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惺惺作态了!在每个人面前摆不一样的面孔,不觉得累吗?我以为你至少还有一点点温情,看到实在是我太过单纯。你根本是个无药可救的冷血动物,你心里面除了皇位就容不下其他东西了,我真是可怜你!”
“你发什么神经?”子寰怒道,“你想要出宫我就让你出宫,你想要见谁我不加追问,你还想怎么样?我又做什么让你看不顺眼了?你平日出言放肆,有诸多冒犯,我可以纵容你,但你不要以为你就可以公然谩骂,就算你眼里没有君臣之礼,你也没有资格把这些罪名加在我头上!”
“资格?哼,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反正你只惦记着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我不过是被你耍弄的棋子罢了!你就守着你的回忆,过一辈子吧!”
前所未有的愤怒燃烧着子寰每一寸理智,他看着宸星离开时倔强的背影,怒火几乎要灼穿他背脊。
“陛、陛下,您还、还去不去那个大、大、大……”身边的太监战战兢兢地问这位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的君王了。
“当然要去!”子寰暴吼,怒气全部发泄在路人头上。
邵宸星,你等着!等我办完正事再来修理你!今天要让你知道君王千古威严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子寰来到大牢,心情很是烦躁,原本胜利的喜悦全被宸星这么一闹,冲得荡然无存。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皇帝今天心情不好了,言行举止都要倍加小心,尤其是跪在子寰面前,手脚戴铐的流桐,更是揣摩人意的高手。
“陛下今天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流桐虽是戴罪之身,若能为陛下分忧,就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摒退众人,子寰的眼神愈显深邃,他挑开流桐破碎的衣襟,看了眼他肩膀上的伤:“好点了吗,还疼吗?”
先前还冷静地与子寰对话的流桐,一下子泪如泉涌,连连磕头:“流桐对不起陛下,流桐有愧于陛下关爱。”
子寰冷笑:“既然你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会被关到这里来,还说这话干什么?在延王把你送到朕身边的第一天起,你就应该做好准备了。不过你也很厉害了,潜伏了那么久才被朕发觉,你到底传了多少秘密给延王。”
流桐哭道:“流桐不敢求陛下饶恕,可是自从流桐到陛下身边之后,心里只有陛下一人,没有做过任何伤害陛下的事。”
“你前有泄露朕对付李仪林一事,后又向延王透露邵宸星身份,你还敢说没有坏朕大事?”此刻的子寰肃穆威严,浑身散发着帝王之风。一提到宸星,他又是一阵烦躁,要不是心系与他,又怎会一路追查身份暴露一事,最后揪出流桐这个奸细?
“当时延王追问得紧,一定要逼我告诉他陛下密谋的事,我也是迫于无奈,所以……”
“好了,不要狡辩了!不过要不是你,朕还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灭了雁子门,也算是……”子寰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难道刚才宸星在门外听到了他和大臣的谈话,所以误解了话中的意思?灭掉雁子门一事,之所以没有告诉宸星,就是怕他胡思乱想,没想到他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歪风邪语。怪不得刚才发飙似的又是骂自己冷血,又是说什么利用!
真是拿他没有办法!越是关切,越是要强,越是受不得半点误会!
子寰已无暇再审问,起身离开,只想着快些去跟宸星说清楚,免得他想不开。
“陛下!”流桐却不知子寰心里已经千回百转了,以为他丢下自己不管了,“陛下,流桐真的没有存心害您!流桐不求陛下宽恕一条贱命,只求陛下相信流桐一次!”
子寰回头,灼灼地盯着跪在脚边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脸庞:“越来越像了……延王当初挑你的时候一定是万里挑一吧?”有些事情也许连流桐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子寰察觉了,流桐经常看着秦狄的画像,刻意去模仿画中人某个眼神,某个动作,日久天长,神态举止早就与刚进宫时的他截然不同了。
“说真的,朕还真舍不得要你的命……你走吧,就当朕撵你出宫了……”子寰轻叹,“不过你记住了,不要再演什么藩帮使者的戏码来博取朕的同情心。”
灵魂的寂寞与空虚,又岂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以填补?
子寰的身影消失在甬道深处,流桐瘫软在地,惨笑不止:“我哪有什么本事安排这隆重的戏码?我真的满脑只是不想让您受伤罢了。”
狡辩,依然是狡辩,从一开始就错了,如今说什么都是狡辩……
径直前去紫宸殿,子寰心急如焚,他几乎可以想象气急了的宸星又是骂人,又是摔东西的样子。
怒火已经熄灭,可面子上还是挂不住,想着要怎么跟他开口,怎么罚他一下。
为什么要特意来跟他解释?明明就是他不对,也不问问清楚就冲自己发脾气,还当着一群下人的面叫嚣,这次一定要让他懂点规矩!
可他猜错了,紫宸殿里一切完好如初,根本不像有个脾气急躁的人住过,静悄悄的无半个人影。
桌上摊着他未完成的大作,子寰随意地翻看了几页。
居然还是图文并茂,连青菜萝卜都画在了上面。有些菜式还特注了烹饪方法,例如不能蒸只能煮,在蒸的图示旁边有个哭泣的脸,在煮的图旁是个微笑的脸。
果然有他的风格,子寰看着看着不禁笑了出来,仅有的不快都消散了。
这时一个宫女提着水桶进来,像是要打扫的样子,一见到子寰当即磕头行礼。
“邵公子在哪?”子寰问道。
“他走了。”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子寰全身怔住:“走了,什么叫做走了?”
“啊?奴婢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走了,刚才邵公子回来后在房里闷坐了一会,突然大叫一声走了,然后就走了……”宫女神色慌张,不敢抬头看他。
他竟然走了,连一声告别也没有,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下。
轻率,怀疑,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因为一个争吵,他就走了。
还说什么要自己爱他,还说什么信任与包容,还说什么一起走过百年的孤单?
说不要就不要了,他还真是有够潇洒超脱的!
子寰忿然不能自抑,低吼着将满桌的细碎扫落在地。
二十四
哪怕被利用也心甘情愿?
算了吧,回去吧,至少他对你的那些好不是假的,他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来给你疗伤,只要自己没有吃亏,被利用也就认了吧,谁叫他脑袋比较好使?
每次起了这个念头,宸星都会拍着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不要这么窝囊,做人起码要有点骨气。就这么回去找他实在太丢人了,不是明摆着去被他羞辱吗?难道被他笑话地还不够吗?
怎能按耐下愤怒?还以为他就算人前威风凛凛,至少和自已在一起时是爱笑又温和的,可最终还是落得欺骗二字。不能原谅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感觉自己是个供他玩乐的小丑,难道他的心里真的只有利用与被利用?
因为自己是真心付出的,一滴一滴汇集成一整分感情,所以希望对方也同样如此。
宸星独自住在旅店里,脑中只有去留二字。好久都没有自己一个人住了,有时候一整天没人跟自己说话,实在憋得难受。偶尔抱怨着旅店住宿好贵,还是免费的好,思忖着要不要到华陨家蹭一段日子。
当他收拾东西,刚准备离开时,他听到楼下传来骚动,探出窗外一看,整个旅店已经被士兵包围了,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算什么,追捕逃犯吗?宸星不由得气恼,几步冲到门口一脚踢开屋门,果真见子寰向他走来,身后跟着一队士兵。
见宸星从屋里出来,士兵立刻涌上前将他挤回屋子。店里的其他客人看白戏似的一个个杵在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们自然不知道子寰的身份,只当是哪个大官,瞥向宸星的眼神露骨而鄙夷。
宸星当场面红耳赤,骨节捏得发白。
“你想去哪?”子寰瞄了眼床上整理了一半的行囊。
“草民去哪,好像跟皇帝陛下没有关系吧?莫不是你闲到连母猪一窝生几个崽都要管吧?”宸星讥讽道。
“你……”子寰怒他口不择言,一个士兵的窃笑更是让他恼羞成怒,“你们都出去!”
众士兵退下,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可气氛却是僵持地像凝固的冰。
“我还没有责问你不辞而别,你倒好,先反咬我一口,讨到嘴上的便宜,你很得意是不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容不得他人忤逆,受惯了他们的恭顺敬畏,宸星的一举一动都是对他涵养的挑衅。心里原本做好了打算,只要他嘴上软一些,就不跟他计较了,然后一起回宫,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激起了自己的火气。
“好像是你说只要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无需向你请示的!”宸星懒得跟他多说,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扔给子寰:“还你,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子寰接住一看,是进出宫门的令牌。之所以给他这块令牌,是表示自己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知道他心野,皇宫太拘束会把他憋坏,没想到现今成了不辞而别的借口。对他花费的心思被他视若无物,子寰的脸顿时阴沉到极点:“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还费尽心机找你,看来这次我还真的是太闲了,放着朝纲大计不管,跑来跟你纠缠不清!”
“我狼心狗肺?是你无情无义才对!你是如来佛,可我还不是孙悟空,我连在你手掌上翻筋斗的本事都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你都在算计我,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是不是有一天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会一脚把我踢开?”
“我什么时候利用你了!你凭什么说我在利用你!”子寰对他的控诉怒不可竭,“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跑得人影都不见了,居然还在这里指责我?”
“你跟大臣议论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还想瞒我吗?好啊,我听你解释,免得你说我不讲道理,你说啊,说你如何筹谋整个计划,如何诱我入陷阱?”
“那天我们在说的根本不是……”子寰两肺直炸,俊眸怒睁,冲动之下只想一拳揍上去,却只是狠狠砸在桌上,低吼道,“算了!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凭什么要跟你解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跟你低头?在你心里我就是十恶不赦,做什么都是机关算尽!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还拿什么跟秦狄比,你还凭什么让我爱你?”
有些话不可以轻易说出口,一旦说出来有如锥心之痛。
秦狄,秦狄,又是秦狄,这个名字已不只是子寰的恶梦,也成了宸星的恶梦。“我从未想要要跟他比什么!他是过去我是现在!他没有未来,但是我有!”
向来冷静的子寰早就失去了理智,急躁的宸星反倒强作冷漠。
“你错了!”子寰吼道:“他不是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未来!他是永远!你懂吗,是永远!”
似是被他的气势震到,宸星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永远二字岂是可以随便说说的,那是世上最坚贞的约定,最沉重的承诺,直到地老天荒,冬雷夏雪,此情也绵绵不绝。若要成就一个人的永远,需要无上的决心与勇气。
“你给我出去!话不投机半句多!”宸星强忍,不愿在他面前失态。
“哼,夏虫不可语冰!反正你都说了,你去哪里跟我没有关系,你爱怎么想也跟我没有关系,以后你好自为之!”子寰拂袖而去。
究竟是天意难测还是人心难测?育一段情,是靠天还是靠人?若是天,何日才怜惜眷顾,若是人,为何又力不从心呢?
既然你心里只有秦狄,又何苦为我做什么多事?既然你有心算计我,又何苦再救我?既然你无情于我,又何苦再拿这些话来激我?
无情就是无情,伤人于无形……
华子寰,不要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会算计!
宸星心如乱麻,收掇好包袱,踉跄而走。
二十五
天气又转凉了,带着瑟瑟寒意,宜人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太多时间还是独自在寒冷中度过。
倚在窗旁,默默地饮下一杯酒,明明握在手中是冰冷的液体,滚在腹中却如烈火般灼热。宸星冷漠地盯着窗外,从日上中天到金乌西坠,城外的远山被夕阳映成血红。人流渐渐散去,直到黑幕完全笼罩,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就在这无人的夜里,他来到城南那片竹林。天空微露月光,忽然下起一场薄雨,修竹在细雨中墨色温润,叶片上挂着颗颗雨珠,在淡淡的月光下晶莹剔透。
宸星拢了拢衣服,雨虽薄但浓密,很快淋湿了还身着单衣的他。侧身隐藏在层层叠叠的竹林里,烟雨朦胧中,他凝视着视线的远端。
他在等人,但是等的人会来吗?
到宜庆已经好几天了,本想直奔城外华陨的住所,但在中途改变了主意。
天底下不是只有你华子寰一个聪明人!一个念头萌生,让他也尝尝被欺骗的滋味。
约了他,在这里,只要你单独来,我们心平气和谈谈。
一封信这样传到子寰手中,但守在这里的却不只是宸星一个人。
视线透过水气缭绕的竹林,落在三个漆黑的点上,每个点上都躲藏着两个人,闭上眼睛,用心来代替,可以看见凌厉的杀气。
他们是延王的人,他们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他们因为一封匿名信而来,一封透露子寰行踪的信,而这封信同样出自宸星。
华子寰,他会来吗?
视线再度投向远方,天与地连成一片,黑得分不清界线。
一滴雨水落在宸星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雨水顺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颊滑下,像冲破眼眶的泪水。
延王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只派了六个人过来。如果匿名信上说的是真的,子寰孤身前来,那六个人足以对付手无寸铁的他,如果匿名信是个陷阱,那这六个人即使全军覆没,也无伤大局。
宸星相信他会来的。因为他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从来都认为只有他能谋算别人,别人算计不了他。在他心里,自己根本是只磨平了爪子的猫,没有半点杀伤力。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我要做的事,只要我想,一定可以办得到!还要告诉你,凡是意图算计我的人,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千万,千万不要看轻我……
时间在流逝,雨水依然一层一层覆盖在大地上。
隐约又觉得他不会来。旅店里那番争执,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绝了。他是否还在乎,重新谈谈这个模棱两可的要求呢?
他不会在乎的吧?他心里装着秦狄,装着他的精神支柱,一个哪怕只要思念着,都会赋予他勇气的人。
他说,他是他的永远……既然已经有了这么一个无可替代的爱人,他还会在乎什么呢?
宸星一手扶在竹子粗大的枝节上,当雾水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时,手刹那间抓紧了竹枝。
他居然来了!
黑暗中,他牵着两匹马,缓缓向竹林走来。他走的很慢,似乎因为下雨的关系,脚下泥泞不堪,走起路来也如经过一场长途跋涉般。
他真的来了!
宸星紧绷的脸瞬间绽放出笑容,胸口涨得满满的。
他在乎?他真的在乎吗?
可笑容在瞬间之后凝固在脸上,竹林里发出异样的沙沙声,是那六个人散开了队形,形成了包围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