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僖瓜团子
僖瓜团子  发于:2010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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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然怎麽说是书店。”我一笑,看到他脸有点红。真是……他以前不会那麽容易脸红的。
  维扬转了一圈,随手拿下来一本书,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把咖啡端到他的桌子上,也坐下来,问他,“有什麽事吗?”
  “其实也没什麽。”他翻了几页书,放下手里的书看著我,“只是我觉得,看著你,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吗?”我搔了搔头,“也许这麽多年来你记忆在逐渐恢复呢。”
  “不是的。”他摇头道,“就在几天前,我还看到一个以前的高中同学,可是我对他什麽感觉都没有。你知道吗?就算那时我失忆刚醒来,看到我的父母,都没有什麽觉得他们和我曾经见过呢。”
  “……哦。”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们……是不是朋友啊?”
  “不是!”我连忙矢口否认,“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小学同学而已。”
  维扬看看我,失落地笑了笑,“也是。不然你会对我那麽冷淡吗。”
  我不知可否地耸耸肩,“你想太多了。”
  我和他安静下来。花香透过空气,缓缓地滑过我们的发梢。维扬默默地翻著书,眼睛扫过上面一行一行的字。我转过眼睛不敢看他,只好站起来去检查那些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奶奶下楼来了。看见维扬,她很高兴地和他打了招呼,见她又想和他讲话,我连忙走过去把奶奶往楼上推,“奶奶,你身体还没好,多睡点。”
  奶奶微微挣扎了几下,最後由著我赶到了楼上去睡觉。
  我回过头,看见维扬在向我看过来,向他尴尬地笑笑,“奶奶感冒了。”
  “是吗。”他也向我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
  “《百年孤独》?”我看一眼他的书,“挺深奥的嘛。”
  “我一直都觉得,我落下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维扬低著头说,“它好像是一本书。这麽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找那本书,可是怎麽也找不到。”
  我怔在了当地。他记得吗?可是他,明明什麽都不记得。我为什麽老是要自欺欺人,那些那些夜晚,我缩在床上,看著手机,希望它终有一天会响起来。可是它总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默默地嘲笑我。
  我认识谭影的那一天,我终於去换了一个手机。
  春天的风很温柔。我也坐到一边去,拿了本米兰•昆德拉的书看。店里没有人进来,空气里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轻微响声。
  过了半晌,我放下手里的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地往维扬那边一瞟,我会心地一笑。他又睡著了。
  既然那样想要找到那本书,在看书的时候,怎麽能这样轻易地睡著呢?
  我叹口气。我是不是太强求他了。我早就答应过他们,不会再去见他的。可是我现在违背了我的誓言。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维扬睡得很熟,鼻息平稳而悠长。我看著他,多年以前的下午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重放。我被那些温柔的片断晃了神。
  我弯下腰,吻上他的嘴唇。
  那种感觉,还是像以前那样。惊慌过後片刻的安宁,混合著小小的期待,还有小小的恐惧。他的嘴唇一如既往的柔软,散发著难以名状的味道。
  我红著眼圈,静静地吻他。我几乎要以为他就会睁开眼睛,就好像那个下午,他睁开了他的双眼,然後抱住我吻我,说,“我喜欢你。”
  他会不会醒过来,告诉我,他一直没有忘记我?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直到我直起腰,他依旧没有醒来。
  我这才发现,这个早晨,不是那一个下午,而我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他更是忘记了关於我们的一切。所有都在变化,这个世界,把我们的回忆迅速更新。维扬总是幸福,是的,他最幸福,因为他没有回忆让他痛心。
  而我,傻傻地在那条小巷里面一遍又一遍的走著,白痴似的期待他忽然的降临。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堪堪醒来。我在店里的另一边,给我的花儿们浇水。维扬走过来,看我的那些围成圈的花。
  我的花都有各自的名字,是我在闲暇时帮它们取的。我相信一旦被赋予了名字,它们就有了它们的灵魂,虽然拥有灵魂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是我愿意照料它们,让它们,最起码,不要像我这样。
  “这是什麽?”他指著我在浇的花问我。
  “鸢尾。”
  “真漂亮,是蓝色的。”他感叹了一声,“可是,为什麽要叫它‘梦醒时分’?”
  我笑了笑,“因为梦醒的时候,是梦境和现实最接近的一刻。”
  这一株蓝色的鸢尾,是我上个月去买的。那棵中央的花蕊,高高地挺立著,假装著她脆弱的骄傲。我那天遇见她的时候,她正病恹恹地垂著脑袋,可是那种寂寞却一毫不剩地都传给了我。
  有谁可以这样寂寞呢。
  维扬又把植物一株一株地看过去。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蹲著身子,看了一株脚就往旁边挪过去一点。看得我又想问他。
  “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他摇摇头,口里念念有词,“‘模糊’。‘半色夕阳’。‘恍然’。‘与谁同坐’……你还真有诗意哈。”
  “生活嘛。”我随口应了声,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喂?谭影?”
  “啊,小声,是我。”谭影的那边听起来很吵闹,“我,呃,我是不是有件衣服落在你那里?”
  我看了一眼客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件灰色风衣。
  “对,怎麽了?”
  “帮我送过来好吗?”
  “你自己过来拿。”我皱皱眉,“太偷懒了吧。”
  “不要!小声~你对我最好了~我喝得好醉,都不想动~”谭影对著我撒娇,虽然只听见他的声音,也足够我鸡皮疙瘩掉满地了。
  “我知道了。”我说,“在哪里?”
  “夜色。”
  挂掉电话,我转头对维扬说,“抱歉,我有事出门。”
  “……我开了车来,要不,送你?”维扬慢吞吞地开口。
  我看他一眼,想了想,“好吧。谢谢你。”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夜色是这个城市相当有名的一间酒吧。不仅仅因为它的装潢高档格调高雅,没有卡不能进去,还是因为它是一间gay吧。不过好在它被建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来这里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打扰。
  我给维扬指了路,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我掏掏口袋,翻出来一张VIP卡,维扬很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谭影送我的。”我解释道。
  我拿了谭影的衣服,急匆匆地赶到门口,维扬也跟在我身边。门口侍应生看看我,笑道,“庄先生,你来啦。”
  我尴尬地点点头,一边模糊地把维扬说做我的朋友,和他一起进门去了。没走几步,我就听见谭影异常高调的叫声,
  “小声!我在这里……”
  谭影整个身子都塌在一张沙发里面,冲著我挥手。他对面坐著一个长相精致的男性,也看著我笑。
  我走过去,把衣服往他脸上一摔,“喏,给你。”
  “小声,干吗这麽凶……”谭影嘟起嘴,活像一个被老妈抢了糖果的小孩。我顿时浑身鸡皮疙瘩。
  “我为小声做了那麽多,小声却老是这样……”
  “拜托,你为我做了什麽啊。”我忍住想揍人的冲动,“不要说是大学时的案子。”
  “没有啦,谭影真的是为你做了很多。”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美男子笑著开了口,“你都不知道他昨天有多神勇,被小满连刮三巴掌。”
  小满?他不是那个谭影新交的男友吗?
  “李老板,怎麽回事啊。”
  “不要叫我李老板好不好。”李笑道,“搞得我好象老了三十岁。其实,谭影昨天和小满说要分手。”
  “……哈?”
  “我昨天追住他,请他来这里喝了杯酒,就跟他说我们没可能了。”谭影一耸肩,“我以为小满是那种好聚好散的人呢,结果却把他打脸……我一张好端端的脸……”
  我送个白眼给他,“谁叫你这麽快就甩了他。那个小男生自尊心应该很强的吧。”
  “没办法啊。”谭影站起来,“谁叫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小声你呢。”
  我当场石化。
  “喂,不要开玩笑。”我虚弱地转身。
  “我没有开玩笑。”谭影硬是把我掰过来,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今天那麽多人,都等著呢。”
  ……怪不得,我怎麽说大白天的,酒吧里居然会有那麽多人……
  “小声,”谭影很严肃,害得我也开始紧张起来,“我喜欢你。我们再交往,好不好?”
  “这个……”
  若是以前,我说不定就会答应了。毕竟谭影看上去那麽真心,就算只是一时的真心,我也很需要。可是现在,维扬却回来了。
  我没办法一边和他呆在一起,一边和另外的男人谈恋爱。就算他已经失忆,什麽事情都不记得。我们的相遇相识,和相爱。
  “……我想……”
  我还没有说完,嘴巴却忽然被堵住了。等我醒悟过来,潭影的舌头已经在我的口腔里面肆意张扬。被挑起齿根敏感点的我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谭影抱住我,更加起劲地吻我。
  他放开我的时候大概我的脸很红。周围的起哄声一阵比一阵响,谭影附在我耳边,又一次问道,“怎麽样?你对我不是也有感觉吗?”
  “有个屁啊。”我忍不住爆粗口,一把推开他。
  “那我给你点时间好不好。”谭影厚著脸皮又凑过来,居然伸舌头一舔我嘴角的银丝。又有人大声开始叫。
  “去死。”我拍开他的手。
  谭影笑了笑,一转眼之间脸却冷了下来。
  “怎麽了?”看著他如此变化多端的表情,我实在有点吃不消。
  “……他怎麽也在这里?”谭影指著我身後问道。
  “谁啊。”我回过头去,却瞬间被吓到心脏病差点爆发。只见维扬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和谭影。
  ……天啊。我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和我是一起来的。算上这一次,他大概是第二次看见我和谭影接吻了吧。天哪天哪……
  “那个,”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总之衣服送到了,我先回去了。”
  我拍拍僵硬了的维扬的肩膀,见他回过神来,连忙示意他回去了。不过维扬非常不自然地走路姿势,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那啥啥……
  “要记得回复我哦!”谭影还在我身後不怕死地大叫,我回过头对他做个鬼脸,跟著维扬走出了大门。
  维扬默不做声地上车,系安全带,发动车子。我坐在他旁边,坐姿乖巧地堪比小学生。
  半晌,他终於开口道,“你是……那种人?”
  “……嗯。”我点点头。
  “奶奶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我笑,“知道还了得,她老人家估计会高血压发作。”
  “……你这种……不能改的吗?”
  “……怎麽了,你嫌我是个同性恋?”
  他连连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关系,反正都是这样。”我耸耸肩,“我也不是没想过去看医生,可是看了却只是让别人瞧不起我,听著他们高高在上地说治疗啊什麽的,就觉得恶心。反正同性恋就同性恋啊,我过我的,跟你们有什麽关系。”
  维扬不说话,估计是被我吓到了。我就也不再说话,觉得累极了。
  就算他说“没有这个意思”,我难道是傻子,什麽也听不出来吗?只要是正常人,在遇到我们这种同志的时候,都是拿看怪物的眼光来看的吧。这个时候,我倒宁愿听到他说“怎麽这样子”。这总比客套地说些虚伪的话让人安心。
  而他又怎麽会知道,他觉得让人反胃的同性恋,曾经也降临在他自己的头上。他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整夜整夜地温存,那时的时间觉得怎麽用都不够。
  可是现在,我却成了他鄙视的人种麽。
  他把我送到家里,我礼貌地和他说了声谢谢,准备下车。他忽然说,
  “那个人,是你的恋人吗?”
  “……不算是。”我冷淡地回了一句,“问这种事做什麽?想搞研究?”
  “不是。”他急忙道歉,“我刚才,只是有些……震惊。对,震惊。我没有想到……”
  “哦。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了吧?”
  “……对不起。”他又跟我道歉,“我……”
  “谢谢你把我送回来。我回去了。”我向他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我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可是这种抱歉的视线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们是这种关系麽?我们是这种关系麽。明明不应该在意,可是心痛得却像是在滴血。
  有一个人说,看京剧是因为寂寞。那些台上的人,脸上涂著厚重的粉彩,眼里满是勾魂夺魄的视线,可是他们的视线,却不知道该在哪里停留。
  那些长袖善舞的姿态,那些婉转缠绵的唱腔,一转眼,一挥手,一移步,一声词。
  有谁明白,最热闹的地方,却又是最寂寞的?
  第二天开门,维扬竟然又站在那里。我看著他明显充满了“请你原谅我”的表情,不由从心底笑了起来。
  不管他说了多麽伤害我的话,我依然是把他放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原谅他。
  也许我从在一次见到他开始,就越来越爱他了。
  “请进来吧。”我把门打开,“你又站了多久?”
  “我还是九点来的。”他颇为老实,“这次没有站多久。”
  “也许我以後应该八点就开门,省得我的客人老是等我。”我笑,“大概很多人都是受不了等我来开门,才会不来光顾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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