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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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先生这时又问:“杜先生今年贵庚?”
  戴其乐对盛国纲的家事不感兴趣,三言两语的就把话题转到了生意上去。谈到後来,因为涉及到了隐私事情,便一齐起身,边散步边谈论。戴其乐偶尔瞟向杜宝荫,就见他坐在虞先生面前,做侧耳倾听状,不时的微微颔首,脸上笑的很茫然。
  事後两人回了家,杜宝荫对戴其乐笑道:“虞先生好像是对我很有好感,让我以後常去做客。”
  戴其乐想了想,最後答道:“那你就去。”
  几日之後,戴其乐见杜宝荫从盛家回来,闷闷不乐的。出言一问,杜宝荫答道:“虞先生给我讲佛经,我听完之後,觉得很没有精神,心里空空荡荡的。”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这天杜宝荫匆匆回了家,对著戴其乐骇笑道:“嗳,了不得!盛先生和他弟弟吵起来了。”
  “怎麽吵起来了?”
  “虞先生本来是在给我讲他弟弟的事情,讲著讲著忽然就生气了,也不说话,单是坐在那秋千上发呆。这时候盛先生回了来,很高兴似的,一定要缠著虞先生说话,虞先生就把茶杯砸到了盛先生的头上。盛先生没生气,还是说,虞先生把糖盘子也扔过去了,这回砸到了盛先生的鼻梁。然後他们就吵起来了。”
  戴其乐笑嘻嘻的,在杜宝荫那额头上弹了一指头:“所以你就吓的逃回来了?”
  杜宝荫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还想劝架来著。虞先生说盛先生对不起他,还说他家的小弟现在不知死活;盛先生就说虞先生是他养的,不要给脸不要脸。虞先生一听这话,气的发了哮喘病──盛先生送他去中央医院了。”
  戴其乐看著杜宝荫,就见他惊魂甫定的、一本正经的讲述来龙去脉,眼睛睁的很大,十分有趣,不禁笑了起来,又抱著他亲了两口。
  从此以後,杜宝荫就不大去盛公馆了,因为感觉那个地方不大太平,盛先生大说大笑,时常会粗鲁的吓人一跳;虞先生又时常犯病,犯起病来也是吓人一跳──并且总讲佛经,讲的人万念俱灰。
  杜宝荫不肯让戴其乐再去剪头发,於是在这年的年末,戴其乐又扎起了辫子。桂二先生看不懂,很惊讶;盛国纲便解释道:“他就那样儿──他在天津就那样儿!”
  桂二先生感觉可笑:“这是什麽嗜好?不过小戴这样打扮也不难看。”
  桂二先生现在总是闹穷,盛国纲和戴其乐新近又阔了起来,所以这三人就成了平等的朋友关系。
  这天清晨,戴其乐盘腿坐在床上,忽然笑问道:“傻子,你怎麽总是摆弄我的头发?”
  杜宝荫跪在他身後,用一把小梳子轻轻去梳对方那长及肩膀的头发。梳著梳著,他停手放下梳子,将那头发撩起来,歪著脑袋去亲那耳根脖颈。
  “我喜欢。”他在亲吻的间隙中含糊答道。
  戴其乐闭上眼睛,陶醉的向後仰靠过去,又似笑非笑的低声说道:“傻宝贝儿,那我就让你喜欢个够。”
  他语气暧昧,富有著意味深长的挑逗性。在被杜宝荫压到身下时,又轻轻的笑出了声音。杜宝荫捧著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爱他爱的恨不能哭出来。
  赤裸身体纠缠在一起,有著出乎意料的默契。杜宝荫喘息著狠命动作,干的戴其乐在他身下战栗迷乱,几近恍惚的哼出声来。
  “啊……”他抱住身上的杜宝荫,抚摸对方光洁的後背:“啊……傻子,你他妈的要弄死我了!”
  杜宝荫用一个绵长的吻堵住了戴其乐的嘴唇,腰腹那里下了死劲。肉体撞击发出响亮的声音,他用手扳住对方的肩膀,一下一下,弹无虚发。
  事後,戴其乐几乎瘫在了床上。
  他一身大汗,披头散发的嘿嘿笑,又拖长声音呻吟道:“唉……要出人命啦……”
  杜宝荫也是满面潮红。耍赖一般趴在对方身上,他小声说道:“我就是要让你疼。”
  戴其乐放出目光望向他:“恨我?”
  杜宝荫为他拨开遮在脸上的散乱长发:“爱你。”
  戴其乐含笑看了他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在他耳边低低的笑语了一句。
  杜宝荫听後,也忍不住笑了,又撒娇似的侧脸枕在了戴其乐的胸膛上:“是的,是的,你要是敢把头发剪短,我就再不理你了!”
  杜宝荫很快乐。
  他那性情变得开朗了一些,眼睛里也有了活泼的光芒。他偶尔会和戴其乐去桂二公馆赌上一场,偶尔会独自去盛公馆听虞先生讲佛经。桂二先生那个小集团起初以为他是个兔子,存有轻贱之心,後来交往多了,也都承认他是个很好的青年──温柔,文明,有世家子弟的教养,除了不会大笔挣钱,其余各方面都没得挑剔。
  “小戴和他是动真格的!”大家都这样说:“他俩感情好。”
  也有人恍然大悟的笑:“怪不得杜九爷在外面骂小戴,一家的兄弟,杜九爷脸上挂不住。”
  戴其乐从城里回家,一路上冻的哆哆嗦嗦,进楼後就忍不住吭吭的咳嗽。
  他肺不好,自己也很懂得当心,立刻就找出几片药吃了。这时杜宝荫蹦蹦跳跳的回了家,一脸的惊骇。戴其乐见了,就问他:“又冷又潮的天气,你不在家里烤火炉,又跑去盛家了?”
  杜宝荫换上一身温暖舒适的简便衣裳,捧著一大杯热茶坐在了戴其乐身边:“老戴,今天在盛家,又吓了我一大跳。”
  戴其乐抬手捂住胸口,仔细感觉著那种隐隐的不适:“不是讲经吗?”
  杜宝荫答道:“虞先生最近服用鸦片酊,大概是过了量,经常就会很激动。刚才他和我谈著谈著,忽然又发起脾气来,掀起衣服让我看,说是盛先生虐待他。”
  戴其乐把这故事当成消遣来听:“不至於吧?老盛不是对他那弟弟挺恭敬的?”
  杜宝荫放下茶杯,自己用手在腰间比划:“虞先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青紫的瘀伤。他说盛先生是个伪君子。”
  戴其乐又惊又笑:“盛家的事情真稀奇,简直可以写成新闻登报了──那是打的?”
  “说是掐的。”
  戴其乐想象五大三粗的盛国纲在家里掐他那位病弟弟,感觉那情景十分荒诞滑稽,笑了个没完没了。最後他叮嘱杜宝荫道:“这话你听过就算了,别对外人乱讲。老盛那病弟弟往死里用鸦片酊,兴许头脑不清醒,胡说八道──老盛又不是个娘们儿,好端端的在家掐他弟弟干什麽?”
  杜宝荫点头答应了一声,又说:“我这几天是真不去了,我明明是很高兴的,可是和虞先生交谈两句,心里就难过起来了。你说的对,那都是旁人的家务事,爱怎样就怎样吧,和我们有什麽关系呢?”
  戴其乐发起了低烧,在家里躺了两天。其间外界十分乱套──桂二先生终於彻底破产,让几十名大债主堵在别墅里,幸而他还有一位高官哥哥,这时强行救走了他。
  然後,这位桂二先生就没了音信,又过了许久,戴其乐听说这人戒吗啡失败,自杀了。
  戴其乐不管旁人,只顾著经营自家生活。休养几日恢复健康後,他继续外出奔波,偶尔也带上杜宝荫。
  杜宝荫愿意跟著他,因为大轰炸依旧持续著,让戴其乐一个人出门,虽然知道大抵会是安全的,但他独自坐在家里,依旧是不能安心。
  时光进入五月,天气晴热起来,轰炸的季节又开始了。
  难得有一天阴云密布的下起了雨,戴其乐新买来了一架照相机,这时就忙里偷闲,和杜宝荫一起拍照片。天气闷热,两人又都穿的整齐,不一时就一起热了个大汗淋漓。
  两人说说笑笑的一同回到楼内冲凉更衣,戴其乐叹道:“唉,我们两个像土包子一样,拍个照片要这样正式。”
  杜宝荫听了这话,心中生出了一股子轻快甜美的温情:“全是你臭美!”
  戴其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立刻回身反击。两人闹作一团,他笑的很大声,傻里傻气的,仿佛毕生都没有这样开怀过。
  傍晚时分,戴其乐出门赴宴,在山中一位名交际花的公馆中大推牌九。豪赌到了入夜,他下楼去跳舞厅里喝冰镇啤酒休息。忽然盛国纲走过来坐下了,又扭头向他递了个眼神,声音极低的说道:“妈的,温九和我们抢路线。”
  戴其乐端著一玻璃杯啤酒,不动声色的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後向盛国纲歪过身去,眼望前方轻声答道:“做掉他!”
  盛国纲起身从仆人手中的托盘里拿过一杯汽水,坐回原位一边喝,一边忖度著说道:“这个事情不好做,我们再观望两天。”
  戴其乐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怕什麽?别人不敢动他,我敢。”
  盛国纲现在和戴其乐是个联盟的关系,这时眼见著有人走近了,便清了清喉咙,把话题岔了开去。
  宴会散後,盛国纲和戴其乐一同离去,路上又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戴其乐点头答应著,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他能在短时间内积累起如此可观的财富,全凭的是心狠手快。温九先前也是他的生意夥伴,不过现在成了绊脚石,他当然要将其一脚踢开,有多远踢多远。
  他明天就进城去找几个夥计,把这事安排下去。
  杜宝荫听说他要进城,很不赞同。
  “危险。”他睡眼朦胧的躺在壁灯光芒下:“这一阵子又是疲劳轰炸,有事过几天再去办,不好吗?”
  戴其乐疲惫不堪的躺下去,抬手关了电灯,又打了个大哈欠:“等?现在这个时候,等一天我就要损失上百万,我可等不了!”
  杜宝荫本是背对著戴其乐的,这时忽然翻过身来,把他往自己怀里抱:“那我和你一起去。”
  戴其乐和杜宝荫搂作一团,静默片刻後,忽然嗤嗤笑了起来:“哎,我喝了酒,睡不著。”
  杜宝荫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戴其乐伸手去脱杜宝荫的裤衩:“唉……傻宝贝儿,醒醒!还睡?行啊,那今天换我干你!”
  话音落下,床上热闹起来。黑暗中就听得一阵低笑喘息声音,最後是杜宝荫哼哼唧唧的说道:“我不,你是我的!”
  随即戴其乐“哎哟”一声,连说带笑:“小混蛋,轻点儿!”
  杜宝荫跪伏在上方,一边不急不缓的抽送,一边低下头,很细致的亲吻戴其乐。戴其乐在朦胧夜色中凝视著杜宝荫,良久之後他闭目仰头,微笑著呻吟了一声:“舒服!”
  杜宝荫听闻此言,却是停了动作:“你折腾的我夜里不能睡觉,我也不让你舒服。”
  戴其乐抱住杜宝荫的上半身揉搓不止,口中笑问:“傻宝贝儿,你跟谁学坏了?”
  “你!”
  戴其乐捧住杜宝荫的脸,很响亮的亲了两口,随即骤然起身把杜宝荫压在了下方。重新跨坐到对方身上,他主动起落了身体,又在杜宝荫身上拧了几把:“我让你坏!你坏不出我的手掌心!今天不把我伺候高兴了,你就别想睡!”
  杜宝荫不让戴其乐进城,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晨,他睁著一双睡眠不足的大眼睛,欢欢喜喜的和戴其乐一起出门了。
  越是危险的时候,越要两个人同进退。杜宝荫从未经历过这样炽烈的爱情,他几乎想吃掉戴其乐,或是被戴其乐吃掉。两人合为一体,你是我的骨中骨,我是你的肉中肉。
  这天的天气不算好,细雨靡靡,本来可以算作安全。然而在他们进城不久,高地木杆上升起红球,却是轰炸又来了!
  红球挂起来时,戴其乐和杜宝荫的汽车正行驶在大街上。两人经惯了空袭,也不是很紧张,只是打怵那洞子憋闷黑暗,久坐起来著实是受罪。戴其乐抬腕看了看表,指挥汽车夫道:“加大油门走小路,我们去军委会的洞子里躲一躲!”然後他安抚似的一拍杜宝荫那大腿:“我认识军委会的苏主席,他给我弄了两张入洞证,进去不成问题,他们的防空洞宽敞的多,躲久了也不会难熬。”
  杜宝荫一听这话,倒是高兴,又拿起身旁座位上的帆布书包──里面装的是饼干和水壶。
  汽车夫在城里开惯了汽车,十分熟悉道路。尽管外边警报大作,却是不大慌乱。选那人少的小路驶进去,他把汽车开的拐弯抹角,直奔军委会防空洞而走。戴其乐伸手把那个帆布书包抱到怀里,一手又拉住了杜宝荫,预备著一抵达便立刻下车往防空洞里跑。不想那汽车夫忽然一声惊叫,随即猛踩刹车:“糟了!”
  戴其乐心中一惊,放眼向前望去,发现的确是糟了──前方那条走惯了的巷子不知何时遭到炸弹,已经变成一堆废墟山,汽车想要从上面穿越过去,除非是长了翅膀!
  耳边的警报转为紧急,凄厉短声连续不断,路边行人渐疏,都已然就近躲入了洞中。戴其乐眼看形势不好,无奈之下推开车门,拽著杜宝荫就跳了下去。汽车夫见状,也忙忙的弃车而逃。三人并不多话,随著稀落人流开始拔腿狂奔。
  戴其乐和杜宝荫,气喘吁吁的冲进了一处公共洞子中。在进洞的那一刹那间,空中已然隐约响起马达声音,全城道路都被封锁了。
  洞子的空间有限,避难的市民却是无数。戴其乐和杜宝荫乱挤了一通,也仅能找到立足之处。戴其乐弄巧成拙,有些惭愧;杜宝荫却是身体战栗,哆哆嗦嗦的紧握住了他的手。
  “唉……”戴其乐在郁闷浑浊的空气中低声笑道:“这回慢慢熬吧,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杜宝荫体力还好,倒是不在乎这个。刚才那警报声响彻之时,街上几乎没人,只有他和戴其乐二人疯跑──这真是把他吓著了!
  有了方才那境况做对比,他现在摩肩擦踵的挤在人群中,满心庆幸,也就不再感觉难熬了。
  这又是一场疲劳轰炸。
  防空洞是由一条隧道改建的,连通风口都没有,至於防火设施和电话通讯之流,更是想也别想;每隔几十米架著一盏油灯,便是洞中的光明来源了。又因隧道深陷地下,所以异常闷热潮湿,幸而戴其乐和杜宝荫来得晚,在洞口处站立,仰起头望向台阶上方的木制闸门,尚能看到几线阳光,心理上可以感觉爽朗痛快一些。
  杜宝荫在洞内站立了两三个小时,就觉著气息不畅,身体也疲倦,周身衣裳更是已被汗水打湿,想要喝口水,然而戴其乐身边皆是人,他们竟无法抬手打开帆布书包。
  几声闷雷般的爆炸声响彻上方,剧烈的冲击波将木制闸门震撼的摇动起来。洞内起了骚动,戴其乐所在的地势较高,回头一望,心中却是暗叫不妙──洞中那几点星星之火摇晃不定,内中深处一片漆黑,却是因为氧气不足,油灯自行灭了。
  戴其乐紧张起来,在人群中暗暗摇动了杜宝荫的手臂,又想要带著他往上方的石头台阶上走,然而前後左右都是人,哪有他行动的余地?
  终於,婴儿和孩童们开始嚎哭起来了。
  在这大祸临头的恐慌下,人潮自发的汹涌起来,呐喊著一起向洞口挤去。戴其乐早就防备著这一情况,此时就紧紧抓住杜宝荫,胡乱推搡著向前硬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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