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每次都直截了当,连名带姓地喊他。
“在想什麽?”耳朵红成这样。
“……没,没。”嘉禕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也不知道做些什麽动作才算自然,一想到自己暗地里的想法,唯恐被他一眼看穿,“……那什麽,我是在想时间不早了,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啊……”呸呸呸!说出来才後悔,我不是想回去了!
曾柝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锺,“喔,好。”
嘉禕歪著头看向别处,嘟囔著嘴,心想:你答应得倒是勤快!
什麽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什麽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现在倒是真的明白了。狠狠心站起来,套上外套,却看到曾柝关了电视,也将风衣披上。
“……你要去哪?”
“送你。”
“诶你别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外面又冷,我自己回去就……”
“废话别多。”
“……”
送到楼下,又送到路口,替他打了空车,随後跟著他钻进了车里。
“小拆?”嘉禕被冷风没吹多久的鼻子红红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曾柝。
男人没有表情,半个下巴被风衣的高领挡去,“什麽。”
“你怎麽……?”
“不是说了送你麽。”
“……”还以为你只把我送到楼下。
“怎麽,不想回去了?”曾柝咳了一声,“那去店面看看。”
“……好啊!”嘉禕在昏暗的光线下笑了起来,顺溜地给师傅报了地址,出租车就驶了起来。
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天空是不眠夜。
出租车在空旷的高架路上飞速行驶,所有的光景都在迅速地倒退著。嘉禕眼睛里都是光,亮亮地望向外面。
他不看也知道小拆现在的表情,就和平时里的一样,冷冷的。
但是,依旧很开心。
都说,爱就是一个人吃饭没有两个人吃饭有趣。
因为只要在一起,就会感到开心。所以,想要尽可能地多在一起,不论是去做什麽。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总会慢慢变得喜欢我。
29
‖总有一天,我要再站在你面前,用不再蹩脚的上海话对你说爱。‖
他们来到那个被空置的店面。
破旧的只有一个电灯泡,顺著电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被粉刷成白色的墙,已经有了污渍的痕迹。灰尘满地,还来不及打扫。
顺著楼梯向上,可以看到别出心裁的小阁楼。
“什麽时候装修?”
“下周吧。”嘉禕站在空荡荡的店面里,兴高采烈,眼睛在黑暗里闪亮亮的,“呐小拆,我要在门口的地方竖一块大大的黑板,上面都是新到的花种的照片。还要有一个柜子,下面可以放水壶,上面是各种包装纸和卡片……还有啊,我要把墙刷成夕阳的颜色……”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小拆,不如,来帮我吧?”
“什麽。”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刷墙啊。”
“不是都找好水泥工了麽。”
“墙我想自己弄……来帮我吧。”
“我不要。”我讨厌漆的味道,讨厌弄得浑身脏脏的。
“来帮我吧帮我吧帮我吧……小拆拜托你了……”
知道他是故意装作可怜,还是拧著眉毛让步,“再说。”
知道这对於他来说已是妥协,嘉禕笑得白白的牙齿都露出来,“嘿嘿嘿嘿,小拆你真好。”曾柝这才看到他的那两个小小的虎牙,露出来的时候真像孩子。
他环顾这个店面,随口问起:“店叫什麽名字?”
“夕烧。”
“什麽意思?”
“也算是日文里的词啊。差不多就是晚霞、火烧云的意思。”
“也是妹妹喜欢?”
“嗯,算是吧……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火烧云,觉得新奇,也最喜欢夕阳下的海。小时候,我们俩就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去海边玩,听海浪,听潮声。最开心的,就是对著偶然捡到的海螺说话,然後给她听。但我每次都听不到海螺传来的声音,很奇怪吧,难道是我捡到的那些都太小了吗……?”
嘉禕呆呆地说著,还回头无奈地冲他笑。曾柝看著他,低低地说:“港督。”
嘉禕听後笑了,伸腿去踢他,不满道:“滚,你才港督。”
港督,就是傻瓜、呆子的意思。
卓逸也曾这样喊过他,带著粗口,在当时秋天的阳光下,冲他摇手,喊他:“喂港督!过来!”
可这会儿听小拆喊出来,居然很不一样。
“面积挺大。”男人环顾四周後,如是评价。
嘉禕腰板笔直,满意地望著这个自己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店面。不久之後,这里陈旧的墙壁就会变成温暖广阔的暮霭颜色,地上、架子上都会开满花朵。他会坐在这里,把花卖给各式各样的人。
在回去的路上,嘉禕开口:“小拆,你最喜欢什麽花?”
“不知道。”与其说没有特别喜欢的花种,不如说他对花本就没有好感。这样短暂开放的物种,不久之後就会枯萎、凋谢,那几日里的盛放还有什麽意义?曾柝完全不觉得欣赏鲜花是享受,根本是一种浪费。况且,枯萎了掉落的花瓣,一定还会弄脏自己的地板吧。
一边的嘉禕滔滔不绝,“这样啊……我可是什麽都喜欢喔。每种花都有各自的不同,也有著不同的意义。”但却都在不曾害怕凋零地绽放著。
看男人无心说花,嘉禕转而道:“喂,小拆,教我说说上海话吧。”其实,已经从林吉吉那里学会不少。
街灯昏暗的光线照在曾柝的脸上,折射出他疑惑的表情来。
嘉禕不知所谓的笑了,“虽然能听懂一点,但是也想自己学著说说嘛。比如说……比如说,‘这种花怎麽买’怎麽说?”
“各宗花哪能码。”曾柝机械地回答。
“各宗花……哪能码?各宗花哪能码……”嘉禕倒是学地认真,“喂,那‘小拆是混蛋’怎麽说?”
“……”
看著小拆僵硬而无语的表情,嘉禕忍不住捧腹大笑,“来嘛,说说看嘛。”
“小句头。”曾柝从牙缝里憋出这样一句,嘉禕明白他是在说自己。“小句头”这话之前听过,说的是“小鬼”的意思吧,於是不满地甩了曾柝一眼,“小拆,‘小拆’怎麽说?”
曾柝皱著眉头,把这个奇怪的名字用上海话念了一遍,果真,听起来很拗口。
嘉禕大笑,“哈哈哈,好难听!”
没料到他露著那小虎牙,天真的不得了,也认真的不得了,用不标准的上海话现学现卖:“小嚓,吾欢喜侬。”
曾柝的表情渐渐凝结了起来,沈默著,压抑著。
嘉禕立即打哈哈道:“我说的还算标准吧?是林吉吉教我的诶!我觉得这用上海话念出来很好听啊。”嘉禕站定在自己楼下,“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哦。”
“嗯。”
在男人即将转身而去的时候,他拉住他,凑上去飞快地在男人脸颊上亲了一口:“小拆晚安!”不等曾柝反应,他就!!地跑进了楼里。
小嚓,吾欢喜侬。
小拆,我喜欢你啊。
30
‖要有多勇敢,才能真正与过去告别。可你却从不给我机会,我没有机会,只能赠你不曾告别的告别,赠你从未表白的表白。‖
嘉禕辞职的那天,卓逸咬著烟坐在停稳的机车上,冲著他说:“这个周末我们一帮人一起玩玩,你也来啊,顺便请你吃饭。”
他举手夹起烟,猛地吸了两口,随即眯著眼吐出烟圈来。
“另外,带你见个人。”
“谁啊?”
“呵,爷的心上人。”卓逸笑得一脸得意,“那天他也来,老子要给他表白,你来给我见证见证。”
卓逸的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过几次,嘉禕几乎都认识。他故作鸡婆地问,“真的假的……诶,哪个?我见过没有?”
“你少八卦,去了不就见著了麽。”卓逸瞥他。
“喂,那跟我说说啊,怎麽认识的?”嘉禕勾著他的肩膀。
卓逸被他问得有点窘,甩开了他的手说:“……反正就是认识了呗,你哪那麽多屁话,港督。”
嘉禕笑了,大概是因为听到“港督”觉得熟悉。
“礼拜六晚上七点啊,1924旁边那家,认识伐?”
“喔,认识啊。”嘉禕回想了一下那家餐厅,“喂那家很贵诶。”
“是啊,老子要表白啊,怎麽能寒酸。”
看著卓逸那臭屁的样子,嘉禕忍俊不禁,抡手在他後脑勺上打了一下。
卓逸装作生气得扔掉烟头:“妈的,你敢打我!”说著就飞快追了上去……像是回到了小孩子的年代里,追逐打闹。
嘉禕在冷风里跑,时不时伸手还击。
对於卓逸的打算,他全然不知。
那个人取下了那串戴了那麽多年的珠子、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决定要真正告别过去、辛苦攒了一个月的钱定了那家最好的餐厅……只为对一个要离开的人告白。
如果再不开口,一切就都来不及。
那种不顾一切,费尽心机想要挽留、想要让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感觉,你试过吗?
……
周六。
原本应该下午两点飞抵上海的林吉吉的班机,却因为北方的寒冷暴雨而延误了。
在那边机场百无聊赖地等待,林吉吉踢著脚边的行李给嘉禕挂电话:“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才能到啊。”
“耐心等吧,总不会留你在机场过夜。哈哈。”想到晚上有约,嘉禕继续道:“对了,晚上我在外面吃饭,可能不能过去接你了。你乖乖自己打车回来啊。”
“嘉禕……我没有钥匙……”
“什麽?”
“我没有带钥匙啊……你在哪里吃饭?那我过去找你拿钥匙好了。”
嘉禕想了想还是作罢:天气那麽冷,她一个女孩子,推著大包小大的行李……“算了,我还是过来接你吧。起飞前给我短信喔。”
“你和别人约好了没有关系吗?”
“喔没事,我说一下就好了。”
“喔,原来不是和小拆医生吃饭喔。”
嘉禕愣了愣,“……啊?”
“是啊,我没说错吧。要是约了小拆,你才不会管我死活。”一语中的。
“死吉吉,我有那麽……”想说“重色轻友”,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於是改口:“我有那麽不讲义气嘛!”
……
渐渐开始下雨的傍晚,看来不去机场接她也不行了。
六点的时候,给卓逸挂了一个电话:“喂,不好意思啦,吉吉的飞机晚点了。她没有钥匙,外面还下雨,我一会要过去机场接她……”
卓逸抢在前面,急道:“没事,晚一点也没关系,等你啊。”
“嗯,我可能过不去了,她的飞机现在还没飞呢。”嘉禕显得不好意思,“喂,跟他们都说一声,下次我请。你们好好玩啊。”
“……”电话那头的卓逸说不出话。几分锺前,他还在想象晚上的场景,想到心跳加速,想到手心冒汗。
“哦对了,表白成功喔!你一定行的!下次记得把人带来我看看啊。”
“……嗯。”没有你,如何才算是成功。
“那没事我挂咯。”
“嘉禕。”那头低低的喊了一声,仿佛想说什麽。
“嗯?”
“……没事。下雨,路上小心,拜拜。”
“知道了,拜拜。”
还以为,努力了就能抓住的东西,始终连一线生机都没有。
只能赠你不曾告别的告别,赠你从未表白的表白。
【注】:“赠你不曾告别的告别,赠你从未表白的表白。”出自友人诗歌《礼物》。
31,32,33
31
‖原来爱就是见不到的时候思念成疾,见到了又手足无措。只要是有你的地方,我都想去。‖
这天下午,嘉禕刚从店面出来,就接到林吉吉的电话。
“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啊。”
“你去哪儿啊?”
“那什麽,同学聚会啊。”
林吉吉出差刚回来三天,这已是她第三顿要在外解决的晚餐。嘉禕皱眉,“你哪那麽多聚会啊?”
林吉吉在电话那头笑著,含糊了两句便挂了。
嘉禕晃晃脑袋,总觉得吉吉这两天不对劲。所谓的聚会不断,晚上一回家,就关在房里煲电话粥。
今天是同学聚会,昨天是同事请客吃饭。
嘉禕想起昨天的场景来,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她房间门口,看著她在落地镜前照个没完地挑衣服。
“哎,你说我穿这个白的好还是这个咖啡色的好?”
“咖啡色的吧。”
“那这个浅灰的呢?”
“……那就浅灰的吧。”嘉禕向著天花板翻了翻眼睛,“吉吉,同事吃饭而已,要不要这麽讲究喔?”
“唔……还是咖啡色的好了。”林吉吉换上外套,摆弄了两下自己那一头长长地大波浪卷发,“当然要讲究啦,我这不是尊重人家嘛。”
看著她拎起包准备出门,嘉禕抱著双手,意味深长地问:“我看你是拍拖了吧?”
林吉吉回头瞪他,脸上却又似藏不住笑:“滚,八卦伐你。”
嘉禕眯著眼孩子似的笑了,仿佛是心领神会,朝著林吉吉摆摆手,催她赶紧出门。
林吉吉冲他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便提著包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嘉禕好奇,不知道吉吉这次遇上的是个怎样的人?如果是真心待她好,那真的再好不过。她在蔡致那里受过的伤已经太多,多到差点就让她爬不起来了。况且女人生来就该获得宠爱,不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