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城(出书版) BY 摆夷
  发于:2010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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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显表示出的不快,让我没敢接着反驳他,我还想活着见到神官。我跳上另一匹马,他连轻蔑的哼一声都没有,只把头别向一边仿佛我说的一切都是废话,毫无价值。

  自此我开始知道察言观色,不再多话。

  一路风沙。

  像我这样在钢筋水泥中长大,绝对可以用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形容的现代人,在自然面前真没什么可夸耀的,想想书读得不少,所学的却没有一项是为了野外生存,鲁宾逊的故事在我们听来和神话没什么区别。骑在这不知道哪儿来的马上,我骨架都快散了。一路颠簸,我紧紧拉着缰绳生怕掉了下来,而那些沙砾总在我咳嗽的时候被我不断地吸收吐纳。

  「我就知道免费的没有好的。」我小声嘀咕着,虽然我一直鼓励自己,只当这是场免费的敦煌之旅,只是这场不花钱的旅行实在是让我短寿。

  巴家看着我的狼狈样子,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胆子大了几分,有心和解。

  「巴家,这沙漠什么时候能走到头?这个国家还有没有不是沙漠的地方?」

  「也许你可以向神官提出这个问题,看他会怎么回答你。」他猛抽了那马一鞭,跑到我前面去了。

  这关神官什么事?没有谁想生活在这样干涸的地方吧!

  巴家回过头来,突然盯着我叹了口气,策马进入一条看似干涸的河道,我没他有本事,跳下马来先跳入河道,脚下顿时往下一陷,陷在泥土里,奋力拔出腿,我拉拉马的缰绳,那马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道。

  河道对岸是一些低矮的灌木,我终于看到了些不一样的风景——还有不是沙漠的地方。

  「这是条近路,没多少人知道,不过要小心沼泽。」巴家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放开手上的缰绳,奋力向他靠拢,一弯腰,捞起一把泥再一甩手,将我腿上的泥巴全呼到他身上。

  他脸色变了一下,再笑不出来,而我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快乐的大笑,然后,我自然地趴在他的腿上。这本来只是个玩笑,但我感到身下他腿的热度,抬头看见他略低下来注视我,我心跳突地加了,心里一片茫然。然后,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发,让我眼前的一切模糊,他的眼睛也好像消失了一样,可是他的手轻轻地拢上来,小心翼翼地像怕会有人阻挡他。

  但没有,没人阻挡他,我也不能,他将我的头发拢后,露出我的眼睛与他对视,有一瞬间,好像我们停在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时空,时间的脚步停下,然后我们也与世隔绝。

  「你在怕我?」

  我摇摇头。

  「你别害怕。」

  「我怕死。」还有,我怕喜欢上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我不能在这世界有什么感情纠葛,爱上一个人却不准备和他厮守,不是太自私了吗?

  他抓住了我的手不放,「你的手指头很长,听说手指头长的人会容易活下去的。」语言总是苍白无力,可我任由他抓住我的手,奇异的是,我觉得安全。

  他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我在一起时总是叹气,人生真的是无可奈何的吗?

  「你上来吧。」我知道他并不喜欢人碰,可是他拉着我的手,准备使力,他要我和他共骑一匹。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对着我点点头,然后手上用了劲,我借力被他拽上了马。

  我们和解了,一种淡淡的喜悦慢慢在我们中间弥漫。我们靠得很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

  共乘的我们缓慢地前进,然后,他问我:「你当真会问神官哪里没有沙漠吗?」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认真,忙点了一下头,「会问的!你放心,你一定能去没有沙漠的地方,有草有牛有马,环境舒适!一定会的!」

  他在我身后沉沉地呼吸着。

  「对了,神官一般都在做什么,他只会预言吗?」我开始试着找其他话题。

  他沉默了一会,说:「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神官到底有哪些力量。」

  他突然勒马停下,惊讶地俯下身。我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有一丛灌木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踏倒,那样子看来应该不止一只,应有几只,但有一处灌木却与别的不同,是被利器削平了的。像是有谁骑在马上面,跳过去的时候兴起一挥,削下了灌木冠。

  「还有别人在我们前面,而且带着武器。」巴家严肃地说。

  消息听起来并不亚于告诉我这里有沼泽,我本能地想去握住他的手。他挥开了我想拉住他的手,坚决果断,在马鞍下方拔出一柄似剑又似刀的武器,这武器不知有没有鞘,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还有,他什么时候藏了把武器的?

  巴家脸绷得死紧,本来就威严的脸让人更难亲近,害得我连呼吸都憋着气。他推了一下我,然后他的身子已经从马上滑下,我也随之下马。

  将马牵着,我们进入灌木丛中,往前走几步,居然已是一个小山头。巴家趴了下来,我也跟着他趴下,往山下一看,居然是一条绵延直伸向山中的路,似乎再往前走,就会进入山林。

  四周很静的,这样的野外应该多少听得到一些虫鸣鸟叫,但这时却没有。

  巴家的脸全隐藏在他的头巾下,我看了也赶紧拉起自己的头巾遮掩。就在这时,有几个人慢慢进入了我的视线。

  他们穿着和打扮与我在城里见到的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马拉着的是满满一车稻草之类的东西,驾车的人与身后的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不是神官他们呢。」我微微有些失望,但被巴家的眼神一扫将想说的话全吞回肚中。

  我放眼望去,刚好其中一人抬起头来,我觉得有几分眼熟。突然,一个侍卫的影像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起来了!他曾经押送我到莫巴大人身边。现在他只包着头巾,没有将头包起来,脸几乎都暴露在太阳下,比前几天还黑了一些。

  我推了一下巴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巴家反手将我的手握住,很紧,于是我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莫巴家的侍卫眼力都不差,我能认出他们来,他们又怎么会认不出巴家和我呢?

  忽然,刀光一闪,一柄刀从灌木里飞出,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在空中漂亮地打了几个转,最后插入了土地之中,刚刚好挡住了马车的去向。拖动马车的两匹马受惊发出嘶鸣,前蹄扬起,马车也跟着狂扭了一下,车夫拼命拉住,终于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夫和随行人员如临大敌,紧紧拉住他们的缰绳。

  「可恶。」巴家低低诅咒了一句,跳上马冲了出去,「是谁?」

  我来不及阻止他,身子站了起来又赶紧缩回灌木丛里,那叶上尖刺刺得我一疼,看见那些侍卫时,猜到七八分,神官一定是由他们护送进宫。但我心里担心,埋怨巴家何必趟这浑水,还要充好汉。

  巴家,没必要为了我的事情,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吧!

  「你是谁?你要劫我们的货物吗?」那个黑脸人对着巴家说,可我总觉得他底气不足,似乎在畏惧什么。

  「蠢材!」巴家低低咒骂了一句,那黑脸上有种摸不清情况的迷茫的脸。

  他怎么会把巴家当成是盗贼,那刀飞出去的方向明明不是我们这边。

  一丛灌木被推开,有个人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未经梳理,似乎刚睡了一觉醒来,「午安,伙计们,辛苦了。」

  那群侍卫看见他,突然慌乱起来,「沙漠之狼,是沙漠之狼瑞安。」

  「你想干什么?」侍卫佯装镇定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要你们把这车子留下来。」那盗匪的样子就好像是到邻居家要一把葱。

  「这只是一车要送往王城的稻草而已。穷苦人民要换点生活用计不容易,您还是高抬贵手吧。」一名侍卫怯懦地说。

  盗贼笑笑,拨拨自己的头发,「我倒是很想同意,只是我有一个好朋友不同意。」

  几个骑马的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对着瑞安说:「是谁?」

  瑞安跳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便将先前他插在地上的刀拔起,「就是我手上的刀。」

  那几人顿时知道被他戏弄了,气不过地从马鞍下抽出武器。但是没等他们抽出武器,瑞安的刀似乎已经近在眼前,「当」地一声,是巴家拦住了他的刀。

  我不懂武术,只能判断谁的身手更敏捷一些。那盗匪的身子柔软矫健,姿态灵活轻松,隐隐脸上还有几分笑意,仿佛所有的对峙都是游戏。虽然只有一把刀,但却比巴家要灵活很多。巴家坐在马上,像是守卫自己领土的老虎,守势多于攻势,但老虎对敌总是习惯留着几招杀手锏。

  我有些担心,手往地上摸着了好几块石头捏住。其实我小时候弹弓一向打得不错,都是和邻居家小朋友一起玩练出来的。不过掂掂这几颗石子,这能算得上是武器吗?就这几颗石子又有多大的用处呢?

  对方眼中杀意越来越重。巴家的坐骑极为灵活,时不时能整个身子扬起,蹄子向对方举起。这偷来的马大概是军马吧,居然能和巴家能配合得这样好?

  对方顿时败阵下来向后退去,他退的速度很快,和他进攻的速度一样,巴家脸色凝重,策马想阻断他的去路。我没来得及细想,一扬手,手里的石头向巴家骑乘的马射去。那马果然受到惊讶,扬起蹄来发出一声嘶鸣,巴家刹那间从马上滚了下来。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我看到那盗匪的表情,不是笑,而是一种遗憾。心念一动,倒不是我聪明,大概是属于自己处在险境中的本能,让我明白那叫瑞安的是故意诱惑巴家进入灌木林,那林中必有埋伏,虽然巴家此时并没有太靠近丛林,我却还是担心地急跑向前。

  数支箭从丛林中飞射出来,巴家的马中箭倒在地上,我用力扑在巴家身上,替他挡了一箭,那箭射得我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心里却是平静快乐胜于苦痛。

  我抬起头时,盗匪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还来不及分辨出他那一眼里的恨到底有多深,身后是马蹄纷纷踏至过来的声音,那些箭在瑞安离去后也不再射出,灌木丛也恢复平静,就像是一场梦境般。我往后一跌,坐在地上,此时是真的又饥又渴,外加两日的疲倦,我实在是站也站不起来。

  有人拼命摇着我,「你没事吧?」我摇摇头,随即就是一阵昏眩地倒在地上,眼前有点模糊。

  我不知道是不是巴家在摇我,他的眼睛在我眼前大得吓人,眉毛也黑得吓人,我想问,我刚扑倒在他身上,是不是压得他很痛?我依稀记得我在对他说:「巴家,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说会怕你的人吧。」可我真的记不得巴家的回答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他,那个瞎子神官。

  已经是夜晚了,他一袭白衣盘坐在我面前,仿佛月神降落在人世,他细致的肌肤、如天鹅一样微微弯曲的颈背,脸上的轮廓也好像是大师刻画的手笔,像是被想像出来的人物。

  人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物?他那安详永远如睡去一样的脸庞此时勾起我的悲伤和我想家的愁绪,反而那些愤恨远离了。

  此时安静得好像我又跌入了另一个世界,而在我昏迷之前明明还是沙尘满天。

  我安静地坐着看他,还没开口问他问题时,神官已经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我的朋友。」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沾着干掉泥泞的双脚,看到衣服上怎么也散不掉的黄沙,这才提醒我,我还是困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哦?是吗?没有人和我提起过。」

  我愣了一下,可抬起头来看他却一下子忘了我本来打算说什么。

  他让我想起遥远的神话,那个竹取物语中那一心想回到月亮上的辉夜姬,不属于人间,怎么也不愿意被留下的人。我心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脑子里想起了我做的梦。

  「你爱我吗?你能爱我吗?来陪伴我吧。」

  是那个声音,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

  他本来不需要陪伴、也不应惧怕寂寞,可是看到他的样子,我怎么也没法开口询问,在我的世界我的身体现在如何了呢?我还能不能回到我的世界。

  「谢谢!」他再次说,站起身来。

  是真的感谢我救了他,还是只是感谢我没有说出口的请求?

  我发现离我们并不远的士兵,目光虽然没有投向我们,但是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为什么他……好像是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我想,你就当我的侍者吧。」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微笑。

  「不,我是要回家!」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他没有甩开我,和巴家不同,他似乎不排斥和人接触,甚至是十分好奇。

  「你,永远也回不去了。」他望着我笑,我却不寒而栗。

  坐回地上,我看着他们升起的篝火就好像是看见一幅画,一点也感觉不到温度。

  第三章

  看了两次日出,我们所走的路明显越来越丰饶,看来这个国家并没有完全沙漠化,我的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第三天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羊群,让我这个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觉得新鲜。有个抱着小羊羔的小女孩对我羞涩地一笑,转眼跑得不见踪影。我还正在捕捉她的身影,而影印——也就是这群人的队长在马上扭过头来对我说:「达力,我们要暂时休息一下,马上要抵达王城了。大家都要换装,你也去服侍神官更衣。」我连忙答应了一声。

  我现在已经是洛牙神官的侍者,而巴家却不见了,我曾经向那些士兵打听过巴家,影印告诉我他受伤了,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才说,他随着另一些人去引开沙漠之狼了。

  我记得明明没有任何一支箭伤到了他啊!难道是旧伤吗?如果是旧伤,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是我太专注在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吗?

  这几天我老在想,为什么巴家一直在叹气。

  如果我离开这个悲惨的世界,却把在这里认识的人都抛下,可以吗?

  愧疚、埋怨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但是我心里最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巴家走了却不和我说一声。

  我努力想把巴家抛在脑后,却又老是想着他。

  脸上热气多了几分,伸手在自己腰间取下水袋喝了一口水。

  水有股味道,而且总是温热的,一点也不解渴,可我喝时还得小心翼翼,要不连这样的水都没有了。我这么想着,忙又将水袋系好了放回原处,走到帐篷外出声:「我进来了。」然后稍整了一下衣服进去,愣了。

  每次见到洛牙时他都是衣冠楚楚,而此时,他脸上泛着潮气,就连头发也是湿的,眼睫毛上似乎也挂上了泪珠,顿时让人真觉得他惹人怜爱,我心里也没平时那样害怕。他微微一动,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穿整齐,滑开露出了肩颈处。我盯着那处肌肤好一会,又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如果这双眼睛能睁开,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倾城倾国,如果能睁开,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寂寞,把我这个玩具从另一个世界唤来?

  「将我的头发编成九根辫子。」他淡淡地对我说,递了把梳子给我。

  我像听了句咒语一样乖乖跪在他的身后,替他梳起头发来。他的头发和我那个世界所熟悉的人一样,又黑又直,勾起我很多感叹,而巴家的头发却是灰色的,我的心里好像模糊闪过了什么突然被洛牙打断了。

  「过了今天,回到了王城后就没这么方便说话了。」

  我的手停了下来,略有些惊奇。终于,我把这当成是一种鼓励,放开梳子跪下,开口急切地问:「神官大人,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叫我洛牙。」他温柔地说,我抖了一下,叫不出口,我不敢。摇摇头,我忘了他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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