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城(出书版) BY 摆夷
  发于:2010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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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以为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一定会让我更有勇气,哪知他手一抬居然举起了一把镜子,而镜中的他正在望着我笑,好像镜中人的眼睛睁开了,我捂住嘴,要不我会尖叫起来。

  「记住,我现在是你的爱人。」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弃回去的念头吧。你若想回去,就得拿一条命去换,你觉得你可以拿哪条命去换?你手里握着的还有谁的命?也许只有你自己的吧。可是那样,你回去不就是条死尸了吗?」他呵呵笑着,轻轻松松就把这个难题抛回给我。

  我手里捏着梳子,梳齿刺人手心的肉里,可我根本不觉得疼。

  我在那个世界的身体怎么了?已经装不下我的灵魂了吗?

  命,一条生命?有谁的生命可以让我回去?

  「是,我手里只握着我的命,不过神官大人一定可以帮我,神官大人手里握着的一定有很多人的命。」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玩弄着手上的镜子,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没梳完呢?」

  我定定神,他也安静地坐着,他不准备回答我了,而我能逼他吗?我强打起精神,目不斜视,替他把头发梳好。

  「你梳得真不错。」他感叹着。手下头发滑润,但我感觉好像摸着蛇皮一样恶心。手一用力,不禁将那梳子用力地掷在地上。

  「你看我们真可怜,除了我们自己再也不会有人会爱我们的。」他举起镜子,那镜子里我和他重叠在一起好像靠得很近。

  镜子里的他笑得很暧昧,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被激怒了。「原来你也知道,知道你法力强大,好像操纵了一切。」我很想笑起来,想大声地狠狠地嘲笑他,告诉他,我的爱可绝对不会受他操纵。

  「可我很想有人爱的。」他一点也没被我激怒,平静地诉说。

  我泄了气,「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种药水,喝了以后就会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你这么神通广大,一定做得到!」如果真的那样的,这事情可就简单了。

  「我看不见。」他仍然平静地说。

  一瞬间,我的心里无比复杂,我同情他,怜惜他,可是我也恨他,「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你改变我,我的命运,我的身体?」

  「是的,我改变了。」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望着他,听着自己的呼吸。这就是神的想法,他们觉得有能力就一定要用?凡人的命运被改变又无力挣脱是凡人自己的错?

  「我有这样的能力来改变,你有吗?你没有,那你能做什么吗?你可以选择死亡,抛弃我给你的这具身体,如果那样,也许我要赞扬你的勇气,你也可以选择和我在一起,抛弃你的过去,也许我也会赞扬你的明智。这些都不是很糟,不是吗?最糟的是,你无力改变,却又不肯顺从力量。」

  我呆呆地听着,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达力,你没有身分,注定生活在城市里肮脏的角落,别人会因为你身上的诅咒,而不敢靠近你,除了我,再不会有谁来爱你了。」他仍然背对着我,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充满了诱惑力。那是恶魔的诅咒,谁能知道被恶魔捕获的心情?

  我的眼前闪过我被人歧视的眼神,又想起巴家的脸,每次被我碰触到巴家觉得被触犯的脸,还有没有一句告别的分离,我觉得真的好冷。

  「不,不要说了。」我双手紧紧搭住他的肩,鬼迷心窍似地,不知道是为了阻止他,还是只是因为我的胆怯,因为我冷得只想随便抓住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个男人知道我的灵魂,并且还能接受我的灵魂。但是他的身上也好冷,我贴在他的背的那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那是他的世界吗?是因为这样一个黑暗的灵魂,所以不断告诉这个世界悲惨的消息吗?

  不过他终于沉默了,于是我更紧地贴着他。

  他抓住我的手,我分不清我们俩的手,到底哪一个人的手更凉一些,我的手被他握在手里,紧紧的,我并没有想挣脱它。

  「你是因为我来的,只能为我而来。」他喃喃地说着,好像那是咒语,安慰我也安慰着他。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想这么说,可我说不出来,我好像被吸进一个黑暗的世界,出不来一样,几乎快要窒息了。

  「神官大人、神官大人,您准备好了吗?」有人在帐外叫着,抓着我的手终于放开了我,然后我好像跌回了现实世界,好像瞎子终于看见了一样,头晕得很,却找不到地方扶,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

  「看来影印大人还等着我们呢。」他放下镜子站起身来,伸开双手,我才发现他居然比我高。

  「我还有件外衣。」他伸出手去似乎打算摸索,我默默拿了放在一边的精致外袍给他披上,一瞬间这帐里仿佛真来了只凤凰。

  他似乎很高兴,然后脸靠过来,在我的脸上靠了一下——他的脸很冰。

  「傻瓜,你不知道你得到了什么。」

  然后他放开了我的手,先走了出去,虽然他只是个瞎子,但他走路时却比我更坚定。

  他夺走了我的世界也夺走了我爱的权利,甚至也否定了这灵魂被别人爱的可能,我好像成了一只畸形恶魔的影子。

  帐外的阳光有几分刺眼,影印他们也换了一身的盔甲,显得很陌生,他端坐在马上向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马夫牵着洛牙的马跪了下去,我扶着洛牙让他踩在马夫的背上,所有人都看见我们的手牵着,只是他们未必明白我们的心情。

  那个抱着小羊羔的小女孩又进入我的视线中,她仍然充满好奇的可爱地笑着,只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洛牙的嘴角一定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皇城比我想像中来的美丽。

  神官的到来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受到什么百官的迎接,我们的进入似乎静悄悄地,不留痕迹。

  皇城里的人看着神官的眼神也带着恐惧,没反应的只有在我身前的影印等几个士兵,他们将神官平安送到了,肩上的责任终于解除,也算是可以好好地松口气。

  有几个士兵已经耐不住饥渴在讨论哪里的酒更好喝,哪里的女人更美。

  洛牙始终带着种安详的笑,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墙边几乎都刻着一个太阳形状的雕刻,我猜他们一定非常信奉太阳神,这里的王是被称为太阳神的子孙吗?这种对自然的崇拜好像各个种族都出现过。

  影印看着洛牙,脸有些发红,我想是太阳晒得时间太长了。

  我们在一道门前停下,影印对着站岗的士兵举手行礼,似乎就已完成交接,然后就掉转马头走了,他一直很沉默。

  迎接我们的人应该是宫里的人,帽子很高、贴身剪裁、裙摆曳地,更衬得身材修长。

  我原本疑心这似女人装扮的两人个子怎么这么高、胸也很平,只听他们一开口就听出他们是男人。

  他们皮肤较黑又板着个脸,似乎是宫里权势极高的官员,我心里咯登一下,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阉人,这样近距离的看到确实让我不太舒服。

  其中一个挑着眉打量着我,「你就是那个达力是吗?新进宫的要跟着我们来!」他伸手过来拉住我。

  他扭着我的手有些痛,但我却没有甩开他,急忙点点头。

  洛牙没再回头看我……也是,他根本看不见。

  是觉得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呢?我也不知道。

  我跟着那两人走进宫中,他们一路上轮流轰炸我,尤其是其中一位更是没见他停嘴过。

  「宫里分三层,王住内宫,这中宫是妃嫔居住之处,你可千万别踏错一步,若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就挖掉你的眼睛,砍掉你双足。」

  他在诉说这样残忍的事情时,仍按捺不住他闻到血腥的兴奋,我心里发寒,这两人已经习惯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了。

  另一人紧跟着前面的人开口:「你可得明白,你这样的身分就老老实实待在神殿里,哪里也不能去。」

  闻言,我心里直翻白眼。天又热,走了半天也没给我口水喝,我觉得头昏,也不明白他说的中宫外宫内宫的界线在哪儿。

  「你要知道能进入中宫和内宫的男子除了皇上,都是被净了身的。」他说得既凶狠又得意,那眼神好像已经把我看成他们中的一员。

  这些身处深宫的男人,割除欲望后忍受着孤独寂寞,心理早已扭曲。如果和他们在一起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不敢往下再想,大气也不敢喘。

  看到我仓皇的脸,他越发得意起来,另一人在此时推开了一扇门,「你先进去洗澡换套干净衣服。」

  我听他们指挥,不敢违抗,慢慢走了进去,身后门被带上关闭,看来我暂时可以避开这两人,呼出一口气,开始慢慢观察起这澡堂来。

  没有去过沙漠的人不会明白我这样的感觉,这屋内满满都是湿气,我真是恨不得像小狗一样,把舌头都吐出来感受这些湿气。

  屋内有个鹰似的木雕,大概是衣架吧,上面挂着干净的衣服,我摸摸料子,还很舒服。再瞟眼一看,有一个大池子,就像是游泳池那么大,我欢呼一声跳下水池,突然,有一人从水里浮出头来看我,反而把我吓了一跳。他望着我笑,而我愣了,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巴家。

  我这心里的激动再翻了一倍,我跑了过去,趴在池边对着他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我们俩都抢着开了口:「你还好吗?」

  他伸手轻拂着我的头,我觉得像是被当成孩子了,问他,「你不是受伤了吗?现在已经好?」

  他笑了,看着我的眼睛无比温柔,在他的注目之下我渐渐开不了口,心跳缓缓加速,忘了我要问的问题,而他好像也不准备回答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又一次异口同声,只是他的语气比我的平稳,我说完了,他的语音还未落下。

  我们忍不住又互相视而笑,我想了一下,先回答他:「就是这样,跟着神官进了宫,其实是自己也没地方去,没想到会碰到你。」

  他笑了一下,说:「还是你嘴巴快,话就没少过。我的伤已好了。只是觉得王城好玩,所以想来玩玩,我现在是见习侍卫,也只比你早到一、两天。」

  我哦了一声,「影印推荐你来的?」

  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我说:「哦?是吗?影印大人真的很不错。」他脸上又略过我不再陌生的那丝神情,好像我说了很奇怪的话一样。

  他又转移了话题,状似无心地问我:「你怎么样,不是吵着要见神官,现在还跟着他身边了,能回家了?」

  他一句话勾起我满腹心思,忽然发现真是一言难尽。

  「家,只怕是回不去了……嗯……」我无比沮丧,突然想趴到他身上哭一场。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被动地站在那里,他裸在水外的身体很坚实,肩很宽,感觉手臂很有力量,可是摸着我的时候却好像很温柔,在我视线下的乳头周围沾着水滴,有种被剥开的果实任人品尝一样……

  我喉头一紧,别过头,但我想,他一定听得出来我变粗的呼吸。

  他靠拢了些,低柔地说:「好多沙,这里也要好好洗洗。」我由着他用好似香皂的东西搓揉着我的头发。

  有水顺着脸流下来,我闭上了眼,怕泡沫会流到我眼睛里。

  这种感觉很好,像找到家的感觉一样。

  「那个问题,你没问吧?」暧昧的空气没有了,他板起脸来,似乎这才是他要问的正题。

  羞愧一下子涌上来,是,我早已把那些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想去没有沙漠的地方?」我问他。

  「嗯,很多人都想,我想和他们一起去。」

  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哪里都不是我的家,可我又无比感动,有水的乐园一定是他的梦想。

  「能和我说说神官的事情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似乎真的不知道。」

  「嗯,我失去了记忆。」我心虚地说。

  「那他什么也没和你说过?」

  他看了我一下,最后说:「我从头讲给你听吧。」虽然他语气平静,但说的内容就像这池中的热水发出的水蒸气让我的头脑迟钝。

  「神官的名字叫洛牙。」

  我嘴快回了一句:「我知道。」

  他冷笑了一声:「他倒是真的很信任你。」

  我暗暗在嘴上划了一下,要把我这多话的嘴给缝起来才好。

  「他并不是我们渡互国的人。」

  我的手更紧地抓在池壁上,反而我身后的手的力道并没什么特别的改变,似乎这个故事他讲了千百遍,已经不会在他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了。

  他又往下说:「原来,渡互国边上有另外一个国家,叫奇流,他是奇流的小王子,他的姐姐嫁给先王,不知道为什么将他也带过来了。

  他三岁就学会说话,而且每次说的事情都会发生,他具有预言能力,也许神并不希望天机被泄露,于是他来到渡互后不久双眼便瞎了。

  但他长得可爱,在宫里也深受大家喜爱。但是谁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几年,他的姐姐肯慈王妃,是奇流派来的奸细。」

  我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故事,可是真能把它只当成故事听吗?

  「肯慈王妃利用先王的宠爱,将渡互的秘密泄露出去,并密谋要将渡互征服,两国本来订立了盟约将永世和平下去。事情败露后,战火纷至沓来,最后奇流国战败从这个世上消失。先王下令,奇流国将再不可能有继承者。

  肯慈王妃是活了下来,但她肚子中本来有的胎儿却被流掉了,而洛牙也受先王的传召净身当上神官。」

  我张大了眼睛,手在池壁上差点滑下池子去,突然觉得喉咙干渴且绷成一团,好像喉管变得狭窄无比,连一点空气都压不进去。我这才明白,他的脸上为什么总是那么光滑,为什么我没看到过一丝胡须。

  好惨的境遇、好狠的心,王妃的孩子难道不是先王的骨肉吗?王妃的爱人难道不是国王吗,为什么还要选择背叛?还有洛牙,他多无辜。

  难怪他说再也不可能有人爱他,并不是因为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我心突然痛了起来。

  「你觉得害怕?觉得残忍?」巴家在我身后冷冷地问我,只是他怎么可能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这样无动于衷?

  「不,我觉得他很可怜。」

  「你是说他?」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个威严不容人反驳的巴家又回来了,我没想到他突然暴怒起来。

  他抓住我的手,扭过我,让我面对他,他的力气很大,脸上却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你同情他?」

  「嗯,对。」我心里一乱,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洛牙对我的「感情」用事。

  他的鼻翼抽动,我感觉我的手腕要被捏断了,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突然他将我的手一甩,放开了我,然后另一只手将香皂一甩,那是示意我自己洗吧。

  香皂很滑,摸一下就掉进水里,我忙伸手去捞,手触到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他什么也没穿,什么也不可能带,心里一惊后明白,「啊」地一下站了起来,望着他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更沉了,好像是什么要将我整个吞食一样,他清了一下嗓子,沙沙的声音将我的心压得沉沉的。他叹了口气,「算了,那不重要。」

  「我、我觉得水很冷。」我转过身来,他其实靠我很近,眼睛很深,也很美丽。

  我突然想到洛牙一定也曾经有很美丽的眼睛,难道生在王家真的只能是一种罪过吗?他那时才多大,又知道多少呢?我想到我靠在他背上看到的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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