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林典的身影刚刚消失于夜色中,萧白风就出现在了殿门口。
玄武迟疑了片刻,将所听到的事情向萧白风细述了一番。萧白风听着听着,双眉锁了起来。
「朕要去!」
「陛下,不可!」玄武伸出了手臂,「典卫在,您无需涉险!」
「傻子!」萧白风叹了一声道,「就是他在才要去的啊!何况还有福王……这个专惹事的小子……有他在,林典能放开手脚那才怪!」
玄武有些听不明白,但在萧白风的坚持下,他只能无奈地守护着他,二人一起潜出了宫去。
黑夜中隐隐有细微的磷光闪动,那是红莲和黄裳留下的记号,不去注意的话,根本没人看得出来。黑色的夜空中,两只白色泛着莹光的小蝴蝶扑闪着翅膀悠悠前行,林典寒着一张脸,在冷寂的街道中穿行。影卫所饲的冥光蝶是同门中专门用来传递路线的秘宝,幸亏云重还随身带着,否则仅凭他们的肉眼,想要追踪月眠花粉的踪迹实在不易。
起起落落之后,林典站在了一处高墙之前。
「这是哪里?」林典并没急着进去。反而向后退了几步,仔细地打量四周。冥光蝶在这里失去踪影,人应该在这里没错。这大宅离皇城较远,四周也比较荒僻,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典卫?」云重追到他身后,稍稍有些喘,「是这里吗?」
「看起来是。」林典沉声道,「不过,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小云你要小心些。」
「是!」从来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任务的云重因为初涉险地而有些激动,心里也砰砰乱跳起来。
跃上墙头,林典暗暗凝聚了真气在四周,但是除了寂静的夜色和黑暗的院落,并没有别的可疑身影。
将手中的石子弹向地面,石子弹落之处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弹落了几下便没了声音。看来下面是实地,也没有什么机关。林典这才轻轻落地在了地面上。
穿过院子,面前又是一进的院子。对面的正宅黑着灯,什么也看不清楚。林典的脚刚一踏进去,正宅和两侧的偏室突然一起亮起了灯光。林典心中一惊,脚步却并没有停下。
正宅的门打开了,正对着门口,云彩音被粗索缚在一张太师椅上,口中封着白绢,神情看来有些萎顿。
「彩音!」林典扬声叫道,「你没事吧!」
云彩音抬起头,看着林典的眼神中有些焦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典缓缓地抽出了剑。
云重见了彩音,正想冲过去,却被面前的剑身拦住了去路。
「小云,冷静些,现在不是过去的时候。」
寂静的大宅里响起了稀落的掌声,一个人缓步出现在了云彩音的身后。
「原来是你!」林典皱起了双眉。「想不到你居然会做半夜掳人的这种勾当。」
「本来我也只是在赌,看你对尊夫人是否还有一丝情谊,没想到真让老夫给赌对了。虽然陛下宠爱你,你却能不弃糟糠,也算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
「魏太傅,这么辛苦地引我到这里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赞辞吧。」林典眯起了眼睛。如果是这么一副笃定的样子,只怕这里还真藏了不少高手,「如果有事想要林某效力,您用不着花费如此功夫。以帝师之位,还做此偷鸡摸狗不入流的事情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魏若谷一派自若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典卫,你该知道老夫请你过来的目的了吧。」
林典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跨了一步。
「林某驽钝,愿听太傅指教。」
「对皇上而言,典卫并非男宠,老夫所言可是?」魏若谷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要承认这点很难,老夫也是挣扎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林典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奇怪。
「你对陛下而言,太过沉重了。」魏若谷看着林典,微微地摇了摇头,「你实在是个很出色的人,如果不是陛下对你的执念过深,或许你会是朝堂上有为的年轻一代。只可惜,他看上的是你,而你也没有好好地拒绝,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他的决定,是别人可以断绝的了的吗?」平淡的口吻,听不出是喜是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向自诩精忠为国的大人们,想来是看我这个妖孽太过碍眼了吧。」
「典卫并非妖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被加上了一段错误的感情。」魏若谷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恨你,反而有些可怜你。只是,只要你在世一天,陛下就绝不肯娶后立妃,更别说让女人为他生下子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家天下断送在陛下的身上。」
林典突然笑了起来。月光下,原本寒冰一样的莹白面容散发出慑人的艳光出来,连魏若谷也不觉呆了一呆。
「萧白风真可怜。」林典带着嘲讽的目光看得魏若谷一阵头皮发麻,「原来他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头种猪,他对这个国家而言,唯一的作用只是生孩子。」
魏若谷脸上一红,算是默认了林典的说法。
「你以为你有本事可以杀得了我吗?」林典提着剑,轻轻向前踏了一步,「我想太傅既知道我的来历,不会一点没准备就引我到这里吧。」
红莲和黄裳到现在还没露面,林典心中已经有了一丝预感。在这个沉寂古旧的大宅子里,只怕魏若谷早已经设好了陷阱机关,在等着抓自己这只势在必得的猎物。云彩音现在被缚着,萧衍城也不见踪影。能一手擒下影卫中四神之一的朱雀,魏若谷这只老狐狸并不简单。
「不,老夫当然不会亲手送你上路。」魏若谷捋着胡须,清癯的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来,「影卫之首的你,身手当然无人可及,但是典卫,身手再好的人,如果身上没有了半分气力,还是只能乖乖地随人鱼肉。怎么样,典卫,尊夫人现在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先把剑放下来?」
林典突然笑了起来,他看了看被缚着的云彩音,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魏若谷:「太傅,您难道忘了我是谁吗?除了陛下的安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威胁我。」
「是吗?」魏若谷也笑了起来。他看了看站在林典身后的云重,「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尊夫人的胞弟……小小年纪,居然也如此了得,想来也是影卫中的一员喽?怪不得,老夫还在想,尊夫人明明不过是青楼中的艺妓,怎么也有一身出奇的武功?影卫的势力还真是让老夫汗颜了一把。」
魏若谷轻声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语道:「实在没办法,只好再押一人过来了。」
言毕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人架着另外一人走了过来。
握着剑的手一紧,林典的眼中浮上了一层杀意。
「太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衍城的头低垂着,似乎是被人弄昏了,手脚都软软地垂下来,看起来有些狼狈。
「没什么,老夫想给典卫一个机会。」魏若谷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坊间都在传言福王更有资格继承先帝的皇位,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在暗暗支持他,典卫难道不会觉得福王的存在是对陛下的不小威胁吗?」
林典竖起了双眉,看着魏若谷的目光变得有些凶狠:「原来那些关于福王的流言和动作都是你策动的。」
「冤枉!」魏若谷摇手,「老夫没策动,只是实话实说让大家都明白这一点罢了。陛下心肠不够狠辣,否则临川王早就能被除掉。对临川王尚且如此,福王又是他同母的兄弟,想来他更是下不了决心动手。典卫既然一切以陛下为重,何不乘此机会帮陛下顺手消除了祸患,也算是送给陛下最后的忠心呢?」
虽然气得脸色发白,林典却还保持着冷静的神情,缓缓说:「太傅想得也算周到,在下可以考虑一下。」
魏若谷笑了一声,向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人过来给昏睡中的萧衍城喂了些东西。没过一会,萧衍城便自己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
「殿下,前面站着的就是林典,你不是很想杀他吗?」一边说着,魏若谷一边将手下递上的佩剑塞进了萧衍城的手中。萧衍城就如同木偶一样,双目茫然地接过剑,摇摇晃晃地向林典走去。
「福王!」林典双目一凛,咬牙瞪向魏若谷,「卑鄙!」
魏若谷不答,只捻着须含笑观看。
萧衍城突然发力,手中长剑如灵蛇一般直刺林典的面门。林典移步躲开,身体已经贴向萧衍城,手中长剑轻轻一推一带,将将萧衍城的身体揽入怀中,手指疾点萧衍城的几处大穴。萧衍城口中呜呜叫了几声,手上的剑回转再次刺向林典。
林典松开手,身体急急地滑出去,但头上的乌发还是被锋利的剑尖挑去了数十根。
「你动了什么手脚?」明明点中了,萧衍城却没有倒下,而自己的内力也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痕迹。林典大惊之下,脱口问魏若谷。
「典卫的反应和尊夫人真像。」魏若谷笑了两声,「这院外种了一些步仙草,现在正是开花的时节。」
闪过萧衍城的又一剑,林典挑起眉毛。
「典卫经过的时候想必闻到了吧,淡淡的味道,典雅又悠柔,实在很配步仙的名字。只是这香气有一点奇特之处。我们这些普通人闻了之后通体舒泰,百病不侵,而内力深厚的高手闻了,内力就会慢慢消失,越是内力高强的人,身体越会变得无力。我这里随便挑个伙夫也能轻松将其制服。典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了呢?」
林典咬着唇,没回话。而萧衍城的剑却一剑快过一剑。
魏若谷看着他,眼中露出惋惜之色。像林典这么出色的人,实在很难再找得到了。不过只要今天萧衍城杀了林典,到了明日,萧衍城的命也必保不住。虽然无论是萧衍城还是林典都算是个不错的人,但只要是对萧白风的帝位稳固有影响的,他魏若谷都不能容得。
有些不想看下去,魏若谷抬起了头,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光叹息。先帝啊,等一切安定了,臣便到黄泉之下向您去请罪吧。
第十章
林典的手快握不住剑了,脚步也有些发软。身边的云重已经倒在了地上,自己也是强撑着才站着。萧衍城的剑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闪着白花花的光芒,可是自己却已经快无法分辨,哪边该让哪边该挡了。难不成今天真地要命丧于此了?
脚下一个趔趄,林典没能稳住身体,一下倒在了地上。萧衍城手中的剑直指着他的胸膛便要刺下去。林典看着萧衍城的脸,心里却出奇的平静,萧衍城的面容七分像极了早逝的亲娘,却还有三分像极了萧白风。萧白风那总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脸浮在了眼前,这一刻,他突然在想,如果萧白风看到自己现在这样会是什么表情。只是这么想着,心底就泛起带着甜蜜的刺痛。
于是林典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略带了点哀伤,却又很平静满足。他伸出手,对萧衍城说:「衍城,来吧!」
萧衍城的剑贴在林典胸前的衣服上,居然没有刺下去。呆滞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林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典叫他的那声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神智受控的萧衍城就是拿着剑,没有刺下去。
这种情形变得有些诡异,便连魏若谷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他连连击掌,不停地催促着萧衍城动手。萧衍城似乎还在斗争着,身体摇晃得厉害,手上的剑也在颤抖。
「典卫!」伏在地上的云重抬着头,对着林典叫着,眼泪流了出来。
林典侧头看了看他,对云重说道:「小云,别怨他。福王是不得已的,答应我,就算我今天被他杀了,你今后也一样要用生命保护他。」
云重拼命咬着牙,摇了摇头说:「典卫,我做不到!」
林典叹了一口气说:「你就把他当成我吧。」说完了,他将目光投向了萧衍城。
「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你……」他苦笑了一声,看着萧衍城的目光十分温柔,「不过,就算没有我,你之前的生活也一样优渥快乐……只要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活着……如果萧白风以后敢对你怎么样,我在下面也不会放过他。」
萧衍城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脸上滑下两颗水珠。林典笑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萧白风,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过……不过……算了吧……」
魏若谷见萧衍城迟迟不动手,未免有些急了。他走下木阶,对着萧衍城喊道:「快些,快些!」
萧衍城的身体微微摇动了片刻,手上的剑向下刺入了半分。剑尖刺破单薄的衣服,从里向外渗出了鲜艳的红色。而林典眉头也没皱一下,依旧脸色平静地闭目等着。
门内的云彩音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连人带椅立了起来,向前扑去,滚了两滚,正滚出门外,一下子将站在台阶之上的魏若谷撞翻。
魏若谷不及防备,整个人被云彩音用椅子压在下面,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身边的下属急忙冲了过去,将云彩音和椅子拉到旁边,扶起了魏若谷。魏若谷扶着腰站起身,一掌便掴在了彩音的脸上。用力大了些,正好将堵在云彩音嘴里的白绢给带了出来。
白净的脸顿时红肿了一片,云彩音却毫不在意。清亮的声音冲口而出。
「魏若谷你这个老匹夫,你今天害了林典,明天我们影卫便让你全家鸡犬升天,你信不信?」说着,云彩音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家里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小的孙子还未足月,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会怎么对待他们?」
魏若谷打了个寒战。
「你住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氏天下,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所有罪愆全由我一人承担,你休想威胁了我。」
「你当真不想知道我们影卫对付敌人的办法吗?」云彩音乌黑的双眼盯着魏若谷看,「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三天三夜痛得叫不出声,想死也死不成,好,我倒要看看你的那些儿孙们有没有你的硬骨头。我们会当着你的面,一个个将他们剐成肉泥。直到最后一片肉从骨头上割下来,他们还留着一口气能看着自己全身的骨头,你看这是不是很好玩?」
魏若谷扬起手,又是一掌。彩音的唇角流下了血,她却笑得更大声。
「你只知道林典是影卫之首,却不知道影卫有四神吗?你以为只要林典死了,影卫便不存在了吗?真是可笑又可悲!」彩音的肿起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你今天要杀的林典是『白虎』,而我就是『朱雀』,我们还有『玄武』和『青龙』。你让你的全家老少都洗洗干净等着受死吧。」
魏若谷脸上一僵,伸手夺过手下的剑,将剑抵在了彩音的项前。
「他们是谁?在哪哪里?」
「怕了?」彩音斜着眼看了看他,「原来自诩忠义之臣的你也有害怕的一天。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你俯耳过来。」
魏若谷刚将耳朵凑过去,彩音立刻张口咬住了魏若谷的耳朵,一咬一扯,生生咬下一块耳肉来。魏若谷惨叫了一声,捂着耳朵退到后面。
「等你到了下面来,我一定好好告诉你!」云彩音将鲜血吐了出去。鲜红的血染着丰满的双唇,显得格外的妖艳。
「臭婊子!」魏若谷怒叫了一声,将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云彩音的胸口。鲜血从剑尖入口处喷溅而出,点点腥红落了魏若谷一脸。
「姐!」云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彩音!」林典看着云彩音的方向也叫了出来。云彩音侧过头,一双美目盯着林典,染红的双唇露出了绝美的微笑。
「小林……」
以为泪水不会再有的林典心中一阵剧痛,双目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