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月名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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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偏过了头,像是想起什麽不堪的往事。「悲剧一定会重演,正道中人与我们本就是势不两立,爱上彼此,就只能是一场悲剧。」
  「是吗?」没有再反驳他,安骥远走近了越水烟,却只是静静地看著床上的步云缺,眼中的怜悯不知是对著谁,或许是对著越水烟,所以当他看见越水烟扬起手时,他不闪不避的受了那一巴掌。
  「不要这样看我!」
  「御主,对著别人,你尽可以冠冕堂皇,但对著我或你自己,你是否害怕了?」害怕其实真的可以避免一场悲剧、避免那麽多眼泪与伤害,其实可以的,也许可以……
  「下去!」
  他退了开,笑的那麽嘲讽。「属下遵命。」
  没有去看安骥远离开的背影,越水烟只是静静地看著仍睡著的步云缺,这个孩子相信他……可是他却再也不相信谁了,他不会停手,舞台跟演员都齐备了,这一场戏,再没有人能更动结局!
  步云缺悠悠醒来时,天已暗了,而越水烟正点亮房里的每一个烛台,一点一点的,房间亮了起来,他看著越水烟的背影,突然想起师祖公公总是对著越水烟叹息,一声一声的,直到死去。
  「醒了就来用膳吧,等等早点回去,别让人起疑了。」
  「水烟……」
  越水烟却没有回应,只是向他招了招手,而桌上已摆满了他爱吃的菜,没有百夜香,越水烟不让他随意饮酒,醉易误事,待得要离开时,越水烟交给他一包凝神,跟著他走下阶梯,直到大门处,他才转身要他别再送时,却看见他眼中的愁绪。
  「怎麽了?」
  「没事……」看著步云缺,他像是挣扎了许久,终於轻轻开口。「宁风,如果真的爱他、真的非他不可,就去争取吧。」虽然不是付出就会得到……
  笑了笑,没有感染到他沈重的思绪,步云缺点点头。「改日,我会带他来见你。谢谢你的凝神。」
  看著步云缺大步离去的背影,越水烟关起大门,门後一黑影独立,向他耳旁轻轻说了些什麽,他神情一凝,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挥挥手,黑影立时遁去,他独自站立在临水的阶梯上,夜风吹著,而水面粼粼,映著他大红衣裳,他彷佛看见多年前一场冠盖云集的婚礼,只是新郎的脸,换成了乐清文……
  ☆★☆★☆★☆★☆★
  这一定是一场玩笑!
  早膳之时,听见乐庆全那麽欢喜的宣布乐清文与梅疏影的婚事,步云缺只觉得自己还没睡醒,还在昨夜就要失去乐清文的恶梦中……
  「等到清文成亲之後,老夫也可以放下这颗心了。」
  「可不是,成家立业,等到清文成家,就是时候开创一番事业了,我这女孩儿,可一定会是个贤内助的。」梅夫人应和著,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而梅疏影却拉了拉她的袖子,一脸娇羞。
  乐清文只是笑著,没有说话,却避著步云缺的目光,而苏静卉只是陪著笑,也不出声。
  众人的一番笑语,终让梅疏影羞涩的先行退下了,看著她的背影,步云缺才笑著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清文,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捧起茶杯,乐清文却再也笑不出来,看著步云缺的眼里,只是一丝不敢置信,却不知道是自己眼神的倒映,还是他的心情?「谢谢你,宁风。」
  「愿你与梅姑娘,白头到老!」

  江湖誓 二十四

  猛地放下茶杯,乐清文站起身,以袖掩去了表情。「我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说完,便急急离去。
  乐庆全看著,却是蹙起了眉,正要发难,苏静卉却按了按他的手。「庄主,清文这几日身子不快,相信梅夫人也不会见怪的。」
  「清文的身子骨一向就弱,这我是知道的,庄主,您别放在心上。」
  叹了口气,乐庆全也无法,只能说道,「改明儿让药爷帮清文看看,都要娶妻的人了,还这麽著怎麽得了?」
  「庄主。」步云缺站起身,欠身行礼。「宁风也告退了。」
  「嗯,也好,你去看看清文吧。」
  苏静卉像是想说些什麽,却还是放下了欲要叫唤的手,步云缺看了她一眼,虽然不能明白她眼中的无措与惊慌所为何来,却也无暇细想,他急急地回到自己与乐清文的院落,见东厢锁著门,他敲了好几声,却没有回应。
  「纪倵,你若不开门,我不介意破门而入。」
  门开了,乐清文站在门後,神情森然若雪,转身坐上美人榻,不再看向他。
  关上门,他才迫不及待的问道:「为什麽?」
  「你说什麽?」
  「为什麽突然决定要娶梅疏影!」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是的、是的,天经地义,无可怀疑。
  步云缺笑了起来。「好一个天经地义。」
  他还是低著头,没有看向步云缺,一手无意识地捂著胸口,不让自己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没有心痛的理由,而地面上步云缺的影子越来越近,几乎让步云缺的影子笼罩时,他抬起头,却是第一次看见那麽深的沈痛,然後,他被拉入步云缺怀中,明明是熟悉的手,却冰冷的不同於往日,而唇上传来痛楚,痛苦的掠夺几乎逼出他的泪水,奋力推开了步云缺,他却只是蹙起眉,又伸手拉住他欲逃的手腕,那麽用力的,像是将他毁了也在所不惜!
  「放开我!」
  步云缺没有说话,只是看著他,没有松开他的手,也没有再吻他,只是轻轻地抚著他的脸颊,只是那麽一瞬间,他却感受到深刻的杀意,然後,步云缺放开了他,他退後了好几步,方才的沈重几乎压得他不能呼吸,而离他数步的步云缺却只是看著自己的手,像是出了神。
  他想杀了乐清文?他感受得到,一刹那,他是那麽深刻的想著,杀了他吧,杀了乐清文,然後他就能完全拥有了!
  那怕只能拥有一具尸体。
  蓦地,他竟笑了起来,笑得那麽深、那麽痛,笑得乐清文忍不住又後退了好几步,直到背碰到了冰冷的墙,才终於停下,不要那样笑、不要那样笑,为什麽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他方寸大乱,却不知道该怎麽作,只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原点,再也回不去了。
  「你怕我吗?纪倵。」步云缺轻轻的笑著,像是什麽也没有发生。
  低下头,心口淌血般的疼痛,他无法言语,却只是拚命摇头,他不怕步云缺、怎麽会怕步云缺,那个即使一同坠楼也要将他紧紧护在怀中的男子,他怎麽会害怕!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办,无力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却撑著不让它落下,忍著不哭的几乎咬破了唇,而步云缺向他走来,他再也无处可逃,抬起头,步云缺温柔的笑著,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庞,温热的唇贴上他的,步云缺的唇与舌是那麽滚烫的,但他的手却极端的冰冷,他的吻与他的笑一样轻柔,舌抚慰似地划过他的齿列,缠卷住他的,咬破的唇渗出了血珠,而他落下泪。
  原来,吻是血与泪交缠的滋味……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环上了步云缺的肩,但却是很轻很轻的,其实他不想放开,没有人会知道,他不想放开,连步云缺也不会明白他心中的交战,直到步云缺放开了他的唇,他才睁开双眼,而两人那麽靠近,眼里是彼此的倒影,脸上是对方吹拂的气息,抚著他红豔的唇,步云缺又笑了。
  「怎麽办,纪倵,怎麽办?如果我得不到你,该怎麽办?如果我真的杀了你,该怎麽办?」为什麽那麽爱他,却又想要在这时刻撕裂他?只留下美好的曾经。
  乐清文没有说话,只是楞楞地看著他,而眼泪不停地滑落他的脸庞,以指为他拂去泪水、整理著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步云缺自顾自地说著:「你怕吗?不用怕,我还不会杀你的,我还没得到你呢!」
  取下自己腕上的玉饰,他轻轻地将之绑回乐清文的右腕上。「纪倵,当我发现我无时无刻想著你时,我就已经无可救药了吗……」
  步云缺的手,依旧冷冷的,滑过了他的右腕,然後滑向他的手指,像是舍不得放开,直到他的冰冷逐渐染上了乐清文的身躯,直至十指。
  「我会得到你的,纪倵,娶妻也不要紧,我会得到你的。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下一次,即使你哭了痛了,我也不会罢手的,所以,如果不想失去珍贵的东西……」取下乐清文悬於墙上的长剑,放入他同样冰冷的手中。「如果不想失去你珍贵的东西,下一次见到我,就用你的剑杀了我吧。」
  然後,他没有回头的离去,而乐清文只是握著剑,无力地跪坐在地,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清,他才伸出了手。「云缺!」但他再也听不见。
  听不见那带著深深渴求的哭声,也看不见他伸出了手,如果他需要的那个人能握住,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江湖誓 二十五

  走入越水烟的房间,一路上每间房间传出的淫声浪语没有让他改变冷若冰霜的表情,看见他,越水烟没有意外,却还是开口问道:「怎麽来了?」
  「陪我喝酒。」
  「心情不好?」
  「罗唆!」
  越水烟没有多说什麽,叫人搬了几罈酒上来,吩咐了几句後,便关上了门,回头却看见步云缺已打开酒罈喝了起来。
  「唔,不是百夜香?」喝了一杯,他蹙起眉。
  瞪了他一眼,越水烟打开了抽屉,随手挑了一袋黑色的烟丝,坐到桌前时,还不忘念道:「我的百夜香是让你拿来牛饮的吗?」
  看著他吞云吐雾,步云缺又倒了一杯,一杯又一杯,越水烟只是看著,却没有想过阻止,尽管这几罈酒同样得来不易,他还是沈默的,任烟雾飘散在两人之间,没有对话,也不用对话,他根本无须问些什麽,现下能够牵动步云缺一切的人只剩下乐清文,烟雾弥漫间,他轻轻的笑了。
  「笑什麽?」
  「笑你为了一个男人,落到如此境地。」
  挑衅的话语却没有让步云缺动怒,他同样笑了笑,又饮下一杯。「再也不会了。」
  「哦?」
  「得到以後,就不一定希罕了。」
  他笑的像是别有深意,却只有越水烟了解那笑靥中的苦与痛,不是刻意贬低就真能不在意……一思及此,烟丝的甜腻味道突地变得无法忍受,但他没有放下烟杆,反而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像是不甚在意的问道:「要怎麽得到?」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眼里像是已有醉意。
  「宁风……」他该说些什麽,莫名的,他迟疑了,其实他应该煽动应该嘲讽,应该让步云缺走向玉石俱焚的结局,藉此挑起中原正道与天峡无圣盟的嫌隙,但,是不是烟丝连他的心都迷惑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他怎麽会说不出口?
  「不用劝我,水烟,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再清楚不过了。」
  谁又能真正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他静静地笑了,却没有说话,在烟雾弥漫间端起酒杯,陪步云缺喝起一杯杯沈默的酒,直到天将亮时,他才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朦胧似醉,却泛著步云缺熟悉的爱怜与一丝陌生的情感……
  「还可以後悔的,宁风,真的……」甫说完,他便软软趴卧桌上,步云缺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喝下一杯,而眼神中的坚定与迷惘从未变过。
  没有後悔的馀地了,走到这里,便再无回头路,而他……亦不愿回头,酒杯在掌心间破碎,鲜血混著酒液流下,他却微微地笑了,什麽东西都要握在掌心才有真正拥有的感觉,那怕要痛了伤了,他也无法遏止想要得到的渴望,他想要乐清文,想要得到他,将他困在自己的怀抱间,再也没有人能够夺走他!
  将越水烟抱到床上安歇,他轻声地打开了一旁的抽屉,他知道越水烟习惯将药物收藏在身边……眼神扫过几排不熟悉的瓷瓶,而眼神停驻在其中一个月牙色的瓶子,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有多想,便将之收藏在怀中,转身离去,因为他走得太潇洒,所以他没有看见背後的越水烟已经张开眼睛,忘了熄灭的烟杆仍微微地冒著烟雾,他起身,大红的衣衫掠过了地面上的血迹,与之融为一体,而步云缺也没有看见一道身影无声的跃下屋顶,进入他刚刚离开的房间,越水烟没有理会那道不请自来的黑影,仍然静静站著,就站在那被小心阖上的抽屉前,只是抽屉又被打开了,越水烟纤细的手指一罐罐地掠过瓷瓶,黑的红的蓝的绿的黄的紫的,独独缺了一抹月牙白。
  「你明知他会挑什麽颜色的。」
  因为步云缺心里只有那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他刻意地连白色瓷瓶都丢弃,只放了一瓶月牙的白。
  「一切都按照你的计画进行,你应该很开心?」
  是啊,一切都按照他的计画进行,步云缺拿走的不只是一瓶春药,也是化去功力的药散,而他平日少与步云缺谈起这些不入流的药物,所以他不会知道真正的使用方法。
  「不惜用烟丝与暗示,令他去做你希望他做到的事。」
  「我只是……」看著缺了一瓶的抽屉,他却什麽也说不出口。
  安骥远敛了嘲讽的笑,跃过窗台,身影转瞬离去,没有理会他是否去追了,越水烟仍然看著那抽屉,如果步云缺选的不是那一瓶,或许他会放弃,可原来步云缺如他所料的那麽沈迷,月牙的白吸引他所有注意,所以自己究竟有心或是无意?烟丝与暗示只是一把助力,他只是让步云缺去夺得他想要的,然後呢?得到了以後,真的就快乐了吗?
  快乐又如何、不快乐又当如何?他突然地笑了起来,随手拉出抽屉,药瓶滚了一地,碎了裂了,不同的药丸有不同的药性,这一个抽屉里放的全是春药、迷药,砸了也不可惜!看著地上的药丸,他取过桌上的烟杆,取出烟丝重新装填,却坐到了镜台前,黄铜镜里映照著他的容颜,他吸了一口,烟丝盘旋在口中,他没有张口,让烟雾沁入心头,恍恍惚惚地看见铜镜里映出多年前的自己,而身後站著一个俊俏的男子,有著与步云缺相似的身形,却没有那邪气而轻狂的笑意,看著铜镜中的男子,越水烟笑了,多年前的他笑如春花,只为男子在他发上的一个轻吻……而男子的身形骤变,却成了师父叹息的身影,与师娘勉强的笑意。
  「御主。」
  「我没唤你。」
  「御主……烟丝伤身。」
  「我没这烟丝早不能活,三师兄,你太罗唆。」他笑著,转过身来,不再映在铜镜里的脸庞却没有岁月的痕迹,依旧是多年前如花盛开的容颜。「三师兄,可要来一点?」
  齐云只是摇摇头。
  「三师兄真不识货,这烟丝好处可多著……」抚过自己的脸庞,他仍然笑著。「青春永驻、摄人心魂。」
  「我一直不懂,为什麽师娘偏偏要将这门武功传授予你?」水乐烟华,虽是出自天峡无圣盟,却是武林人称胧烟娘子的师娘莫君知,从不传予男子的家传秘术,但师娘却独独将他授与了越水烟,他们最小的师弟。
  「兴许是我资质驽钝,难以修习师父的武功吧。」他随意地说著,像是敷衍。
  「是吗……」当初为了要将这门武功传予越水烟,师父与师娘大吵了好几天,後来,师父只是叹了口气,要他们几个师兄好好照看越水烟,却不再阻止师娘传授这门秘术,他一直不懂,问过大师兄,大师兄却什麽也不说,只是经常用著与师父一样的惋惜眼神看著小师弟,却更多了一抹悲伤,直到越水烟接任无圣盟御主的那一天,他才像是懂了。
  「学都学了,说什麽也没用了。」吐出一口烟雾迷乱了铜镜的影子,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著烟杆,而齐云却看向窗外,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大师兄在这,从来只有大师兄能治得了小师弟,尽管那已是多麽遥远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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