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拿!"怀中的烈唯征奋力地睁开眼睛,勉强笑道,"我还没有死呢!"
"怎么办啊?蒙优法!"朝颜的脸都白了,主上要是死在西都,可怎么办啊!
"好险,这一刀再偏半寸,现在他已是个死人!不过现在,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蒙优法看过伤口后大舒了一口气道。
"你看得到底行不行啊?不是硬充行家吧!"朝颜皱眉,看着失魂落魄地抱着主上的希辰,心都绞痛起来。心中现在到底什么滋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我怎么说也说习武之人啊!"蒙优法不满地反驳,"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山洞,我们先带他到那里休息一晚吧!"
"现在应该尽快赶回去找大夫救治才是啊!"
"你看他这样子能骑得了马吗?莫非你想我背他回去吗?而且他失血很多,应该先找地方为他止血和保暖。"
洛朝颜语塞。
"就听优法王子的吧!"希辰奋力想撑起烈唯征的身子,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还是让我来吧!"蒙优法拉开希辰,看来现在他自己站起来都很成问题了。"你负责牵马吧。"
蒙优法负起烈唯征,大步朝前走去。
好在蒙优法随身带了止血的伤药,这会儿早将烈唯征的伤口处理停当。生上一堆火之后,三人加上昏迷的烈唯征,再也无事可干,想起先前树林中烈唯征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约拿,你和洪熙王爷......是旧识吧?"蒙优法斟酌了半天如何措辞。
"其实......我们......"希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优法,我们再去拾些柴吧!"
"嗯?可是还有很多......"
"走吧!"洛朝颜急急说道,拉着蒙优发出了山洞。她再也压不住心中天翻地覆般的震撼!脑中一遍一遍地闪现着希辰望着主上的眼神。那是一种眷恋又热切的眼神--她清楚地知道它们的意义!因为,她自己也曾经用那样的眼神凝望过一个男人!那是爱啊!绝望又盲目的爱!她怯于真相的残酷。这就是理由么?爱慕,就是希辰不得不对我隐瞒的理由?不管是为着掩饰的辩解还是坦然承认,她都不敢再听下去。
蒙优法轻轻将她颤抖的身子拥进怀中。一股浑和的温暖包围了朝颜,"做得很好,就这样就行了。只要你觉得孤单的时候,别忘了来这里就行了。"
"希辰!"
"哥?"希辰慌忙抹掉一滴眼角的泪,"你醒来了?"
"嗯。为什么哭?为了......那个小子么?"烈唯征咧咧嘴,勉力想要欠起身子,却被希辰拦住了,最后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烈唯征仰面看着希辰轮廓优美的下巴:"第一次被人背叛的感觉怎么样呢?很痛吧?这里。"烈唯征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狠心的家伙!你也终于知道了吧?你让我尝到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说这么多话,伤口不疼么?"
"呵呵,这点小伤和心痛的感觉比起来,就算得了什么?咳咳!"烈唯征皱眉,牵动了伤口。
"算起来,也不能算是第一次了啊!"希辰喟叹,"上次在淡月山庄,哥哥说的话也很伤人呢。那时听着真想立刻死掉来着。"
烈唯征抬眼看了看希辰,半晌道:"那次,我也没办法啊!怎么,现在跟我算旧账吗?"
"不是算旧账,只想让哥哥知道。"希辰语调中有了微微撒娇的味道,十年默默等待,今天终于可以确定这份彼此间的关怀。不是宣称我无法泯灭掉你心中的仇恨么?终究还是我赢了吧,哥哥!索要这片刻的温存当彩头,应该不为过吧?
"不过你不是立刻还以颜色了么?"唯征苦笑。
"还以颜色?"希辰不解地低头看他。
"在我面前倒下去,让我心痛欲碎,然后远远逃走的人,不是你这家伙么?"
希辰握着唯征的手又收紧了一些:"所以今天这是报复么!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哥哥啊?真是差劲呢!"
"你这是什么话?"
"似乎从来都不会让着我。"希辰不满地噘嘴。
"跟我回去吧!我做一个好哥哥,以后每次都让着你,怎么样?"火光映上烈唯征的脸,令他刚毅线条也有了感情,唇间吐出的低柔的诱哄要将希辰的心也融化。
"再这样的话,我怕忍不住就会答应你了。"希辰微微抽了抽鼻子,不知何时滑下的眼泪滴到了烈唯征的嘴唇上。希辰站起身子,借着添柴的机会,偷偷擦干了眼泪。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唯征不再说话,希辰应该有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吧?到底是为什么?希辰,被那个神秘的羽衣男子带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第二十四章
--在希辰被神秘的羽衣男子带走之后,到底曾发生了什么?希辰为何竟能死而复生呢?
"哥,没了我也要好好活着......"陷入沉梦的希辰喃喃低语,鼻间有熏然的芳香,轻轻的风吹拂在脸颊上,一生中还没有一刻像现在般轻松惬意,死亡,人间最终的沉睡就是现在的感觉么?似乎也不错呢。心房有一股浑和温暖的的力量注进来,虚浮游离的感觉没有了,身体里流淌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烈希辰缓缓睁开眼睛,午后灿烂的阳光映痛了他的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开得煊赫如血的红花间,鼻尖芳香的根源正是这个。
"天女花开得更胜了。"希辰自然而然叹息道。
希辰难以置信地坐起来,刚刚那话竟是我说的么?那是自己的声音没错!抚着自己嘴唇,为什么,竟不自觉吐出了这样的话语,这花的名字,自己明明就不知道的。
"你当然是知道的。这里所有的天女花,都是你亲手栽种的,虽然过了一千年,这颗心依然记得它们的名字。"身边坐着的一身素衣的男子回答,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他回头怔怔地望着希辰,慵懒的夏日午后,红花中间醒来的少女,久违千年的情景,恍然重现。
"帝瑀?"希辰终于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不自觉地唤出了他的名字。东都最负盛名的人物,自己最喜欢他谱的词曲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又怎会在这里呢?今日的他,没有半分当日舌战东都群儒的温文儒雅,而是一脸沉穆地盯着自己。
"这里是哪里?"希辰游目四顾,陌生的环境,去又朦胧地熟悉。
"狐岐山,红焰山庄。"
"狐岐山?古书中所载的,上古神明在大地的行宫?"希辰一惊,想起自己曾读过的古书中的一段有关记载。还以为那只是世人的杜撰,这世上,竟真有狐岐山么?
"不是什么神明的行宫,而是我专为你而建的花园。这里就是千年以前,我和你的家。你还记得这花的名字,却唯独忘了为这花取名的人。"帝瑀忧伤地低笑起来。
"是你!"希辰倏然僵直了身子,他终于想起了,这个人,就是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我,已经死了么?"昏迷前的所有事情全数回归脑海,自己明明是被卓逝一刀杀了。
"有我在,怎会让你死?"
"你又要说什么等我千载之类的话了吧?"
"我的确已等你一千年了。"
"又来了。"
"我本来也没说过我是凡人。我是司掌世间姻缘的天神帝瑀,千年以前你胸中这颗心的主人,是我的恋人。你挨那一刀原本必死,如果我不是天神,怎能救得了你?"
希辰说不出话来,因为实在找不出可以反驳他的证据。
"我哥呢?他怎样了?卓逝......真的杀了他么?"
希辰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昏迷前的最后印象,停在卓逝再次举起刀的瞬间。那一刀,哥哥躲开了么?
"他没事。"
看着希辰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为了烈唯征,真的连命也不要么?"
"那是我的事吧?"希辰站起来冷冷道,"谢谢你救了我,我要回去了。"
"呵呵,明知是无望的努力,还是不肯放弃么?"
"原本是想放弃了的,但是哥哥为了我牺牲太多了。"希辰不由握紧了胸前装着黑玉的锦囊,眼中闪烁着瑰丽宁静的光芒,"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活下去。我不想哥哥再那样独自一人,痛苦地等待我了!如果说哥哥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话,那么我为了哥哥,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守护他,就像小时候,他守护着我一样。
"啊!"熟悉的剧痛忽然袭来,希辰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衣襟,"为什么,明明有黑玉......"
"你以为黑玉石,真能救你么?"帝瑀仿佛早料到了,"长相思,摧心肝。这心痛的根源,是千载前这颗心对爱人的呼唤,那传说中为情人喷出一口心血,化成了世间相思的红焰的女人,就是你。"
"不是我!"希辰愤怒地更正,"是一千年前这颗心的主人。"
"终于相信我的话了?"帝瑀露出胜利的笑容,看得希辰心头火起。
"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中毒,区区黑玉,纵然能化尽世间奇毒,去解不了相思之苦。任你哥牺牲再多,也不可能救得了你!这心病,除了相思得偿,世间再无解方。所以你唯一活下来的方法,就是回到我身边。"
"......"希辰怔怔握着胸前的锦囊,说不出话来。
帝瑀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听过参商二星的传说么?传说这天上有参商二星,此升彼没,从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所以‘参商'二字,就意味着永远的分离。其实它们原本是同根兄弟,因为互寻干戈,天帝将它们分开,从此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原来你们天神本就擅长作这样的事。"希辰冷笑,"根本不会在意,现在他们的心里,是否已经后悔,是否真的不向往再见。"
"除了结果,并没有什么值得被记住。所有无谓的努力,都是多余的。早一天认清现实,就能早一天解脱。"
"其实参商本为一体,何来不见?"希辰平静地注视着帝瑀,明净的眼睛令天神也要自惭形秽,"参商距离远则远矣,近也近极,是远是近,本在一心。千万年来,纵使无法想见,也不会彼此忘怀。"
"不会彼此忘怀?"帝瑀忽然激动起来,趋前紧握着希辰的手臂,"看看这张脸!是一千年以前,你深爱过的人!为什么,说着这种话的你,会忘了呢?整整一千年,我为你忍受天火焚心的刑罚,就为再见你一面,我才忍过这每个日夜。"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儿?"希辰死命想要挣脱,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我们相守的誓言,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地忘了?"帝于将烈希辰扯到山壁前,悲凉低吼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死生契阔,与子成悦......"希辰怔怔地望着山壁上沧桑斑驳却依然清晰可见的八个大字,喃喃念着,这一幕好熟悉!为什么?这满园的天女花,这生死聚散,永远相守的承诺,还有,这男人深情的凝眸......心中古旧的哀愁微微涌动起来,这一切,真如他所说,在千年前的某个时刻,曾经发生在世间么?
"还是想不起来么?"帝瑀失望地摇着他的双肩。
希辰愣愣望着他,不忍心说出一个"不"字。
"就算是违反天规也罢,看来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好吧!我就带你去看看一千年以前的我们。"帝瑀陷入几近癫狂的状态,不由分说拉起希辰。
"喂,等一下,喂......"希辰的微弱抗议散碎在时间的轮回中,这是烈希辰一生也无法忘怀的一个瞬间--时间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在耳边交叠而过,是的,时间是有声音的,那是一种真正撼动心灵的声音,美妙得几乎可和女神帝玥指间的命运相媲美。滚滚黄沙、繁盛街市、升平盛世、流离乱世,一瞬间,千载的光阴在脚下辗转而过,帝瑀牵着希辰的手,带他远离迷茫的今生,重返千载前世。
"慕雪?"天女花丛间的少女在轻唤声中回过头来,温柔地冲呼唤他的男人一笑,令神佛也要叹息的美貌--这就是我么?一千年以前的我?希辰呆呆地在她面前立着,此时心中感受到与她相通的心绪--宁静、甜蜜、还有一丝丝的......遗憾么?一千年前这颗心的主人,遗憾的是什么?
一千年以前的帝瑀,一样的温柔俊美,深情款款,连烈希辰也不得不承认,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完美的情人。
"我们的事,帝玥已经知道了。"帝瑀似乎很忧虑,"一会儿我会去见她,说明一切。就算他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已决定就算抛下一切甚至天神的尊位,也要和你在一起!慕雪,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帝瑀拉着慕雪的手,奔向后山,作为天神,明明可以带她转念即至的,可是帝瑀偏不,任凭慕雪跟着自己跑得香汗淋漓,他们穿过芳香四溢的天女花丛,穿过相携徜徉过无数次的青石小径,来到后山。拥有壁立千仞的无限风光、千载万载峭立的狐岐山,虽然存在于世间,却是无人能探知的孤独所在--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苍劲峻拔的刻字掩映在苍翠的山林间,的确不是凡人所能做到的壮举。冰冷的山石也因这爱情的盟约变得温柔起来。
"我在山壁上刻下这句誓言,是要叫天地山河见证,我们之间不论死生聚散,永远相守的约定。"
"死生聚散,与子成悦!"慕雪低颂,泪水抑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是啊,宁慕雪何德何能,有一人对我倾心若此,夫复何求呢?那个夜夜梦回的人,还是彻底忘了吧!兴许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天地为证--从今天起,宁慕雪心中,就只爱帝瑀一人,如有违约,叫我千载不得超生。
静静聆听她心声的烈希辰,不曾忽略掉此时被帝瑀轻拥在怀中的女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怅然。
为什么?此时的这颗心这么悲伤?那个存在于梦中的人,到底是谁?一千年以前,还有连帝瑀也不知道的真相么?
--什么?原来,原来真相竟是......
烈希辰凭借这颗心,终于看到了这纠缠千载的迷情之局真正的真相!
"知道了千年前的一切,你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慕雪么?真的忍心她在那万载玄兵间耐受寂寞?"帝瑀望着从回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地流泪的烈希辰,虽然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解读人心中最隐秘的想法,这是他们的创造和主宰者天帝赋予他们的一项不完全的能力。所以所谓天神,也并不是万能的。
"为了自己,要将所有人推入战争么?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的你,实在是没有什么长进啊!?"
"你这是什么话?"
"我现在真的不能不痛恨你了!"希辰的眼中有深沉的愤怒,"因为你们天神的自私,我失去了唯一珍贵的!我不能原谅你们!真的不能!"希辰激动起来,"为着自己的无力,纵使知道了一切也无能为力的痛苦就快将他撕裂。"
"你在说什么?"帝瑀不解。
一切希望都离自己远去,希辰虚虚荡荡地躺在地上,任眼泪流进自己的发间:"‘永恒失去的痛苦,再怎么努力,做任何事都已经太迟的遗憾',我现在终于明白哥哥的感受了!玩弄着别人的命运,对你们来说,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游戏吧?像你们这样的天神,所谓爱的感觉,你们根本就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