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无目的走在中山北路上。眼泪在眼眶聚集了一下,汪彦君抬起头来,哼起一首歌。
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得不得了笑有人以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就会慢慢停靠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梦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
自我安慰,这世界上不只他做这样的傻事。
站了一会等眼内的泪褪去,身上一块钱都没有的他,慢慢走回中山北路上的套房。
你没地方去吗?
是啊,我没地方可去。
有些胆怯地打开门,跟尹正见面是他自己都想避开的尴尬。
幸好没人。
这才想起那女人说过尹正到上海去了,汪彦君疲惫地叹口气,脱鞋子时注意到门边倒立的纸盒,打开一看,烂烂的哈密瓜扭曲地掉出杯子。
两个发臭的优格。
他皱皱眉,随手将优格连同纸盒一并丢到垃圾桶。
将身体卷曲成一团躺在榻榻米上,他不想碰有人在上面欢爱过的棉被,一不小心竟睡着了。睁开眼时,房间已经暗下来。
今天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夜黑得像潭不见底的湖水。
好饿。
他摸索着想起身去开灯,却摸到身旁一个物体,汪彦君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时,身旁的人开口:[是我。]
是尹正。他下午就回台湾了,当回到家看见汪彦君,其实是百感交集的。明知道等他醒来是尴尬,却又不想离开,在一来一往的犹豫中,他已经坐了两个多钟头。
见人醒了,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身旁的人已经起身。汪彦君摸黑打开灯后转头问:[我肚子饿了,你要吃东西吗?]
见尹正摇头,汪彦君蹲下身穿鞋子,在他伸手要开门时,尹正突然冲到他身边拉住门把,[等一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
[拜托你有点反应好吗?跟我吵架或打我一拳都好!]
[跟你吵架......]汪彦君像自言自语地说,然后轻轻抬头看着高了他许多的尹正,[可是,我什么都不是,不是吗?为什么要跟你吵架?]
尹正愣了一下,无话可说。明明是他忍受不了两人的疏离而开口,却叫汪彦君的话堵得无法反驳而生气。
[自欺欺人。]尹正思绪转了几圈后,低低的笑了声,他将手掌轻轻靠在汪彦君胸口,[你受伤了,这里对吗?]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问?汪彦君不敢问这个,他怕眼泪会忍不住,[对你而言......很好笑吗?]
[你好可爱,你希望我在你身上绑条最漂亮的项圈,让大家知道你有主人的,对吗?]尹正伸手环住眼前纤细的少年,[我的小琥珀猫。]
带点讽刺的言语令汪彦君打了个冷颤。他不懂尹正的态度,他不懂尹正暧昧不清的话与心思。
[我喜欢你。]但还不是爱。
尹正低下头亲吻汪彦君。[给我一点时间。]他不想放手,也不想拿手铐铐住彼此。模糊暧昧的那一条界线,或许是掩护他的最好方式。
[然后,我会给你答案......]尹正将手从腰抚进汪彦君上衣里,并舔吻他的颈项,吻出一道道印子。
汪彦君压抑的性向,让他无法要求眼前人果断地下决定;因为他从意识到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是经过了数年的矛盾与低潮,才有的结果。
他为尹正留了条后路。他不想逼他,就像他不希望别人识破他是同志一样。
汪彦君是何其心软......或许,心软之外还混杂那么点自卑。不敢要求幸福的自卑。
[等我。]尹正已经将汪彦君推倒在榻榻米上,他的唇游移在身下人白皙的肌肤上。
此刻才回过神的汪彦君,想起这间房内尹正和那个女人的性爱,他急忙地挣扎起来。但尽管汪彦君推拒眼前强势的人,但也只是无济于事的连自己裤子都守不住,而微笑的尹正却依然衣冠楚楚的像随即要出门般。
白亮的日光灯赤裸地照出汪彦君,他红了脸,身形上的差异让他羞耻得只能做无谓挣扎。随即身后的刺痛,让他连要尹正住手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没有润滑的进行,只有汪彦君及他手下紧抓的榻榻米承受,那晚床上一男一女交缠的呻吟声在耳边徘徊,他不断失神,又不断在刺痛及快感间回神。
尹正的发泄行为持续着,他睥睨着身下咬着唇的人,对这双浅色瞳眼中掩饰不住的惶恐不安,心中没有怜惜却只有不快。
那名为[想要爱]的惶恐不安,像块石头般压在他心上。
太沉重了。
扯动嘴角,尹正从性爱的折磨舒缓了他心中莫名的焦躁。
汪彦君不知道他的思绪,因为一直没将目光放在尹正脸上,内心也在交战中的他自顾不暇。泥足深陷前,该抽离,还是继续沦陷?
快感取代不适,将汪彦君的思绪拉到感官上,成了帮凶之一。
他终于呻吟出声,闭上了眼。
妈妈,为什么不能将浴缸当床呢?
躺在那睡着会生病呀。
为什么会生病?明明好舒服的。
傻瓜,因为他的温暖,总会消失..那一天后,尹正果然没再带女孩子回来,或是做出任何让汪彦君心理上不舒服的行为。
尹正跟所有情人宣布他要收心一阵子,他编了理由是一成不变的:忙。
只是这也意味着,他的需求都转移到汪彦君身上;有时汪彦君没课,他们两个就一直关在那小小的套房内。
汪彦君不是纵欲的人,但尹正是。尤其这恍若禁忌的关系,刺激着他的所有感官。
虽然汪彦君并不喜欢这样赤裸裸的让人知道他俩的关系,但就算在PUB,尹正也毫不在意地招汪彦君进个人办公室。
[不要。]汪彦君抢前将尹正拉开的抽屉挡住。他坐在桌上,挡住他下来的正是尹正的身体。
[你不怕痛?]
抽屉里面显而易见的是什么,让汪彦君更挣扎的要下来。
[我怕痛......不对,我是说我不要。]看到尹正挑衅的眼神,他的脸红得跟外头的红酒没两样。
[但是我要。]尹正理所当然地说。
汪彦君差点因为尹正的话气绝。他挣扎着想下来,但是尹正挡住他下来的路线。[明天要交报告,我要回家看书。]
[我可以帮你。免费的。]尹正大学时也玩票性质地当过几个月的家教,他可是当时高中生抢着要的热门老师。
[我『明天』就要交了。]汪彦君的脚分跨在尹正颀长的腿旁,两人的争执对话内容露骨虽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对他不擅言语的个性来说,无论何时都是太刺激了一点。
[什么报告?]尹正饶富兴味地逗着汪彦君,脸红红的他看起来可以用[可口]两个字来形容了,同时挣扎的动作越是挑起尹正性趣。
[你......你这个无赖......]汪彦君突然将脸埋在尹正胸口。他很少骂人,现在则是因为尹正的先下手为强而发出指控。
[不喜欢?]尹正伸在两人间的手停下动作,汪彦君湿润的眼神慢慢看向他,然后倔强地又将头埋到眼前人的胸膛。
尹正今天直接从公司过来,穿着西装笔挺的他一进PUB,着实让PUB
安静了一段时间。尹正高大俊美,但气质却看来比明星还高不可攀,铁灰色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像上班族。
有经纪人找他进演艺圈,但身为尹氏独子,就算他有兴趣也是不可能,更何况他没兴趣。
尹正的外型对读美术的汪彦君来说是病毒,他简直没抵抗力,说夸张点,跟医院的病患一样虚弱。
但是最重要的那三个字还没出现......还没出现。
汪彦君空白的表情依旧空白,看着熟悉的房间跟眼前熟悉的人,他竟然笑了出来,在这有着许多回忆的房间里。
他在这里得到尹正照顾,第一次与尹正做爱,隔天的Joanna 与生命中的第一次住院,还有受伤时的休养及月前的分手。
好多的第一次。
尹正是带领他冲向云霄的人,也是将他推落谷底的手。
对于汪彦君的笑,尹正表现出的反应,只是将抱住汪彦君的手加重。[笑什么?]
[嗯......?]汪彦君回过神,[你结婚的时候记得发帖子给我。]
[我不发给你。]尹正低头亲吻汪彦君的额际,[因为我们会继续在一起。]
[关系不会继续,我不当别人的情夫。]最后的两个字,汪彦君重重地说出。他的理智在尹正说出婚后依然要继续这关系而断裂。
[我不会放手,你知道的。不管是经济上学业上,就算卑鄙也不放手。]这次换尹正笑了,他用下巴轻轻摩挲汪彦君的发。
但他的口吻突然变得又沉又重,[是你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乱了......我们谁也别想先抽身......]
[不......]汪彦君想反驳时,尹正已经覆盖上他瘦长的身体,让他闭嘴。汪彦君就像陷入捕兽器般动弹不得。
[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尹正近乎强迫地拉开汪彦君的脚。[下次别再逃了,没用的。]这几天他简直要发狂了,汪彦君竟然敢逃离自己?
粗鲁的动作,让汪彦君察觉不出尹正手指微微轻颤的事实。
汪彦君脸上只剩下青白的脸色,他的声音有点抖,[别把这么一点纯粹的感情毁掉......]
[早就变质了不是吗?在你引诱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在黑暗中一直进行。]
[我没有......没有......]他连尹正会碰他都不敢想,他没有诱惑。
尹正试图进入紧窒的地方,[你的出现就是错的。]
[不要......不要!]汪彦君开始疯狂挣扎起来,但他跟实验室里被钉在板子上的青蛙又有什么不同呢?
而尹正呢?他本来想好好跟汪彦君谈,他已经练习了好多天的话,全在汪彦君的笑容里破碎,他没有过这种心痛的感觉,从小到大一路顺遂的他为了那痛苦发狂。
应该是可以幸福在一起的两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因为尹正的身分;因为汪彦君的过去?
因为尹正的伤害;因为汪彦君的死心?
爱的另一面是,恨。
打开门,尹正依然没出现。
汪彦君机械化地取出冰箱里的牛奶,倒进杯子,喝掉,然后发呆。
尹正一个月没出现了,担心他的同时,却又胆怯去问他的近况。不只是尹式企业的光环,还有那么一丝莫名的不安。他想着如果他是尹正的女朋友,此刻应该可以光明正大地拨他电话,问他所有想问的问题吧。
但他是男的,而且连男朋友都称不上。
戳倒空的牛奶纸盒,又将它拉起来,然后再伸出手指戳。看看牛奶罐子真可怜,任人玩弄。
汪彦君叹口气,拿出素描簿开始速写眼前倒在榻榻米上的牛奶盒。
画着画着,一天又过了。
尹正再度出现是他消失后第三十八天,他带着一束玫瑰,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汪彦君学校门口。
汪彦君当然远远的就看到了,他连忙跑到后门搭出租车,快到家时才打电话给尹正,响了三声后随即被接起来,听到尹正愉悦地说:[小琥珀猫,你在哪?]
[我......我现在在家里,你人在哪里?]汪彦君心跳快得连自己都觉得不舒服,他小小的说了个谎。
[啊?我人在你学校。]尹正的口吻有些懊恼了,他明明先回家看到汪彦君不在家,才想到学校给他惊喜的。
[你到我学校干嘛?]奇妙的事发生了,汪彦君忘了上个月的难受与疑惑,他心中窃喜的漩涡越扩越大,惊愕尹正那大胆的举动同时也满心甜蜜着。
[找你吃饭......算了算了,我回家接你,别乱跑。]尹正挂断电话,随手将手中的玫瑰往垃圾桶丢。
这花害他一直打喷嚏。
十几分后,尹正回到了套房,汪彦君故作无事的样子帮他开门。但只看见他两手空空如也,汪彦君心里还想着应该在车上。
到了车上依然不见玫瑰。
汪彦君疑惑,但是他装傻在前也不好意思问。
到餐厅点了牛排,汪彦君心思还在那从没收过的玫瑰上。紫玫瑰,他妈妈最爱的花。
[......啊?抱歉你说什么?]尹正的拍手声让汪彦君回过神。
[我说你的头发长了。]尹正似笑非笑地说:[再留长一点应该也很好看。]
[你之前跑哪去了?]汪彦君摸摸头发小小声地说:[我怕你上报纸头条呢。]
[公司有事让我去大陆一趟。]这是事实,但同时他也跟一起去的职员谈了一段恋情。美丽的实习助理,大学刚毕业,又直又长的黑发枕在手上的触感让他留恋。但不论如何,显而易见眼前的少年更吸引他。
[喔......][下次先告诉我]的话硬生生跟着牛排一起下肚,他想说又怕尹正烦。
如果真的要用什么形容尹正......那大概就是毒品了吧。
让人又爱又恨。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尹正勤于找他到有时连续一个礼拜都没回老家。汪彦君在学校与PUB 及尹正间,像个忙碌的陀螺般转啊转。
充实的他没注意到,尹正接无声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冬天没多久到临,尹正在简直像秋天的冬晨,拥着他说想去滑雪。
[台湾的冬天真丑。]
说这句话的尹正在两天后化为行动,拖着汪彦君又是办护照又是找旅行社。
[什么!?你没出过国?]原本预计马上出国的尹正,只好托旅行社用急件的方式,处理汪彦君生平第一本护照。
没出过国的汪彦君在尹正眼中,简直媲美国宝猫熊了。
下午四点的飞机。尹正出门前叮嘱汪彦君别迟到后到公司去,在床上的汪彦君昏昏沉沉应了一声。
下午一点,汪彦君急忙起床洗脸刷牙。
一点四十分,汪彦君打开门。
一点五十分,同一楼的住户报警。
疼痛的汪彦君连站都使不出力,他困惑地看着眼前惨白一张脸的女人。
女人很漂亮,白皙皮肤及又黑又长的发丝,酒窝只有一边,任何地方都带着甜美的遗传因子。
但又是血又是泪的扭曲面容让人害怕。
[怎么......怎么......尹正的新......新情人呢!?]女孩摇晃正大量出血的汪彦君,又笑又哭问:[告诉我......拜托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她死了尹正就会再回到我身边,对不对......]
女人说话的同时,温热的液体也流了下来,没发现自己流着泪的汪彦君,伸出手环抱神智不清的女人,血沾污了两人间,他哽咽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又是白色的医院。
汪彦君转动酸涩的眼珠,一如以往身边没有半个人。身旁的椅子上只挂着尹正的西装外套,气质出众的白。
他轻轻笑了声,认识尹正看来真不是好事呢,竟让他接连住了两次医院。
笑声带来扯动伤口的疼痛,提醒他尚在人世,生老病死依旧循环。
天空好蓝啊,真的好蓝......
门口传来声响,尹正手上还拿着跟人不相称的水果,就这么着急地跑到病床旁,握着还吊着点滴的手道:[你终于醒了!]
[嗯......]
[饿不饿,吃水果?]尹正不让自己提及汪彦君脸上的伤;从下颚到耳下的刀痕,目前安静地躺在白纱布下。
尹正笨拙削着苹果的手停下来,[要不是那个疯子已经被羁押,我绝对会狠狠揍她一顿。]
在他心中汪彦君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他所有的,让人伤害让他极度愤怒。
警方告知凶手目前情绪非常不稳,在精神科医生陪同下审讯中,所以冲到警局的尹正也见不到那个神经病。
而且如果用神智丧失来辩护,就算告也可以用这理由免刑;但纵使尹正不是汪彦君的亲属,可凭尹家背景请个有能力的律师,也可以让犯人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