令,“不要让他们过!”
“了解!”
拧紧双眉,他异常严肃地盯着全息图,画面中的要塞附近一片静悄,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更加用力地挤紧眉头:你可不准给我死在外面!队长!
“阿啾!”
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何席优搓搓鼻子,嘴里喃喃嘀咕:“有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啊……”
“何中尉。”驾驶座后传来清朗稚嫩的声音,声线悦耳动听的黑发少年忽然轻轻喊道。何席优便问:“怎么了?”他听出,少年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焦虑。
“还有多久?”
“嗯——”借着车内苍白昏暗的灯光,何席优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黑茫茫的原野,“至少……一个小时吧。——他撑不住了?”他猜想,十有八九是这个原因。
车内保持着令人烦躁的安静,过了很久,他才听见上官七戒回答说:“他在昏迷当中,血止不住,如果再拖下去……”
何中尉忽然冷笑起来:“喂,小伙子,问个私人问题。”
“嗯?”
“你到底是想救他,还是希望他死?”
一片沉默,聒噪的引擎声令人心烦意乱,此刻变成主旋律回荡在耳边,何中尉耐心等待着有一个声音能打破它。
等了很久,上官七戒才开口:“我不知道……不过保护他,是命令。”淡淡的,沙哑的嗓音盖过引擎声,明明这么坚决,却又仿佛在彷徨犹豫。
这又何苦呢?
何席优笑笑:“呵呵,也是我的任务。”
他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藏夹,把一卷纱布丢到后面:“这是最后的,万一撑不过这一个小时,只怪他自己气数已尽。”
车子正好压过一个凸起的土丘,黑夜里看不清楚,何中尉没有能够控制车避开它。于是,车子剧烈地起伏颠簸了一下,驾驶座后面传来几声惊叫以及跌撞声,何中尉顾不得回头去看,先稳住车子后,才问道:“喂?后面的,没事吧?”
“停、停车……”
“嗯?”
“停车,中尉!”
上官七戒喊得又快又急,事出突然,何中尉慌忙踩下刹车,生怕后面出了什么事,没准两个人磕磕碰碰弄得头破血流就麻烦了。可谁知,当他匆匆忙忙跳下车,打开后车门时,却有些哭笑不得。
司徒空依旧安然地躺倒在座椅上,只是上官七戒跌进座椅间的缝隙里,双脚朝天,脑袋被埋在黑乎乎的座位下。他伸出的一只手挥了挥,却又无力地搭在座位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