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 下————冰痕
冰痕  发于:2010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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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哗"的一声,楚翔在睡梦中陡然被惊醒,未及睁眼已是一桶冷水劈头盖脑地浇了下来,顿时全身湿透,楚翔颤抖不已,还没反应,已被两个狱卒架起,"起来!该过堂了!"狱卒将楚翔套上件外衣,拖到室外,天色又已黑了,冷风一吹,身上的水已凝结成薄冰,就连头发也冻成了冰凌,整个人已象是冻成了冰柱。楚翔断腿无法行走,狱卒将他横拖竖拽,带到大堂上,往地上一掼,"启禀大人,犯人已带到!"楚翔挣扎抬头,堂上点着巨烛,仍是坐着昨日那三位大人,楚翔不由笑了笑。
薛大人怒道:"大胆楚翔,你竟还笑!"
楚翔笑道:"年头岁尾,诸位大人不去阖家团聚,还要来审理人犯,逼问口供,当真是因公忘私,不辞辛劳,实在令人钦佩得紧!"
薛大人听他语带讽刺,喝道:"你还敢嘴硬?本官问你,你想了一日,想清楚没有,招还是不招?早点招了,还可以平安过个年。"
楚翔昂起头:"诸位大人欲定什么罪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楚翔亲口招认,除非六月飞霜,冬日震雷!"
李大人道:"六月飞霜?你倒诬我等冤枉你了!"
张大人哼了一声,道:"这等刁钻犯人,大人和他多说什么?且拿‘红绣鞋'来给他穿上,看他招与不招?"
原来这薛大人昨日见了王允,复与张、李二位计议,都认为楚翔负隅顽抗,普通拷讯手段怕不能奏效,便想到了这"红绣鞋"的酷刑。只见两名衙役端了个火盆上来,红红的炭火烧得正旺,火盆上支着个铁架子,上面烤着一只铁制的鞋子,渐渐那铁鞋已变为红色......楚翔心头一寒,转过头不愿去看。堂上薛大人道:"楚翔,你并非铜头铁臂,可是要想尝尝这红绣鞋的滋味?"
楚翔眼光骤然一凛:"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无供可招,何况小小一只铁鞋?"
薛大人气得重重地将案几一拍:"给我上刑!"
楚翔只套了件外衣,本就赤着脚,右腿是昨日被夹棍给夹断了,衙役抬起他的左脚来,光洁细腻的脚背冻得白中泛青,没了血色。另一人用火钳夹出那只铁鞋,已烧得通红,等了片刻,待红色变暗,将楚翔的左脚对准铁鞋,用力按了进去!楚翔张口欲叫,胸口窒痛,却叫不出来,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左腿已被牢牢按住,楚翔双眼一翻,已活活地痛死过去!薛大人见他昏死,仍是令人用冰水泼醒。楚翔醒来后咬牙苦捱,再不发一声。待那铁鞋冷却,薛大人方命取下,那铁鞋底已与楚翔脚底粘连一起,衙役往外一扯,竟连皮带肉地扯下血淋淋的一片!楚翔抵受不住,再度昏厥。
这一回用冰水泼了两道,楚翔仍毫无知觉。堂上三人面面相觑,薛大人道:"这犯人未问出口供,不能就这样死了,不然皇上和丞相那里无法交代。只有先让他下去将养两日,再做打算。"另两人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大年初三晚上,符陵正在宫中设宴与后妃同乐,忽见总管太监在门外张望,符陵令人招他进来。总管附耳对符陵说了几句,符陵一惊,站起来将酒杯一放,道:"朕有要事处理,诸位爱妃请自便。"
三十五报得三春晖(上)
符陵离宴急急到了御书房,司马廷已在内等候,接过他手中的密报一看,符陵顿时脸色铁青,刷刷将几页纸撕得粉碎,两道浓黑的剑眉拧在一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司马廷跪着不敢做声。符陵沉吟一刻,强自镇定下来,道:"事态紧急,朕必须连夜赶往前线,你以后命人将密报直接送到江北大营即可!但不得泄露朕已到前线一事!"司马廷磕头领旨。待他下去后,符陵又命传谕百官,元宵之前皆不用上朝不听奏事。众官难得度此长假,自是感恩不提。符陵秘密安排了京中事务,即连夜带着侍卫,快马加鞭,赶往江北。
楚翔在牢中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发起了高烧,连日烧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无法过堂。薛大人等怕他伤重死亡,命狱医来为他治伤。那狱医医术平庸,骨折炮烙之伤又非一两日内能好,故只是马马虎虎地处理了皮肉外伤,以防化脓发炎。狱医尚算宅心仁厚,见楚翔昏迷中水米不沾,便找狱卒要了些温水喂他,但内服的汤药根本灌不下。
好在躺了三四天后,楚翔的热度慢慢退去,但已骨瘦如柴,早没有了人形。清醒后剧痛再度席卷而来,加之天寒地冻,牢内只在地上铺了一层发霉发黑的稻草,盖的则只有一床烂得露出了棉花的薄被,躺在地上,寒气从四面八方渗入每一处关节,痛得犹如剜肉剔骨,楚翔丝毫不能入睡,连思维都象是被冻结住了,什么也想不起......楚翔静静地望着墙角那盏鬼火般的油灯,自己的生命也如这暗淡的灯光,正在一点一滴地消逝,随时随地都可能悄然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远远地传来脚步声,来者并不止一人,楚翔本能地转头看向门口,门开了,两名狱卒押着一位妇人进来,妇人满头银发,但衣冠整洁,神态威严,进门后目光一扫,忽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楚翔,失声叫道:"翔儿!"
楚翔愣了下,回过神来,惊叫道:"娘!怎么是你?"来者正是楚翔的母亲何氏,经年不见,原本只是两鬓斑白的母亲,现已变成一头白发,脸色憔悴,四十出头的人苍老得如六旬老妪,楚翔第一眼竟未认出。
何氏挣开狱卒的控制,扑到楚翔身边,楚翔尽力挣扎坐起,想拜见母亲,手脚都不能用力。何氏抱住楚翔,强忍住眼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忽听得门口有人道:"楚何氏,你家世代忠良,楚朗当日更受皇上器重,如今令郎被歹人引诱,误入歧途,倘若迷途知返,戴罪立功,皇上未尝不可法外开恩,你好好劝劝他吧!"原来薛大人到了。
何氏回头看了薛大人一眼,并不回话,薛大人似乎也觉得语气太生硬,干咳一声,又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已明白告知,令郎如今的情况,本官也实在于心不忍,但上头有旨意,本官不得不奉命而为啊!因此才特意请老夫人来。"
何氏道:"承蒙大人教导,老婆子会仔细开导他的。"
薛大人又对楚翔道:"楚翔,你身为人子,当知百事以孝为先。你母亲丧夫守寡,含辛茹苦将你兄弟二人抚养大,你就算不能知恩图报,也不当让老母因旁人受累。你若是个明白人,该怎么做好生斟酌吧!"
楚翔低着头不言语,何氏见状忙道:"犬子从小性格倔强,怕是一时糊涂,转不过弯来,让我慢慢劝他,大人请先休息片刻,都包在老婆子身上。"
薛大人捻了捻胡须,微一沉吟,道:"也好,你们母子间既有话讲,本官给你们一个时辰。"转头吩咐狱卒:"你们都去门外守着,一个时辰后带楚何氏来见本官。"说着带人退出牢门。
牢中只剩下楚翔母子二人,楚翔又叫了声"娘",仔细端详,母亲不但满头白发,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没想到母子竟会在天牢里重逢!"娘,他们没有难为你吧?孩儿不孝,累母亲受苦了!"楚翔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翔儿!"何氏紧紧地抱着楚翔,一面拂去他脸上的乱发,"娘想死你了,让娘好好看看你。"
楚翔忽想到自己身上的刑伤,忙裹着薄被往角落里缩了缩,但何氏已看到地上被子上到处染了一团团的暗红血迹,一把扯开被子,楚翔伤重,无力抗拒。何氏早见他双腿情形,气得浑身不住颤抖:"这哪里是天牢,胜过地下的阎罗殿了!"
楚翔忙道:"母亲不必为孩儿难过,孩儿自作自受,并无怨言。"
何氏面现诧异神色:"自作自受?翔儿何出此言?你不是被人陷害的么?知儿莫过母,为娘死也不信你会投敌卖国!"
楚翔自身陷囹圄,被严刑逼供要他自认叛国罪名,楚翔虽问心无愧,但想到在秦国这一年多的复杂经历,若要当面向母亲解释,当真是有口难辩。今日听母亲说死也不信自己会投敌卖国,积压已久的无限酸楚一时涌上心头,楚翔再也忍不住,"娘!"扑进何氏怀里,顿时热泪纵横。
何氏轻拍着楚翔的后背。楚翔忽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母亲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他从小乖巧懂事,怕给父母增添麻烦,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说,但母亲一直都相信他理解他。待楚翔稍稍平静下来,何氏压低声音问道:"翔儿,娘虽不信他们所言,但其中经过,翔儿是否愿意讲给娘听听?他们陷害你究竟意欲何为?"
楚翔面有难色,踟躇道:"此事......一言难尽,但母亲大人在上,孩儿可对天发誓,绝无一丝卖国求荣之心。孩儿回国之前,已明知前途艰险,儿不愿埋骨他乡,因此渡江南归,所以孩儿说今日是自作自受。而他们系我在此,要我认罪还是其次,怕是朝中有人要趁此置安澜于死地,以报私仇。"
三十五报得三春晖(下)
楚翔虽未明说是何人主使,但母子间均心知肚明,一时陷入沉默。半晌,楚翔又问:"母亲可还安好?我听小弟说母亲生了重病,孩儿好生担心。我被捕时,曾见到母亲的银钗,不知他们怎生待你?"
何氏道:"娘没事,只是挂念你。还有小栩,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楚翔道:"渡江到了金陵后,我没见着安澜,就安排小栩秘密离开,去给他报信。现在既没见着他,想是还未落入他们手中。"
何氏低叹口气:"这样也好,只愿他听到风声,已逃得远远的。"从头上拨下银钗,握在手中,道:"银钗我已找他们要回来了,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遗物,无论生死,都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又道:"我料想得不错,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薛大人带我来见你之前,要和我说那番话。"
楚翔问:"什么话?"
何氏道:"他要我告诉你,叛国案中你不过是胁从,只要供出主谋,便有转机。"忽问,"翔儿,你还记得你父亲临终前那封遗书吗?"
楚翔一怔,随即记起,父亲临终前,曾在前线写了一封血书,交给一员帐下勇士,那人冒死突围,将书信带回,自己却伤重不治。楚朗在信中写道"秦兵数倍于我,围困日久,弹尽粮绝,救援不至。明日吾将率残部与敌决战,誓战至一兵一卒,死而后已。余死无憾,唯愿二子承吾之志,光复中原,重归虬关之日,焚此书以告吾,吾当瞑目矣!"楚翔忙道:"父亲遗言,儿子纵死不敢忘却。"
何氏颤巍巍地从怀中贴身的小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仔细展开,便是这封血书。事隔多年,信上的鲜血已转为暗红,信纸四角都已磨损。楚翔满面愧色,低头道:"儿子辜负了父亲期望,无颜见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
何氏安慰道:"翔儿,娘知道你从没忘记你父亲的遗愿,不能光复中原,是天命如此,你已尽力,不用难过了。"停了下,又道:"我听到一些风声,安澜也已入狱,眼下情形怕和你相似。生死事小,节气为大,为人要讲道义,不能背信弃友。不然活在世上,也如同禽兽,楚家决不可出这种小人!"
楚翔听了这话,即正色敛眉:"母亲教训得是,孩儿绝不会贪生怕死,违心画供,辱没列祖列宗的英名。"心中却想:自己倒不怕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但倘若他们以母亲为质,又该如何是好?
何氏点点头,道:"娘本不用多嘱你,生子若此,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父亲在地下,也必欣慰不已。翔儿,你头发乱了,娘帮你梳一梳。"楚翔乌黑的长发已沾满了血污和杂草,凌乱不堪。何氏用十指分开发丝,一点点理顺,却无法挽成发髻,只松松地拢在脑后。叹道:"今天是大年初六,可惜娘不能再为你做顿年夜饭,包顿水饺了。"
楚翔听母亲这些话,句句都是生离死别,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自己固然死罪难逃,母亲怕也会同遭厄运,身为人子,终不能承欢膝下,颐养天年,也未生下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到现在害了母亲性命,还要母亲为自己伤心难过......楚翔心如刀割,想安慰母亲,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喃喃地道:"儿子实在不孝,害了母亲,只求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复暗自叹息,这一生欠了这么多债,来世又怎么能还得完?
何氏爱惜地摸了摸楚翔的头,满足地微笑道:"若有来世,娘仍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往后退了两步,又深深地看了楚翔一眼,忽然右手手腕一翻,将银钗往咽喉插去!楚翔大惊失色,猛扑过去:"娘!"但他手脚不便,到底慢了一步,那银钗已没入咽喉,鲜血喷出,何氏闭上眼睛,缓缓跌倒,神情安详,脸上犹自带着笑容。
楚翔连滚带爬扑到母亲身边,眼睁睁见母亲倒下去,已是救之不及!银钗插入咽喉要害,何氏微微挣扎几下,便已气绝。鲜血漫开,染红了银钗,染红了落在地上的遗书......"娘!"楚翔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胸口一窒,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守在外面的狱卒听到动静,撞开门冲了进来,见室内血流满地,吓得魂不附体,牢头上前一探,何氏已没了呼吸,忙命人飞奔去请薛大人。少时薛大人急急赶到,牢头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禀......禀大人,小人一时疏忽,何氏趁机自杀了!"
薛大人见何氏已然无救,气得狠狠地扇了牢头一个耳光,一脚将他踢倒:"全是些没用的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好!死了重犯,你不想要命了?"指着楚翔问:"他呢?"
牢头爬过去探了探,道:"他只是昏过去了,大概是一时惊痛,应该没什么大碍。"
薛大人不住跺脚,来回走了几步,本想以何氏为人质,要挟楚翔招供,不料却被这女人哄骗,上了大当!她这样死了,犯人顽固不供,丞相又催得紧急,这案子该怎么了结?彷徨无计,只得下令道:"先将尸首抬出去,找张草席卷了,葬到城外的乱坟岗。"两名狱卒得令拖走了何氏。薛大人看见地上的血书,拾起来瞟了一眼,扔在一边,又对牢头下令:"你带着人日夜监视楚翔,他是朝廷重犯,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你自己提头来见!"
牢头慌忙跪下道:"小人一定日夜看守钦犯,确保万无一失。"
变故陡生,原定计划成了竹篮打水,薛大人一时无策,只得先去回禀丞相,再做打算。离了天牢,薛大人急急赶往丞相府。此时已近三更,王允本已歇下,听到通传,忙披衣起身,命人将薛大人请到书房。薛大人未及行礼,王允已站起来,问道:"牢中出事了?"
三十六有恨无人省(上)
薛大人不敢隐瞒,道:"大人英明。卑职无能,今日带楚何氏去见楚翔,那妇人先满口答应劝其子招供,但不料她早有准备,卑职一时疏忽,竟被她乘隙自杀了!"
王允顿时沉下脸来:"哦?堂堂大理寺寺卿,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薛大人见王允面色不善,吓得直冒冷汗:"丞相恕罪!丞相恕罪!"
王允又问:"安澜那里呢?"
薛大人擦擦汗,道:"人犯也不肯招。"
王允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薛大人试探问道:"有了那块玉锁,难道还不能将其定罪?"
王允摇头道:"要定罪也只能给楚翔定罪,安澜毕竟曾大破秦军,皇上仍犹豫不决,如果迟迟问不出犯人口供,怕会日久生变。"
薛大人又道:"那安澜奏请朝廷重金赎回楚翔,两人同谋岂非已铁证如山?"
王允道:"这你有所不知,皇上曾就此事垂询于我,当时我并未反对,皇上才派出使团,献上重金,赎回楚翔,并与秦国盟约,划江而治,互不侵犯。现在仅以此定安澜之罪,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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