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紧咬着下唇,她自然明白这片人力无法达成的废墟境况,是两大魔法师在一年前互撼禁咒的得意之作。
“你会飞翔术么?”格鲁转头问道。
“我是火系魔法师”莎摇了摇头“我知道一条路,这边来”她径自引着格鲁朝山的另一面爬去。
“我们要翻过山,去黑精灵族的部落里吗?”莎不解地询问道,她的手臂在嶙峋的岩石上刮得伤痕累累。她伸手把格鲁拉到峭壁的边缘上。
格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莎抬起手用衣袖细心地擦拭小熊的眼睛,它冬眠太久,以至眼角糊得睁不开。她看到格鲁黝黑健康的颈部皮肤上布满晶莹的汗水,衣领已湿透,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斗篷带着一股香味,是你的爱人……是你的妻子洗的?”莎终于问出了横在心里的问题。
格鲁沉默了。
“小心!”他猛地转身,背对山崖外的万丈高空,把莎紧紧压在岩壁上,公主的一声尖叫到了喉间,惊恐地睁大双眼,望向狭隘的岩路脚底,一道风刃唰然飞来,岩壁上碎石四溅,激得公主侧脸一阵生痛。
“是杰尔浦”几乎在莎看见那个密林前的身影的瞬间,格鲁小声说道“快,我们走!”
杰尔浦的脚似是钉在地上,并不挪动分毫,直至格鲁与莎的一身红裙消失于峭壁拐角,才吹响口哨,与密林中搜索的部下们汇合,沿他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小奶熊被一路颠得嗷嗷叫,暴躁程度已到达了极点,张开牙齿尚未长出的嘴巴,叽里咕噜地抗议着,然而莎已顾不得这么多了,气喘吁吁地赤足奔跑于石子路上。
“你要去哪里?”格鲁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那里是村庄”
“跟我来!”莎立定,回头奔到黑精灵身旁,拉着他的臂弯朝山村内跑去。
“不要相信人类”格鲁迫切地说道“听我的,我们进林子里”
“不!听我的!”公主摔了个趔趄,从挡泥坡上失足滑下,积雪的地面结了层冰渣,光滑而寒冷刺骨,她揉了揉脚踝,奔向村子的大路。
时值清晨,又是寒冬农闲之时,村民们均是紧闭大门,享受着冬日温暖被窝里的懒觉。莎焦急地四处环顾,认出了仅来过一次的村子。
格鲁的耳朵动了动,听见大路旁某间屋舍内传来的叮叮声。
“这里”莎也听见了,她提着破烂的裙摆扑向堆满铁矿石的院落,那道木门紧锁。她用力拍打木门,喊道“夫人!夫人在吗?!请救救我们!”
“是修的家吗!夫人,请开门!我是修的朋友!”
“你要做什么!不要给他家惹麻烦!”格鲁一瞬间瞳孔收缩,紧张地抓住莎的头发,这粗暴的举动令公主痛苦地尖叫一声,被他朝后拖去“你疯了!”
她两手朝后脑勺摸去,抓着格鲁的手,转头绝望地与格鲁对视,黑精灵心中一痛,松开了手指。
“怎么了!大清早的!傻小子你回来过年了!?”门推开了,铁匠妻子蓬头垢面地打量着二人。此时莎公主已泪流满面,几乎便要跪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村外停了下来。
“村长呢!”杰尔浦的声音洪亮,飘荡于村庄上空。随行的部下已默契地掏出一把号角,迎天吹响,号声惊动了不问世事的山村居民,他们带着睡意于着冬日的清晨中起床,各自打开房门,冒险者们不由分说地挨家挨户开始搜查。
“我认得你!”村民中有人喊道“你是上次傻小子带来的人,是帝都的冒险家”
“什么?”村长颇为恼火地转身,看见喊出声来的正是矿坑守卫。
“修犯罪了?”老村长眯起双眼,询问道“阁下是由帝都来的冒险家?”
杰尔浦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没有,这次我们只是追捕一名犯人,与修完全无关,他和小雷过得很好!”
他既是说给村长听,亦是说给躲藏于村内的犯人听。然而他料错了,修并没与格鲁在一起,躲进铁匠家的只有黑精灵和公主二人。
“小雷是谁?”村长露出古怪的表情。“恕我直言,您的行为太粗鲁了……”
“你不认识小雷?”杰尔浦颇为诧异地问道“一个黑头发的少年……”他一手比划了个一七五左右的高度“眼睛很明亮”
村长疑惑地摇头。
此时冒险家们已几乎把村内的居民住宅搜了个遍,并接二连三地回来报告搜查结果,杰尔浦不等村长把话说完,便把文书朝老人手中一塞,大步朝堆满了铁矿石的一户人家走去,那家犹自大门禁闭,门前围了四名剑士,任由他们把门拍得山响,主人竟是无动于衷。
格鲁紧张地站在莎身前,小熊浑然不察这险境,钻进后院喂牛的干草垛内继续它的冬眠。黑精灵箭在弦上,警觉地盯着房屋的后门,并以前院的声响来判断铁匠夫妻的应对。只等冒险家走进房屋,他的箭便要透过木窗,射进屋去。
“你们干什么!我儿子是大魔法师!”铁匠瞪着眼睛呵斥道“乱闯大魔法师的家,这是什么道理?!”他手持铁锤,锤头半响前在熔炉内烧得通红。小声说“你到后门去”
“我告诉你们——!”铁匠的妻子手掌反握着擀面杖,两手叉在腰间,像一只倨傲的火鸡站在几名年轻剑士的面前“我儿子和你们差不多大,他已经是帝都的大魔法师了,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能让你们随便……”
剑士们面面相觑,显是被铁匠的一番话唬蒙了头,加上杰尔浦在村长面前的大声宣告,搞不好他们的儿子还真是个人物,正在犹豫是否强行闯入时,铁匠又威胁式地弯腰,挥了挥手里的铁锤。
那是他赶野猪的绝技。
“呆会我们从后门走,这头熊让修的父母……”格鲁不安地说道“你把干草垛点起来,我们可以趁混乱”
“不用了”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莎的尖叫声响起,格鲁迅速无比地原地转身,弓箭遥遥指向院墙上蹲着的S级冒险家,魔剑士杰尔浦。
杰尔浦的姿势像只踞于高处的猎豹,随时便要扑下,把他按倒在地。
然而他只是端详着花容失色的公主,对指向面门的钢箭视而不见,半响后,他缓缓开口问道“小雷呢?”
格鲁茫然摇头,拉弓的一手竟是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汗水由额头滑下,滚过黝黑高挺的鼻梁,滴落于地。
“他没和修在一起?”黑精灵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稳。
“不知道”杰尔浦唏嘘道“我去北方看看,你们自己小心”
他一语不发地转身,跳下院墙,留下格鲁站在后院的平地上怔怔出神。
就像谈论自己的同伴般自然,事实上几个月前,他们也曾经是,在此刻,格鲁心中隐有一丝悔意,然而自己终究得选择,追随其中一方。
杰尔浦离开后院,绕到前门处吆喝道“没有!跟我走!他们肯定是到西面去了!别看了!”
把僵持不下的冒险家部下们赶离铁匠门口,杰尔浦颇有深意地朝铁匠鞠了个躬,铁匠夫妻均是松了口气。
“不是”格鲁怅然若失地说。
“什么?”
“我说”格鲁反手把钢箭插进背后的箭筒内,弯腰抓住一只胖胖的,毛茸茸的腿,把躲在草垛内咕噜作响的小奶熊拉了出来,抱在手里“那件斗篷,不是爱人洗的”他冷漠地说。
63.女神骑着龙
神其实并没做什么。这点乙太可以用高尚的品格担保……如果他有的话。混沌母神西路非无非是在创世后随便找了个地方优雅地坐下,再忽闪忽闪地显露几次神迹,来点冲天神光,遍野银芒一类中看不中用的法术,从未见过超自然现象的愚民们便聚集起来,膜拜不休,不过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真本事。
不然搞邪教的怎么总会被正义神明无情绞杀,就是因为他们的神放不出神光,唱不出圣言,超自然现象发动频率过低,所以眼见为实,便没人膜拜可怜的被抓走的小雷同学。
朝圣的人们总会自发且虔诚地为他们心目中的神加上不少可歌可泣的事迹,否则母神什么也没做,那不是太掉价了么,传说纷纭,一个比一个夸张,像母神赐予北方人民耕作的沃土,庇佑妇人平安产子,家乡风调雨顺,羊羔顺利长大,开春种子发芽,肥料粪坑按时发酵……某国人创造宇宙,思密达。
弄得最后,连西路非都分不清哪些雷人的神话传说自己做过,哪些自己没做过了。其中有一个传说,即使是她听了,堪比城墙厚的俏脸也会红上一红。
传说女神曾经骑着一头银龙自天际而来,她的座驾是一头龙!不少冰原信徒赌咒发誓,那是他们多少辈的祖先亲眼所见,当然赌咒的担保神还是西路非,像“我以母神的名义发誓,母神的荣光……”这样的誓言即使有水份,西路非也断然不会降下天雷把信徒劈死的。
按天之大陆的语言习俗来说,士是人,指代母神,龙骑士该是“龙”骑着“士”才对,姑且不论是女神骑着龙还是龙骑着女神,总之有这么一头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龙把混沌之母送到或者骑到她的神殿中后,神光敛没,继而它转头寻找自己的栖息地。
银龙于安塔利亚城的东北方寻到一片偏僻的山谷,天知道它吃什么!便一头钻进去,不再出来了。
现在,修接到的委托,就是去杀它。
“我去了以后,你帮我找到伊洛”修激动地拉着小玲的袖子喋喋不休道“告诉他去圣焰找一个人,我的好兄弟格鲁,还有,我的爱人是黑暗神,也一起拜托他照顾了,告诉我的师哥还有师父……”
“我就不能回来了,再过几个月,让老师到白龙岭去,我想我的骨头应该还在龙的粪便里……”
“好了好了,你不一定就死的,相信我”小玲苦忍着笑挥手道“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去吧去吧”
修茫然而彷徨地走出长街,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走在日光之城安塔利亚的街道上,年轻剑士的神情与冰冷漠然的满城西路非信徒们已达到一致,和谐地融入了混沌之城的信仰体系中。
“你可以不去的”小巴担忧地说道“修哥!”
“我想去”修喃喃道,遥望城门处的一辆马车,敞篷马车背后的车斗边缘处牵起了宝石蓝的冰原花,与其说是婚车,更像是灵车。“当龙的新娘一定很悲惨,你不觉得么?”
“其实龙不怎么爱吃人”巴哈姆特无所谓地耸肩道,跟着修爬上队伍末尾一辆车的车斗处“人的骨头太多,容易卡喉咙,烦。我就很少吃”
后半句把修雷得险些摔下车去,他扶稳货斗的木栏,随行车夫仔细检查了他的文书,斜睨了二人一眼。
“根本不用护送,浪费钱”车夫冷冷道。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车轮在雪地里碾出深刻印辙,车上堆满了巨大的黑木嫁妆箱,厚重,凝固,像是整齐码起的棺木。
“新娘呢?”修四顾道。
“你不是康坦斯丁的对手”女人的声音从嫁妆箱后传来,此时修才猛然发现要送到白龙嘴边的祭品已先一步登上了货车。
“你还不到一百岁”身披长袍的女人从斗篷阴影下露出半边脸,看了葱头般的巴哈姆特一眼,少年倔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你……你”他呆呆地望着女人。
“你们认识?你是哪位?”修不知所措地问道“我们接了护送兰琪小姐出嫁的委托”
“她……”
未等巴哈姆特大叫,那女人已伸出食指,威胁般地朝他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别拿暗夜行者的藉口来混蒙人,老娘知道得比你多”她不满地打量着修,最终目光停于剑士脖颈下的泪光晶坠处。“康坦斯丁活了五百多岁,正是壮年,你一小屁孩去送死吗”
“你”巴哈姆特半响后憋出一句“你从哪里来”
女人不答,注视着修,问道“你知道自己接了一个怎样的委托?”
修认真地点了点头“每六十年送一名少女到白龙谷,龙的新娘”他于这断断几秒内下了决定“这行为太残忍了,不管……”
“不管是否需要对等的利益交换,来帮助我寻找一位朋友,即使在冒险家公会,见到这个任务,我也会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只是我们的力量过于弱小”
截掉了半句,修的队长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女人定是这次任务中的关键人物。
果然在她的目光直视中,修顿时觉得内心仿佛被一股穿透性的精神力探索着,然而不等她再次开口,泪光晶坠便放起蓝光,少年剑士忽地为之一松,精神力探测消逝无形。
女人微微蹙眉,不悦地转过头去,眼望逐渐接近的峡谷入口。
“她是谁,你认识她?认识?”修趁女人转过头去时,以唇语无声地询问巴哈姆特,后者只是愣愣地望向女人罩着斗篷的侧身,一语不发。
“苍炎”女人不耐烦地说道“我叫苍炎”
白龙岭终年笼罩迷雾,与隆奇努斯山的景象截然相反,遍地均是火山灰铺就的厚实灰质层,安静得竟是不闻鸟兽之声,沉默死寂,令人分不清哪些是数万年前的火山爆发遗迹,哪些是极北之地的积雪。修甚至以为自己离开了天之大陆,进入死亡之神的辖地。
车夫把货卸下,继而神情漠然地驾车转头,朝安塔利亚方向驰去。
“喂,怎么……”修喊道“你这就走了!”
旋即峡谷深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分不清是龙的咆哮还是风的怒吼。修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挡在巴哈姆特与苍炎的身前,并抽出腰侧铁剑,警觉地打量着前方隐藏于迷雾中的深谷。
“省点吧”苍炎讥笑道“不走等着被拿大腿骨剔牙吗”
“兰琪小姐”修沉吟片刻。“你不是兰琪小姐?”
“没错,我是他们请来的替身”苍炎解下斗篷,露出一头瀑布般的金发,“代她出嫁,可怜的康坦斯丁,他一定会觉得非常愤怒”
她看也不看被遗弃的一地嫁妆,缓缓走进峡谷。
“你的目的也是为了杀它?”修追上几步,问道。
“不,我是来嫁给他的”苍炎带着自嘲的语气回答“当然,必须先打败我,我才能……”
“你不能!”巴哈姆特固执地伸出一手“嫁给他?”
苍炎转过头,略带嗔怒地拍开巴哈姆特的手,嗤笑道“或者你们俩要先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