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生物 下————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10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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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海洋苦笑,说:"你别着急也别惋惜了,这机会给别人吧。"
  边小丽说:"别以为谁还求着你不成,实际上周导也考虑到你自己不愿意,刚开始就没提你。他在第二部还是副导演,这回大导演是陈导

演啦!上次我们不是在酒吧见过的嘛!投资方也看好你......就是那个肖总啊,说你这个小伙子不错,看中的是人品。来吧!"
  高海洋依稀记得上次的事,立即又跟着想起周洋来了,顿时满肚子的不高兴。不过他对肖总倒是没什么敌意,还挺有好感的。即便如此,

他也打定主意再也不参与这样的事儿了。于是说:"还是谢谢你们的好心啦,我就算了。"
  挂了电话以后,高海洋想,我得赶紧换个号码了。

  高海洋便将手机里的通讯录整理了一番,剔除该剔除的,保留该保留的,把一些朋友的电话誊写到本子上,准备回到北京后就换个手机卡


  他抄到钟山的号码时,便就想起了姜姿来,心里想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情况了,有意联系一下看,又觉得无话可说。
  然后就又看到了皮皮的号码了。他对皮皮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因为至少皮皮不象姜姿那样乱来,而且他记得皮皮是与一个固定的伴侣他的

哥哥生活在一起的,他觉得挺不错的。
  不管是什么感情,能够坚贞相守,不失为一种美丽吧?
  他没再多想什么,便拨了皮皮的手机,但是对方已关机了。
  他想,这就是注定的安排吧,联系不上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自家对面邻居家里人声嘈杂的,有人在哭,隔着走廊那老太太的哭声传了过来,声音挺大也挺悲伤的。
  他奇怪地看了看。
  高海洋的母亲告诉他:
  "海洋啊,你可别再跟对门的钟山来往了啊。"
  高海洋问:"怎么了?钟山常年不在家,到处演出跑场子的,我们也没什么来往啊。"
  母亲说:"那就好。听说钟山在场子里演出出了事被牵连了,现在抓进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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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姿曾经结拜的那个二哥钟山组织乐队四处走穴,终于在东北某市"落马",因服务场所涉嫌组织同性性交易而被牵扯,老板先是被拘留

,所有工作人员都被抓了起来,然后判刑的判刑,罚款的罚款--而据说这是一次联合行动,"严打"已经来了。
  高海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多少有些振动。
  他想,自己曾受钟山之托照顾过姜姿一段时间,那时候只觉得尽朋友的一份关怀,也觉得姜姿挺可怜的,一个人飘荡在外,身上还受着伤

。他的心里是充满同情的,但同情并不能带来灵魂的医治,就象,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切阻灵魂的堕落。
  但高海洋并不知道,几乎是与此同时,蓝都酒吧被一窝端掉了。
  其实时间正是那夜A舞上演的时候。
  老卫带着皮皮疯狂奔逃,远远地把蓝都甩在身后。时间在皮皮踏入小四合院的同时,呼啸着的警车立即包围了蓝都,李鸣、姜姿、包括服

务员小吴和保安小豹一起,所有工作人员和客人都被拘留了......景象何其壮观,浩浩荡荡的近两百人,衣装惊人,举止怪异,警用大卡车根本

就装不下。这其中,还有个裸体的家伙,拼命用手捂着自己的似处,后来警察找了个尼龙丝包装袋子系在了他的腰上。
  皮皮等于侥幸逃脱了这次劫难,尽管他也是其中受害人之一。
  但皮皮并不知道。

  此刻的皮皮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在街上走着,也好象是飘着,脚不沾地一般,所有人来人往都似乎不存在,街边的高楼大厦也好象时

刻都会倾斜过来,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惊恐,也绝望,深感生无可恋,死不足惜,摇摇晃晃迷迷离离地走到地铁的地下通道里。
  地下通道里竟然还有个卖艺的吉他手在弹唱。强烈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吉他手长发掩面,双脚岔开,分别踏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嗓音

嘶哑地唱:
  "是时候想遍,心中最爱名字,
  到未来,物转星移,仍见星光灿烂时。
  是时候相信,光辉转眼流逝,
  到头来,何须执迷,天数纷扰老问题。
  明日岁月里,留住今天的根据,
  就像逝水,逐年来凝聚。
  时代跌宕里,谁又永远记得谁,
  但愿记忆,像霓虹,是不朽的证据。"
  他唱的是张国荣的《永远记得》,他的歌声和演奏突然碰了皮皮心尖一下,皮皮把脚步停住了。
  歌手岿然不动,仍旧唱着,身边靠着墙角铺着一张报纸,上面丢着些钞票,行人多未停留,只远远侧目看着经过,而他仍旧忘我沉醉着一

般。
  皮皮站在他面前,听他的歌词,歌词说"时代跌宕里,谁又永远记得谁?"这一刻皮皮终于决定--或许人无法失去记忆,但是可以失去

生命。
  他问:"你唱的什么歌?"
  歌手抬眼看了看他,停止了唱,说:"张国荣的《永远记得》。"
  皮皮想,是的,永远记得,也只能永远记得了......张国荣不也去了吗?那么灿烂的一个生命,终究绝尘而去,那么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皮皮不喜欢张国荣,他喜欢的明星是胡军,但是子沛喜欢张国荣,说张唯美高雅。但这种喜欢又又什么区别呢?很多喜欢都只是生活里的

闲情逸致,现在,生活都没了,没有资格去喜欢了啊。
  皮皮摸了摸口袋,竟然掏出了两百元钱,不记得是周洋塞进来的了,就把钱往歌手的那张报纸上一丢,扭头走了。
  皮皮怔怔地进了地铁站,竟然没人阻拦,剪票的人碰巧在与同事交谈,他也就呆呆地进了进站口,下了楼梯,站在铁轨边儿上。
  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人发现他状态不对,眼神直直的,象是不正常,但都是观望,并没有理睬。
  站台广播里开始提示,车要进站了,要注意安全,站在黄色安全线以外云云。
  皮皮看着地面上画出的那道线,那道黄色的生死线啊......多少回人们从此踏过,都是匆忙地登上生活的列车,谁曾知道人心里随时都演绎

着如此波涛汹涌的生死抉择呢?
  告别吧,这个世界,爱已经不再了,誓言已经化成灰了!
  地铁列车摩擦着空气铿锵行进,奔驰而来,周围的空气冷飕飕的被推过来。人们拥挤着互不退让,急切地想要挤到时代的节奏里。
  而皮皮呆呆地站着。
  列车越来越近。
  皮皮没有动摇。
  车头终于冒出了深黑的地铁隧道,车速也慢了下来。
  这时候皮皮猛然地叫了一声:"子沛,我爱你!!!--"他双脚踏过黄色安全线,拼力迎着车头往前扑了过去!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但有人已经惊叫了!
  皮皮的身体凌空,却被人猛力一拉,拦腰死死地抱住,生硬地拉了回来,列车擦身而过!!
  站台警察立即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拥挤的人群有的围观,有的上下车,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抱住皮皮的人正是刚在在地铁通道里卖唱的长发歌手。他仍拦腰抱着皮皮死死不放,站警便把皮皮拖到值班室里了。

  值班室警察简单地做了记录,问皮皮一些基本情况,他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噙着泪,喃喃地说,让我去死吧。
  长发歌手就在一旁讲述着说:"......他问我唱是什么歌,我就告诉了他,当时就看着他神情不对。后来他丢下两百块钱就走了。我就越是

觉得情况不对,就跟过来了。结果......"
  警察说:"唉,这小伙子,怎么想不开呢?哪儿的人?家住哪儿?你知不知道在地铁里寻死是破坏社会秩序的?!恩?你犯了错误还不吭

声了你,我看得把你扣起来!你哪个单位的?!......"
  皮皮根本就不回答,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怀疑皮皮是有精神病的。

  天色暗了下来。长发歌手慢慢地扶着皮皮出了地铁站。
  长发歌手说:"折腾这么长时间了,你不累我还累呢。你能不能说话呀大爷?!"
  皮皮终于说了一句话,说:"我不是大爷,我叫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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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发歌手终于听到皮皮吭了一声,禁不住松了口气儿,把满头的长发往后捋了捋,那不见阳光额头显得异常白皙。他说:"呵呵,祖宗,

您会说话啊?你要是再不说话,我真不知要把你送哪儿去呢。"
  皮皮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软塌塌地就在地铁站门口坐下了,眼睛盯着脚面,象看着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看见。
  长发歌手扛着吉他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停下了,又转身回来,对皮皮说:"按理说呢,我完全可以不管你......不过你也耗了我一下午时

间了吧?你总得给我个回报才成。"
  皮皮抬头看他,恹恹地说:"我不是给了你两百块了吗?"
  长发歌手说:"你这两百块我敢要吗?"
  说着他上前一步,一只手就把皮皮架了起来,半推半拉地往前走,一边说:"怎么着?还没死够呢?......跟我走吧,我看你样子晕忽忽的

,咱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妈的,我都快饿死了......你请客,怎么样?"
  皮皮没应声,脚步踉跄地就被他带着走了。

  想来那个吉他歌手并非是被生活所迫而去买艺的,多半是一种实践演出的心理,或者纯粹就是种爱好。他衣着虽然简朴,但干干净净,个

子很高,拉着皮皮象拉着个小朋友一般。就这样这个传说中的流浪歌手形象的家伙熟门熟路地进了一个居民小区街角的小餐厅,是个烧烤粥吧

。店老板与他已经熟了,打着招呼:"嘿,良子,今天这么早就收工啦!"
  长头发的马路歌手良子把吉他往桌子上一放,拉着皮皮坐下了。他对老板说:"老样子,一瓶啤酒五串烤鸡脆骨五串烤羊排,一碗冰的白

米粥。哦。双份。"然后把背包放下来,把里面的报纸包儿拿出来打开,开始数里面那些小额钞票。
  那些钞票以一元硬币为主,捎带着有几张五元面额的纸币。良子把硬币摞起来,数了数,再扯了报纸卷好,又把纸币叠在一起,也数了数

。餐厅老板一边上饭菜一边说:"怎么样?今天收入还成吧?"
  良子说:"还成,比昨天多两块钱。哈哈。妈的,现在天儿太热了,热得人都不坐地铁了。看来明天我得换个地方了?"
  老板开玩笑着说:"别介啊,地铁站是你的地盘儿,你换哪儿去啊?要不你去街边儿那家西餐厅门口去?那儿老外多,兴许给钱的就多了

。"
  良子说:"切,我不去。咱是中国大陆歌神,才不给老外听呢。"
  良子数完了钱,又熟练地跑到厨房后面洗了一把手,再回到座位上来,啤酒和烧烤都已经摆好了。老板看见皮皮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见

外,问:"你哥们儿啊?怎么看着好象不大高兴的样子。"
  良子说:"这哥们儿可不是一般人物,呵呵......来吧,开动咯!"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又给皮皮也倒了一杯,不由分说地碰了杯,自己先干了一大口,砸着嘴巴叫:"爽啊!"
  皮皮抿了一口酒,仍旧一阵阵地忍不住反胃。

  但烤肉和白米粥的香味还是大大刺激了皮皮的食欲,不知觉地也跟着吃了两口,再喝了一口酒,他的心情便不再那么恶劣了。他又仔细地

看了看对面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看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两杯啤酒使得他从额头到脖子根儿都发红了,他索性脱下了衬衣打起赤膊。
  店子里的客人不多,显然生意不大好,或者是高峰时间并没到来。店老板一边在厨房里拾掇东西,一边喊:"哎我说良子,唱一段儿!"
  良子说:"唱一段儿?那就唱一段儿!"
  说着抓起了吉他,半蹲在凳子上面开始拨弄琴弦。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仿佛有魔力一般,手指滑过,丁冬的音乐就跳了出来。他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又对皮皮说:"大爷,咱听哪一首好

呢?"
  皮皮半气半笑地说:"跟你说了我不叫大爷,我叫皮皮。"
  良子哈哈大笑,说:"您不是大爷谁是啊?你敢跟地铁摔交去,我可不敢,来,咱即兴专门送给你一首吧,《迟到》!"
  他一边打着和弦,一边又用手指在琴箱面上打着拍子,哼哼唧唧地就唱:
  "你到我身边,带着烦恼,却带来了我的钞票......"
  皮皮说:"唱错了,不是这个词儿。"
  良子故意把眉毛一挑,说:"说了即兴即兴的,你较什么真儿啊?"接着又唱:"我的心中,不知道有谁,哦,我什么也不知道。"
  店老板就在厨房里哈哈大笑。皮皮也笑了一下。突然惊讶地发觉,原来自己竟然还会笑。

  小小的烧烤粥吧是个夫妻店,并没有其它服务员。此刻夜幕完全降临了,门口凉棚下面的一串小彩灯也亮了起来。皮皮突然很想家。
  皮皮的家在四川,那是个吃饭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地方。
  他的家住在闹市里,家门口就是一条火锅街。每到晚上,门门户户全都把桌子摆在门口,一直挤得街道只剩下窄窄一条侧身能过的过道儿

,然后麻辣火锅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
  那些客人,多是街坊邻居或者零星的过客,习惯了的围坐在桌子边儿上喝酒划拳--花不了几个钱,但非常开心,把一次性塑料杯子丢得满

地都是,偶尔汤洒了人叫了,热闹非凡。
  那些吃的东西,被他们称为串串香的东西,用竹签子串起来的鸡鸭鱼肉或蔬菜,全部泡到滚着红油辣椒的汤锅里面去,然后蘸着小铁碗里

的香料,芝麻酱蒜蓉小葱花......就着冰镇的啤酒,那才是真正的畅快。
  皮皮想家了,想起了自己当年的选择。就那么一步啊,天翻地覆,偌大的京城上哪里找四川小镇的风情去呢?水土都不一样,人的脸孔也

不一样,吃的不一样,连感情......什么叫感情啊?
  人的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叫做责任。年少无知的皮皮揣着对爱情及欲望的无限憧憬,离乡背井地奔出来了。他不是那种寻常意

义上的打工仔小四川,别人为的是生存或发展,而他,为了自己情爱上的梦。
  想得多了,酒也就不觉地喝了不少,眼前的世界摇晃着,一颗刚刚寻过死的心,此刻有些愿醉不愿醒的慵懒。

  马路歌手良子是这里的租住户,因为几乎每天都长发飘飘地背着吉他到这家店子里来吃饭,所以大家熟得象一个人儿似的了。很多人打听

他的来路,不过更多也是见怪不怪了,他不是北京人,属于北漂一族吧?不过没有那些北漂艺术者的落魄窘困,也不那么急功近利,反而悠闲

自得地住下了,暑假一到,就跑到地铁站里弹唱攒学费。开学了,就到民族音乐学院混日子。他是这个小区里的开心果大男孩,人们也不把他

看成聚集在圆明园里的那些另类艺术家们一样看待。
  他一首接一首地唱起来了,最后终于唱得皮皮心情松弛了许多,甚至在他唱"送我一朵玫瑰花"的时候,也跟着哼哼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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