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意阑珊 续 流水浮生————千帆狂舞
千帆狂舞  发于:2010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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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动作便在身边,谈稹只是闭眼养神,其实了无睡意,他是个非常奇怪的人,每到夜里,虽然觉得疲惫,却总是无法入睡,便如现下,身体倦得动都不想动,偏偏脑子是极致的清醒。
缓缓睁开双眸,小几圈著被褥,几上托盘内菜肴精致清爽,一碗熬得浓浓的百合红枣粥,红枣如珠般圆润晶亮,谈稹却疏无胃口。
太子端起粥碗,努力放柔语调:"这麽晚了,你一定饿了,来,吃饱了才能休息。"非常自然地舀了一勺稀粥送到谈稹嘴边。
谈稹瞧著他,眼神愈来愈平淡,终至幽若一潭死水,慢慢张开口,任由褚麟将粥喂进他嘴里。
不管想不想吃,太子迂尊降贵亲自伺侯自己,难道还能推却麽?谈稹虽然一直是褚麟的眼中钉,却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储君颇多了解,这主儿脾气古怪暴燥,不能与他硬抗,若要保全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说什麽你都得跟著做,特别是自己......
一碗粥喂得很快,谈稹眼瞅著碗都见了底,仍瞧不著石京带回香袖,心下疑惑愈重,担忧更深,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一个月,香袖究竟遭遇了什麽事情!
褚麟满意地看著粥碗,少年的柔顺让他十分开心,语气越来越温和:"饱了吗?饱了便歇息吧!你今天当是累了。"
谈稹摇摇头,转眸望著房门:"殿下,香袖她......"
褚麟眼神微闪,冲著床後弯腰恭立的一名小太监吩咐道:"你到外头瞧瞧,石京怎地还不来?"
小太监忙不迭踮著脚尖推门出了房,隔会儿却又跑回来:"启禀殿下,石公公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石京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身後跟著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佳人,柳眉如丝,杏眼含情,一眼瞧见床上坐著的谈稹,双眸立时泪光盈然,顾不得太子在旁,扑到床头跪了下来:"小侯爷......"
谈稹心下一痛,勉强伸手抚摸著香袖有些散乱的秀发,喃喃安慰著:"香袖......我回来了,别伤心......"
小婢女抓住他的衣袖:"小侯爷,您去哪儿了?突然......突然就找不到您了。"
谈稹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殿下......殿下将我救回来了!香袖,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小婢女这才注意到床沿边还坐著一个人,这人......香袖忍不住向後缩了缩,放开谈稹,对著褚麟伏身磕头:"奴婢参见殿下!"
褚麟似乎对她十分不待见,自她出现後,面色瞬时沈凝下来,到这会儿,渐渐又恢复了往常的阴戾:"你果然懂规矩,本太子坐在这儿也入不了你的眼,还需你主子提醒。"
谈稹微微挑眉,香袖向著床梆靠了靠:"奴婢知罪,请殿下惩处。"
褚麟正要耍威风,却听床上的少年缓缓开了口:"香袖与微臣一个月不曾得见,此番重会,难免诸多失礼,实是微臣平日教导无方,请殿下责罚。"
太子对谈稹本已心软,却不料这个适才还听话的人为了这麽个小婢女又与他杠上了,火气渐渐复又升腾,站起身,微微弯腰凑到少年面前:"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月,这个小宫女在什麽地方?"
谈稹定定的瞧著他,并不退缩:"殿下位高权重,如何与一个小小的宫女为难?"
褚麟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少年的下巴:"本太子将她关进了天牢,若是得不到你的消息,找不回你,她这辈子就在牢里面过日子吧!"
谈稹瞧了瞧香袖,美丽的小婢女垂目不语,心知太子说的都是真话,忽尔升起了层层愤怒:"微臣失踪与香袖有什麽关系?殿下却去为难毫无错失的弱女子,不嫌有失身份吗?"
褚麟眯著眼,犀利的眸光像要刺穿少年的双瞳:"身份?哼哼,本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这身份是失不了的。谈稹,你好好听著,下不为例,若是再次突然失踪,本太子......"垂眼瞧了瞧仍旧跪著的香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就杀了这个小宫女。"
第二十四章
太子拂袖而去,屋子里伺侯的宫女太监俱都慌慌张张地跟著离开,独独那奉汤的宫女留了下来,默默站在壁角,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谈稹也不看她,示意香袖起身收了床上摆著的小几托盘,在小婢女的照顾下重新躺好。香袖眼见著小主子气色苍白,整个人精神极差,心下又急又痛,忍不住伏在床头低低地抽泣起来。
自谈稹突然失踪,香袖几乎急疯了,却偏偏遇著褚麟这种蛮不讲理的人,背著褚澜私自将她下了牢,罪名是侍主不周,可怜的小婢女在牢中忍饥挨饿,还要担心主子的安危,忧思积虑,苦不堪言。
其实她怀疑过是不是太子派人害了主子,却苦於没办法查明,一度甚至断了生念,想著小侯爷死了,自己还活著干什麽?要不是自己的大意,小侯爷怎麽可能遭难,干脆跟著主子去得了。转而又觉得这麽死了实在不值,小侯爷是生是死尚未得知,若确还活著,自己下了地也见不著主子啊!
这麽颠过来倒过去地想,也不知哭了多少回,几乎以为自己的眼泪快流干的时候,牢门打开了,东宫那位面目刻板的总管太监一言不发将她带出了天牢,然後......见到了虚弱的小侯爷!
谈稹睡不著,侧个身,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抚摸著香袖的发髻,善意地取笑:"一个月不见,越来越爱哭了。"
香袖仰起来,呜呜咽咽:"小侯爷......这一个月您去哪儿了?吓死我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
谈稹微笑著:"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好香袖,快别哭了,看看这张脸,像花猫。"
小婢女忍不住破涕为笑:"您就喜欢取笑我。"
谈稹用手背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珠:"今天在马车里睡了一个下午,这会儿睡不著。香袖,跟我说说,这一个月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吧?"
小婢女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立在壁角的宫女走了过来,声音听起来很温柔:"香袖妹妹,小侯爷适才病发好不容易缓过来,不要再缠著他说话,让他好好歇息吧!"
谈稹皱皱眉,香袖怔了怔,突然垂下双眸:"小侯爷,您休息吧!"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缓缓扫了那宫女一眼,语气不紧不慢:"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
那宫女有些不解地望著他:"奴婢是东宫的主持女官萦桐。"
谈稹摇摇头:"我记得东宫的主持女官是婉姑啊!怎麽,换成姑娘了吗?"
萦桐敛衽微福:"小侯爷有所不知,半月前婉姑被贵妃调去了凤仪殿,贵妃恩典,将奴婢提升为东宫主持。"
谈稹瞧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既是东宫主持,在我这儿做什麽呢?太子这会儿想必快要安寝了,姑娘应当快快回东宫服侍太子才是。"
萦桐抿嘴一笑,姿态端庄娴雅:"小侯爷有所不知,太子命奴婢从今往後留在这儿服侍小侯爷。"漂亮的眸子瞥向香袖:"只有香袖小妹妹一人在此,怕有不周到之处,小侯爷身子弱,多个人总是多些帮衬。"
谈稹侧著脸,双唇轻轻抿了抿,香袖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见著这个表情,便知他心下已起不悦,只是强自忍耐著,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小侯爷。"主子身体不好,可不能生气。
小婢女温热的掌心抚在自己的手上,少年心下一暖,微微笑了起来,安慰地冲著香袖摇了摇头,转眸望向萦桐:"那麽,姑娘是来照顾我的了?"
女官很懂规矩,连忙屈膝敛衽:"但听小侯爷的吩咐。"
谈稹笑笑,头一次起了整人的冲动,指指门外:"到门外侯著去,我与香袖有些私下的话要讲,却不能让你听见,且先出去吧!有什麽事我自会交待。"
萦桐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这位小侯爷,这个今晚差点就过去了、这会儿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痨病鬼,怎麽......怎麽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她一直在东宫当差,并没有什麽机会乱跑,对於谈稹,从不曾亲眼见过,只知後宫里住著这麽个忍气吞声的长安侯,有名无权,是个名符其实的受气包,却不妨这个受气包的脾气竟也不小,根本不是别人口传的懦弱鬼,语气铿铿,说出来的话竟是不容反驳的严厉。
谈稹沈下脸:"怎麽,萦桐姑娘不愿意出去吗?"
女官回过神来,不再多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悄悄地退出门外,将房门带上。
房门关上的瞬间,谈稹的面色慢慢缓和下来,瞥眼处,香袖带著泪居然在偷笑,少年啼笑皆非地伸手擦去小丫头挂在脸上的泪珠:"笑什麽呢?还是这麽调皮。"
香袖挤了挤眼睛,爱娇地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嘟起嘴:"小侯爷,想不到您这次出去了一趟,回来会耍威风了呢?"
谈稹在她面前方才真正放松了心情,听了这话,有些好奇地问著:"刚才我真地很威风吗?"
香袖用力地点了点头:"威风!小侯爷,或许您以前也这麽威风的话,那些人也不定那麽欺负咱们。"
谈稹瞧著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香袖......这段时间在牢里受苦了吧?"小婢女不会揣测,自己却是看出来了,至少褚麟不希望自己死,不仅不希望,甚至还有些惧怕自己的死亡,自己这种威风不过是市侩的狐假虎威罢了。门外那宫女也是有眼色的,瞧清了状况,故而不敢当真违抗自己的命令,若是褚麟换个态度......
心头忽然一阵熟悉的绞痛,谈稹闭上眼,若是褚麟换个态度,自己这会儿应该还留在玄帝宫那个小院里,或许在安静地读著书,或许在......和凤溶说著话......
香袖瞧出了他的疲惫,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侯爷,你困了吗?早些歇息吧!"
谈稹睁开双眸,小婢女的脸近在咫尺,天真纯洁,美丽动人,突然一阵莫名地隐隐发寒,自己这是怎麽了?为了凤溶,为了那份一厢情愿的感情,难道连一起长大的夥伴都不顾了吗?若是自己不曾回来,那麽香袖她......岂不是要一辈子呆在牢里不得见天日?
懊恼地揪了揪眉心,当真是糊了心了,在这个世上,谁对自己最是本心,除了面前这个小丫头再没有第二人选......谈稹默默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婢女香肩:"我不困,你困了吗?你困了的话先回房歇息去吧!"
香袖眨眨眼:"我不困,今天晚上不回房啦,就在这儿趴著。小侯爷,您若是不想歇息,我陪您说说话儿。"
谈稹看著她爱娇的神态,心境倏地平和如水,放低声音:"香袖,为什麽不听我的话,发现我失踪了,你就该赶快离开。"
香袖是个非常机灵的小姑娘,听主子压低了声音,也便凑过头来,细声细气地回答:"我不敢走!幸好没走,要不然如何能够再与您重聚?小侯爷,你说门外那姐姐是不是好人?"
谈稹摇头:"谁知道呢!总之,我们俩说话不能让她听著,她在的时候就别说话。"
小婢女乖巧地点点头,她自小与谈稹一起长大,谈稹的脾气学得像模像样,这会儿居然也很自然地和著谈稹微笑了起来,连嘴角上翘的弧度也大致不差,少年瞧著小丫头可爱的表情,再也忍不住了,轻轻笑出声来。
第二十五章
日子又恢复到了一个月前,深宫重院,眼前是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小院、熟悉的书卷、熟悉的日出日落......唯一不熟悉的是宫人态度的改变。从回宫後,御膳房送膳勤快了,菜式精美丰富,太医院也常遣人来专为谈稹把脉开方调养,便连院中的杂草青苔也被人铲得干干净净,空地翻整後据说开春要植进鲜花。
突然不用铲青苔、不用拔野草、不用扫地、不用擦窗户,让谈稹主仆十分不适应,长安侯没事做,长安侯的小婢女身份也高贵了,什麽活计都不用干,便连有一次拿了针线准备给谈稹缝件新衣,也被善解人意的萦桐夺了过去,微笑著告诉有些呆愣的小婢女:"这些活交给织衣坊便可,妹妹不用亲自做。"随手扔进一旁的小篓里。
好在主仆俩自幼磨出了好心态,虽然眼下日子不再像以前那般举步维艰,谈稹却依然故我,晚上睡不著就起来看月亮,妄想著瞧清楚月中仙子的丽影。早晨等著太阳东升,白天闷在屋里看书,看得累了便在院子里走走,到傍晚时再默默等著金乌西沈,如此日复一日,似乎生活又照常地稳定了下来。
眨眼一个月堪过,这日,谈稹用完早膳正在屋里看书,香袖无事可做,跟著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著一本《女经》,正无聊时,一早出门的萦桐急匆匆赶了回来,手上捧著一套素服几步踏进屋内:"小侯爷!"
谈稹抬了抬眼皮子:"什麽事?"
女官神情中带了几分哀痛:"陛下......陛下归天了......"
谈稹愣了愣,慢慢站起身:"陛下......什麽时候......"不是早就崩殂了吗?褚麟居然隐瞒了这麽长时间,真是不容易啊!
女官上前一步:"昨儿晚上的事。唉,说起来陛下也已经病了好长时间了......小侯爷,把丧服换上吧!"
少年淡淡地瞧了瞧萦桐手中的素衣,轻轻点头,任由女官替他换上丧服。
香袖虽然对褚澜并没有什麽太多的印象,却知道皇帝一直关护著长安侯,乍闻丧讯,不觉黯然,径自回屋换了素服,再出来时谈稹与萦桐站在院中。
长安侯神色很平静:"香袖,和我一起去前殿,与陛下......道个别!"
小婢女默默点头,与萦桐一起随在谈稹身後向帝王停灵的前殿走去。
是非孰?义焉附? 真龙假龙化粪土。
前殿白惨惨跪得满满当当,文武百官俱都面带戚色,褚澜唯一的妃子颜蔻形容憔悴,跪在龙棺下角的一个小垫子上,一动不动。褚麟跪在母亲身後,却是正对著龙棺,面沈如水。
谈稹进殿时,褚麟是第一个瞧见的,眼神忽地幽深,却是半点不露声色,反倒是後头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杂,以至於原本神志不清的颜贵妃倏地清醒了过来。
长安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棺木前,伏跪在地,深深磕下头去。
自谈逸去世後,褚澜再不曾亲自探视过谈稹,却一直以来对这位已故爱人的独子还算关心,至少谈稹几次病发,全赖褚澜下令尽力施救,调来了大批的珍贵药材方才保住了性命,不管怎麽说,便是冲著这一点,在内心深处,无亲无故的谈稹仍是将皇帝当作了自己的亲人、长辈。
不知为何,莫名想起了自己在玄帝宫时做的那个梦,想起了爹爹看著陛下时温柔的目光,想起陛下将脑袋搁在爹爹的肩膀上,谈稹觉得,他们是幸福的,陛下是幸福的,爹爹也是幸福的,而自己......
甩开那些念头,谈稹没有资格伤春悲秋,陛下现在就躺在面前的棺木里,悄无声息。他临死时可有怨恨?可觉得自己的死来得太过突然?可觉得这里头全是古怪?可觉得......隔了这麽长时间才为他办理後事,是怎样的杵逆?
可惜,这些话是问不出口的,谈稹行礼完毕,默默退到了臣工的队列里。
少年的到来让颜蔻彻底地回复了神志,贵妃明丽的双眸望了望长安侯消瘦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却又带著几分无可奈何,慢慢站起身,声音清脆:"陛下驾崩,哀家悲痛难当,然大褚江山犹固,国不可一日无主,依据祖制,太子当在陛下灵前接位。诸位都是朝廷的重臣,对大褚的典制当比哀家更清楚,不知哀家可有说错?"
文武大臣齐声应答:"娘娘所言极是,请太子登位。"其实说穿了,褚澜就这麽一个儿子,便是太後不来多这话儿,大位也只有褚麟可接得,大臣们自是顺水推舟。
颜蔻点点头:"今日新帝接位,待先帝三日大丧守满,即加冕登座。太子年轻,这天下大事,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提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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