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他嘛…嗯,我也不知道啦,只是种感觉罢了」因为君蝶影从鬼面人冰冷的眸中看的,除了怒与恨外,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孤独与忧伤,这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会有的。
而每每当他望见那眼神时,心底深处总是会升起一股悸动,好想拥着他,让那的眼神不再这么哀伤,想陪着他,让那眼神不再这么落寞,这莫名的情绪君蝶影自己也不懂,就如他所说的,只是种感觉罢了。
孙如意心头陡然一震,仅是匆匆的几个照面,君蝶影竟能看出这些,孙如意暗叹了声,近十年的相处,他何尝不知道在头儿坚强冷峻的外表下,有着最深沉的伤痛。
外人只知他的狠,却不了解这是他赖以生存的面具,这世界对他而言并不宽大呀…可是,即使亲如驼老,却也无法令他卸下这面具,他的内心犹如一个虚无的国度,是一个他们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伤(三)
「到了,你自个儿进去吧…或许…」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孙如意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这小子再怎么瞧的顺眼,毕竟还是敌人呀。
会心地笑了笑,君蝶影给孙如意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虽然他明白自己将面对的局面可能,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
推开门,就看见一袭白影背向门口潇洒地负手而立,而银面红鬃的鬼面具正高挂在正厅的壁上…这表示…君蝶影不禁好奇地想看这个赫赫有名的魔尊到底长什么模样。
「与雪儿叙完旧了?」淡漠的语声确有着股熟悉的味道,君蝶影不禁凝眉咬唇地思索这熟悉的来源。
「我可没耐心让你慢慢想」随着语声,白衫人转过身来,直视着错愕的君蝶影,嘴角擒着一抹淡意的笑容,彷佛他很得意能让君蝶影感到吃惊。
「书岳!…你怎么…是你!」君蝶影直觉地想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好在还不算太笨,此时此景,还需要问什么,事实摆明了凌书岳就是魔尊!
君蝶影很快地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这一切并非无蛛丝马迹可寻「又输你一着了,能吓到我的确不容易」自嘲地笑了笑,遇上凌书岳,他似乎就只有吃甲鱼的份。
撇撇唇,凌书岳像似接受君蝶影的称赞,却回避着君蝶影投来的目光,转而凝向鬼面具,眼神也渐渐转为如冰般的冷漠,不再带有丝毫的感情「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各自的立场了」
「这就是你所谓见却不如不见?你明知道终究会再相遇的,不是吗?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做朋友?」君蝶影语声带着伤感,如今,他何尝不明白彼此双方的立场是多么地冲突。
「朋友?你姓君的高攀不起!」昔日的玩笑如今从凌书岳口中说来却是这般斩钉截铁,犹如寒霜般冻人,直让君蝶影觉得体内的血液正一点一滴的被抽走…好冷…
「别自以为是,留你一命是要问你,你们把我师父的遗体藏到哪去了?」回头凝视着君蝶影,凌书岳毫不隐藏眼光中的寒意与煞气。
「易前辈的遗体?我…不知道,他们从来没对我说」君蝶影的确不知,自流金楼赶回偃都城后,就忙着帮师父处理着城中事务,至于易天宇的遗体藏处,师父没提,他自然也不会去问。
「不知道?!」凌书岳冷哼一声,逼向君蝶影面前,言词冷峻的像把刀锋「你的谎话编的也太不高明了,连流金楼的密室都让你知道了,身为轩辕行云的手下爱将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窝里的隐密处!」
「书岳,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这事对你的重要性,所以…」君蝶影解释着,如果可能,他会设法在不让双方起冲突下,找出易天宇的遗体交还给凌书岳,或许师父与道上同源并不会赞同他这么做,但他相信这至少是个解开双方仇恨的开端。
「相信你?呵…」凌书岳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弧度,轻声笑了起来,彷佛君蝶影说了个让他觉得好笑的笑话。
「凭什么?君蝶影,你还在作梦吗?就凭你这几句狡辩的言词,凭你这张伪善的面孔,还是轩辕大城主响亮的万儿!」不可抑止的怒意随着激动的话语油然而升,凌书岳一把扣住君蝶影的双腕无情地嘲讽道。
「不是的…书岳」强忍着双手腕脉上传来的痛觉,君蝶影倒吸着气逞强继续说着「这不是你心底的话…你该知道我的…唔」
「知道什么!」加重着手下的力道,凌书岳有些失常地喝着,他不想再听君蝶影说下去,深深吸着气,凌书岳努力控制着翻涌的情绪,绝不能让君蝶影看出他的矛盾,因为君蝶影已经是那样地敌我不分了,再这么下去…
紧咬着唇,君蝶影的确被箝制地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想运劲挣脱,然而自丹田升起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澎湃内力,反倒是刺骨的寒意与锥心的疼痛。
「唔…」压抑的痛呼声逸出紧抿的双唇,随着喉间热血的涌出,君蝶影整个身躯无力地软倒下滑,仅借着被凌书岳握着的双腕而不至完全跌在地上。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凌书岳挥手将君蝶影摔向一旁的太师椅中,力道却恰到好处,有如一团柔劲护着,没让君蝶影撞到任何硬物。
「忘了告诉你,凝魂的寒气仍留在你体内,如果不想自讨苦吃,就别妄动内力」别过脸,凌书岳不愿看君蝶影的惨状,怕的是心底深处的那点动摇越来越大「如意,带他下去!」。
应声推门而入,就看见君蝶影狼狈地瘫在椅中,孙如意不禁楞了楞,怎么才进来片刻,就变成这模样,难不成真惹火了头儿?急步向前,弯腰搀起君蝶影的右臂,让他倚在自己的肩头上。
「书岳…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还是那时候的我…也当你是那时的你…所以,就算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关系…只是请你不要…逼自己活在仇恨中…」吐着微弱的语音,君蝶影勉力抬头望着那模糊孤单的身影…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呢…
直到身后响起关门声,凌书岳才回过头,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拳,低头望着手中斑驳的血迹,深邃的双眼显得那般黯然「…你还是没变,我呢…也许是,但是这是不被允许的…不是不愿相信你…是…不能相信…」
伤(四)
偌大的厅里,凌书岳静静地伫立着,眼神的焦聚落在墙上那副精致的面具上,却又彷佛穿透了面具落在另一个国度里,出神地连血手驼龙来到他身侧都没有发觉。
「岳儿,想些什么?」血手驼龙温和地问着,他看得出来这几日凌书岳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像似在烦恼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往事…龙叔找我有事吗?」转过身的凌书岳又如以往般,将所有的情绪沉淀到心底深处,俊逸的面容完美的没有一丝的缺口。
血手驼龙微微地摇了摇头,十年来不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走不进这孩子的世界,虽然他知道凌书岳对自己是十分的尊敬与爱护,可是心底深处总感到些遗憾…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血手驼龙问着,他知道凌书岳绝不会就此打住,至少在找到易天宇的遗体前不会,前些日子他也从孙如意那儿知道凌书岳并没从君蝶影那儿问出什么,这么一来,少不得得再去趟偃都城了。
「我在等,等那些幕后的人现身」凌书岳眼中闪着几许光芒「当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若不是师父那时已经负伤在身,光凭他们几个,再使什么毒计也还奈何不了他老人家」
「所以之前约师父比斗的人一定脱离不了干系,要不事情怎会这么巧,若他们不是事先知道师父受了不轻的伤,凭他们又怎么敢堵住我们…所以我要揪出那个人」
「这…我也想过,的确,就凭他们那些人不会是尊主的对手,即使他身旁有个你也不会」血手驼龙沉思着「那,岭上那一战你是故意留他们几个活口啰?」
凌书岳深沉地笑了笑「本来就打算留几个,要不怎么让他们去讨救兵呢?只不过刚好有人给了我借口,这么一来或许能够瞒过幕后那人」
「说到这个…我正想跟你讲件事,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已经两餐没吃了,你又不许旁人见他,只让哑仆送食物,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
血手驼龙带着些许担心的口吻,虽然凌书岳说过凝魂的寒气只会封抑住武功,只要君蝶影不提气是不会有事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就是会惦着那娃儿的事,老不安宁。
「那只鸟呢?应该还在吧…牠也没吃?」凌书岳皱着眉问道,这几天他刻意地不去理会君蝶影,也不许其它人见他,为的就是不想再记挂着他的事,不想再让他影响自己的思绪。
「呵,那家伙倒是把哈努抓的鱼吃的一乾二净,胃口好的很」
「这小子在闹什么脾气,他以为这是那儿,还摆他的少爷架子不成?!」尽管语带斥责,凌书岳还是迈步向门口走去,总不能放着不管,上回他内腑的创伤恐怕还没好吧…
虽然有药物的治疗,但功力被禁,恢复的总是慢些,如果再不吃东西…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身在敌营,还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难道还奢望敌人照顾不成?凌书岳越想越懊恼,实在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将他带回来,这小子简直是个超级大麻烦!
推开门,凌书岳与血手驼龙就见到大家伙蹲在干草堆上,张着赤红的巨眸咕溜溜地望着他们,而君蝶影则蜷缩地倚在白鸟胸前,状似安稳地睡着,身侧还有着一盘甫送至的餐点。
「嘎」巨禽低鸣了声,张翅挥舞着,对欺近的凌书岳戒备着。
「岳儿,这家伙…」跟在后头的血手驼龙出声警告着,他可是见过这家伙抓狂发飙的模样,犹如守护神般捍卫着君蝶影。
缓步向前,凌书岳回以白鸟一个温和坚定的眼神,一人一鸟就这么对看了好一会儿,白鸟才收起巨翅,弯下颈在君蝶影脸上摩蹭着,状似依依。
「雪儿,你出去溜答会儿,我看一下蝶影怎么了」平和的语气就如同与老友对话般熟稔,凌书岳一点也没与鸟说话的尴尬。
嘎的一声,白鸟似乎懂得凌书岳的意思,只是仍恋恋不舍地依偎在君蝶影身旁,好一阵子才慢慢地移开身躯,让君蝶影滑落在凌书岳的臂弯中,跳了两步,便展翅冲向蓝天。
一旁的血手驼龙看的啧啧称奇,惊讶于鸟儿的通灵,也惊讶于凌书岳对于君蝶影熟稔的称呼,加上之前孙如意转述君蝶影那次对凌书岳说的话,难道他们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蝶影,醒醒,蝶影」轻柔地唤着,凌书岳看着君蝶影染着红晕的双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际,果然在发着烧。
「…」勉强张开眼来,君蝶影只觉得头沉重的像绑了铅块,浑身酸软无力,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自己病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生过病,还真是难以忍受这种从头到脚的难受。
「蝶影,醒了吗?」肩上传来的轻晃让君蝶影集中起涣散的神智,看清了眼前呼唤着自己的人影。
「…书岳?」疑惑地眨了眨眼,君蝶影迷惑于凌书岳带着担心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令他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凌书岳,因为他从不曾在那冰冷的眸中见过这情感,即使是在同游江南的时候。
伤(五)
「为什么不吃东西?」随着冷冷的责问语声,凌书岳又恢复之前漠然的神态,变化之快真让人以为之前的是另一个人。
「吃不下…」嗯,这才是凌书岳,刚刚果然是自己头昏下的错觉,君蝶影现在只想闭上沉重的眼皮再找周公下棋去,遑论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了。
「不吃吗?你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眼看君蝶影又将阖上眼睛,凌书岳以幽冷的语声制止着。
「我说过你的命,你的所有都是我的,如果你不听我的…你不希望我出现在你师父面前吧」凌书岳很清楚这是唯一能使君蝶影清醒的事情。
「你?!」果然君蝶影闻言急忙地撑起上半身,他怎么也想不到凌书岳会拿这事来逼他吃东西。
「你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君蝶影苦笑着说道,他又不是故意的,天下哪有人会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实在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偏偏凌书岳竟拿师父来威胁他。
「这你管不着,你吃还是不吃?」冷冷的口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凌书岳当然不可能用哄劝的方式,如今碍于两人的立场,只能用这法子叫他吃东西,要不哪来的体力让他恢复呢。
这人实在有够霸道!!君蝶影心中暗自嘀咕着,随即却又释怀地轻笑了起来,认识他也不是第一天了,他那满身的霸气与傲气自己还不清楚吗?印象中,他所决定的事好象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也似乎没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定。
无奈地,君蝶影只好吃力地举箸挟起时盘里的菜网嘴里塞,如同嚼腊般咽了几口,但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忍不住偏过头,俯身吐了起来。
即使将刚才勉强吞下的食物全吐了出来,却还止不住腹中翻涌的感觉,继续呕着黄水,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时,君蝶影已经脱力地垂着头不住喘息着。
「岳儿,看他这样,硬逼也不是办法,我去叫厨房弄点清淡的米粥」血手驼龙急急的说道,接着又像怕凌书岳开口反对似地连忙奔出屋外。
血手驼龙的举动除了因为对君蝶影那份不寻常的关心外,主要的还是…在刚刚的瞬间,他看见了凌书岳眼中闪过不忍与懊悔的神色,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表情。
所以血手驼龙知道只有抢先代凌书岳出主意,才不会让凌书岳为难,才不会再让凌书岳做出令他自己痛苦不舍的事…唉,这孩子,总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往心底藏,你的心能容的了多少啊…
「…」怔怔地看着血手驼龙夺门而出,凌书岳无言地握紧了拳头 …明知道他病了,为什么还这般逼他,令他更难受呢?留他在身边,果然只是会更加伤了他。
弯下身,凌书岳一把抱起半晕迷的君蝶影,好轻…你瘦多了…心底暗暗自责着,却听见怀中的君蝶影喃喃向自己低语着「…别去找师父…别伤他」
细微的语声如针扎般刺痛了凌书岳,同时也激起他的怒意,人都已经半瘫了,你还这般惦挂着他?他对你就这般重要,这么的无可取代吗?
一股不甘的意念让凌书岳想出言相讽,低下头却迎上那双清澈却疲惫的眸子,眼中满是焦急不安与乞求的神色,顿时令他满心的不快都化作不忍。
「我不会去,你别再担心了,好好休息吧」柔声安抚着,同时轻轻地在君蝶影发热的额上印下一吻,此刻的凌书岳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