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方方
方方  发于:2010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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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惊怒交集地问我是何人,我被他问得回过神来,笑着告诉他,我是专门喜欢在王府里偷人的人,十年前,我偷了一个孩子,今天我就要偷一个大人。说罢,我轻轻点了犹在发呆的捷的穴道,轻轻巧巧带着他出了王府。"

 

 

 

 

听着听着,父亲的嘴角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接过话茬继续道:"我在前厅等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风出来,就知道他已经把哥哥接走了,当然也就笑着告辞了。回到分楼的静室中,正见阔别了整整十年的哥哥,安安稳稳的躺在了床上,而风,就呆呆的守在了他的身边。我问他为什么不解开哥哥的穴道,他却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回答道,哥哥醒来之后一定希望第一眼看见的是我。我当时心中很是感动,想不到风这样粗豪的人,也会顾虑到哥哥的心意。我这才打量起哥哥来,他那张和我相似的脸却已经憔悴多了,却不晓得这十年中,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头!我解开了他的穴道,片刻间,哥哥便张开了眼,十年之后,我又一次看着他从昏睡中醒来!那一刻,我就像十年前一样,控制不住地落了泪。

 

 

 

 

哥哥醒过来,呆呆得望着我,眨了半天的眼,半晌才惊诧得叫出声来:‘荣儿?是你?'他的嗓音低柔,带着一种特意养成的风致。即使是发自内心的惊讶,竟也仿佛带着调情的意味。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我心中更加恼恨谨亲王,他究竟用了多少手段来羞辱哥哥,竟然连哥哥的声音都改换了!

哥哥的神情旋即镇定了下来,脸色冷冷的,却带着淡然的微笑开口:‘你这些年来过得很风光吧!'我以为他在生我的气,恼我这么久都没有想过他,只能苦涩的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他又说道:‘我也挺好的,不过,你不是说只要我不出王府,你就永远不认我吗?那你现在还来做什么?难道连你也食起言来了?还是说,你想让我在王爷面前帮你说话?'我听得愣住了,怔怔的望着他,惨然道:‘哥哥,你不用再说这些了,我不是十年前的孩子了!现在,我的能力,已经足够让你走出王府!我是来堂堂正正带你走的!'他也愣了愣,笑道:‘带我走?你能带我去哪里?天福楼吗?然后让你的属下,你的朋友都说,天福楼主忽然喜欢上了男人,还为了一个男宠和谨亲王争风吃醋吗?还是明明白白得告诉大家,说你身上流的,根本就是和一个戏子,男宠同样的血脉?'听了这话,我哽咽出声,说不出话来,我的哥哥,即使我误会了他整整十年,从见面的第一句话起,他还是拼命的压抑着自己,他一心惦念着的,还是我!

 

 

 

 

哥哥见我不说话,轻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温柔,在柔和中却又带着诡异的疯狂。我慌忙中一把抱住了他,痛哭道:‘哥,我是天福楼的主人,不是天福楼的奴隶!天福楼主所作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十年前,我为了自己的性命,一去不回,若我现在再为了区区名声至你于不顾,那我就是真真正正的畜牲!哥,你不用再顾虑什么了,谨王府早已经一蹶不振,他想为难我们,却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直到把哥哥抱在了怀里,我才发现他究竟有多瘦弱,哥哥的身上,几乎已经只剩一把骨头了。哥哥还想说话,我早已用手挡住了他的唇,我告诉他:‘哥,不管你说什么,这次我也不会再上当了,我这辈子,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人能骗得过我,小时候的事情不算,你整整骗了我十年,难道还不够?哥,既然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何不就省省口舌,讲些别的事情?也省得让我心里更难受!'

 

 

 

 

我说完放下了手,哥哥怔怔得看了我半天,忽然又笑了,只是和刚才不同,他的笑先从眼睛里漾开,笑得那样的真,那样的美,好像春日的暖阳,又似和煦的微风。见了哥哥的笑容,我才晓得为什么古人总说美人的笑,可以倾城倾国!

哥哥反手拥住了我,那样欢快的笑着说:‘哟!荣儿当真长大了呢!连我都骗不过你了吗?'我兴奋极了,知道哥哥已经解开了心结,肯再次同我一起生活了。"

 

 

 

 

"那时候,荣真的是高兴坏了。"莫叔叔接到:"一向深沉的他居然会对这捷作了个鬼脸,神秘兮兮的让捷猜我的身份。捷笑问他如果猜中了,他可会认罚。荣笑道,猜中了,就罚他陪捷住三个晚上,才错了,就罚捷陪他三个晚上。我发现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但随即就指着我笑道:‘你叫莫余风,是风尘三侠的老大,荣儿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当年从王府救走荣儿的人!'我和荣都听得呆了,虽然让他猜,但谁也没想到,他真的能猜中!他看着我们面面相觑的表情,微笑着对我说道:‘莫先生在王府跟谨王爷说话的时候,已经露了马脚,再想到荣儿在江湖上的事情,当然不难猜到!荣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怎么也会知道江湖上的事情呢?'捷望着他,微笑道:‘你走后不久,我便求王爷让我重新登台,要知道戏班子里的眼线最杂,三教九流的消息在灵通不过,所以当年我能很快找到莫先生,你的名气有这么大,我是想不知道也难呢!'他望着荣的眼神,总是那样的深挚那样的清澈,看得我第一次对荣生出了嫉妒之感,我在想,如果我能有一个像捷这样的兄弟,那才当真是不虚此生!捷是一个极聪明,也极敏感的人。我请捷直呼我的名字,他笑着答应,但一转身却还是轻柔的称我为莫先生,他总是小心地站在我的三步之外,我又觉得好笑,又多少觉得有些难过。"

 

 

 

 

"捷的身子很弱,见面的第二天,他就给我们列出了一个长长的药单,含笑对荣说,如果真的决定养他,可是很费钱的一件事!荣的脸色有些变,捷却温柔的对荣说,他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比常人体虚了些,只要调养些时候,也就没关系了。我们照方抓药,却还是不放心,又带着接去拜访了一位医道高明的前辈,他荣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事,只是常年抑郁的缘故,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捷的精神不是很好,不要让他大喜大悲,受什么刺激。他看了我们的方子,笑着说,很是对症,不过用药太过名贵,倒像是御医的手笔。捷既然一直服用,也就不要改换了,好在天福楼有的是金银珠宝。我们相视而笑,才算放下了心。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们三个人都开心的要疯掉了一样。捷含着泪,告诉我们,他终于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每天,他为我们烧菜布酒,就仿佛一个最贤惠最温柔的妻子。捷可以弹出最动人的琴曲,可以泡出最沁人的香茶,可以会出最美妙的丹青,捷的才艺令我惊诧,但最令我惊诧的,还是他明兄弟之间的默契,只要荣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他就可以猜到荣的所思所想,这时候,我就会微微生出一种排除在外的感觉,我想不到,他们兄弟十年未见,而之间的默契,竟然比我这个天天和荣呆在一起的结义兄长还要好上许多!

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捷的窗下,我看见他抚弄着那把剑,柔声道:‘荣儿来了我这里,一定是他的未婚妻子不好,我本来是想把你送给荣儿留个纪念的,不过有我自己陪着他,倒不想把你给他了,刀剑总是凶器,尤其是为了你又害死了最无辜的人,你还是陪着我吧,好不好?'我不知不觉间,听得眼泪险险流下,我在一次确定了捷的心意,我也再一次知道,眼前的幸福,终归是虚幻的!

果然这种日子,在我们回到家中的那一刻,便结束了。"

到家的第一件事,荣就是把三妹介绍给了捷。

捷见到三妹的一霎那,脸色突然变得惨淡之极,我从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脸可以青白到这种地步!

荣告诉捷,这是他的妻子,而三妹轻轻的打了荣一下,嗔道:谁又嫁给你了!那时候,荣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我,也没有了捷,他毫无顾忌的拉过了三妹,亲昵地把她抱在了怀里,笑道:‘你不是我的妻子,谁是?我们不是说好还要哥哥做主婚人,这么害羞做什么?

 

 

 

 

我忍不住拉过了捷的手,送出内力,助他稳住身子,而捷却浑然不觉。他颤声问道:‘荣儿,你不是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应当成婚了吗?'荣宠腻的望着三妹,声音都比平常柔和许多:‘哥哥,你也知道这件事吗?我们原定是在两个月前的,但在成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和风把国王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才恍然明白了你的心意,然后我就放下新娘子跑了。这两个月来,一定流言满天飞,让你受委屈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又已经是对着三妹说了,捷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他的眼神呆滞,手掌冰凉,我猜不是我以内力相助,他一定早已昏厥。捷喃喃的说:‘原来是这样,我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真的悔了婚,没有妻子可以娶了呢!荣儿,想不到,我又自己骗了自己一次,荣儿,你说我傻不傻,笨不笨?'荣终于发现了捷的不对,他慌忙跑过来,从我的手里接过了捷,捷就像面人一样,软倒在他的怀里。荣惶急的问:‘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了?可有哪点不舒服?'他一面问,一面急令三妹去请大夫!

捷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涣散,他一向温和的脸上,竟然变得疯狂而扭曲,他惨声呼道:‘荣儿,你不要娶妻,不要去别的女人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替你做,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莫叔叔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母亲缓缓接到:"

我被大伯这一声,弄的傻掉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荣口中所言,为他牺牲了一切的大哥,竟然会对荣是这种感情!他们非但同是男人,甚至还是血脉相通的兄弟!这种感情,我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我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荣又是怜惜又是心痛的拥着那个已近疯狂的人,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干!

说实话,这瞬间,我是惊惶的,我从不怀疑荣对我的感情,但我同样知道,荣是一个多么重情重义的人,尤其从荣早先对往事的追述中,从荣这些日子里发来的书信中,我更知道他究竟有多么敬重,多么珍惜他的哥哥!我知道,如果大伯坚持,即使荣再痛心,他也一定放弃他当时所拥有的一切,也包括我!

我正出神,就听荣怒喝道:‘叫你去请大夫,你发什么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急声厉色的对我说过话,我一惊,再看大伯唇色青灰,瞳孔涣散,双手紧紧的扣着荣,哀求这叫他不要离开不要娶妻,声声如泣血,却是一声比一声微弱,而荣紧紧的抱着他,不停的保证着他们永远会在一起,瞪向我的目光凶狠而凌厉,又带着深深的恐慌,我心知不妙,恐怕是引发了大伯的什么旧疾,踉踉跄跄的就去找大夫,唯恐一个耽搁,就误了的他性命,而一旦如此,我和荣就真的永无相聚之日了!好在天福楼中就聘有名医,又有荣和风的内力相护,一阵忙乱,喂大伯服了药,又点了他的穴道,这才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里,荣派人告诉我,他希望我暂时不要见他和大伯。我又气又急又羞又恼,两个月来,所受的流言蜚语,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委屈,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我留了封信,对荣说如果他当真想和他哥哥过一辈子,那我留下也没什么意思!我牵了马,绝尘而去,却在路上被天福楼的仇家劫走了!但没到二十四个时辰,我就被荣救了出来。仅仅两天,荣就已经憔悴了好多,他的神情很平静,声音却很倦,他只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话:‘没有了大哥,我会以死相谢,没有了你,我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这一句话,我就决定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再次离开。"

 

 

 

 

父亲走到窗前,抚弄着窗台上的蔓藤,沉痛的道:"离开的,是哥哥!

当我和你母亲回去的时候,楼里的人才告诉我哥哥在风的陪同下,去了灵隐寺礼佛。当我匆匆赶到寺院的时候,却看见风拄剑无奈的站在方丈室的门口。他告诉我,他告诉我,哥哥在禅房里和净空方丈已经打了整整一日的机锋。我一向敬佩净空方丈内力深厚,精通佛理,学识渊博,心中一动,便想到如果方丈能够助哥哥解开心结,就是皆大欢喜了!于是在禅房门口守候的人,就变成了两个。

我们又整整等了两天两夜,才见房门从里面推开,方丈领着哥哥,含笑而出。哥哥此时一身白衣,淡定悠远,他原本超凡脱俗的气质,更加明显,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一般!哥哥和方丈稽首而别,一路上谈笑风生,一言也不提及当日的事情。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忐忑难安,却偏偏不敢主动询问。

一直到进了家,哥哥让我把你母亲叫来,我心里紧张,想推托但哥哥清澈的眼神里,却带着不可违拗的坚定。当我和你母亲还有风一起坐定之后,他微笑着说,他已经想通了。他说,这些年来在戏班在王府,听得见的都是这种龌龊的交往,耳濡目染长年下来也就把孽把错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再加上他一直把我当成了他的希望,他的寄托,渐渐的也就以为他爱上了我。他说,这或许是真的情爱,也或许只是一种幻想,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条错路。他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却还没有真正看过这个世界,他希望我能让他暂时离开天福楼,让他真正的去看看外面的风景,眼界开了,或者他就能淡忘这份孽情,他就能找到一个真正与他相契相合的人,命中相属的女子。

我当时觉得他说得在理,却怎么也不忍心方才见面,又要分别,我也不放心他那样柔弱的身子,独自到江湖上去受苦!

哥哥笑得又温暖又宠腻,他抱了抱我的肩膀,眨眨眼睛俏皮的说:‘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等你和颜(555,发现还是躲不过,必须得给沐荣的老婆起一个名字,555)成亲之后,生下第一个胖娃娃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看我的侄儿,估计到那时,我再怎样也不会和自己的亲侄子抢父亲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就请莫先生送我一程,你看好不好?'

于是两天之后,大哥和风一起走出了天福楼,挥手向我告别,告诉我他会在我第一个孩子出世的时候,回来看我!"

 

 

 

 

"但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诀!"

 

 

 

 

父亲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

莫叔叔却痴痴的笑了,他的声音空茫:"但这次我却比荣幸运的多了,我又整整多陪了他将近半年!

从天福楼出来后,我和捷就在一个小而热闹的镇子上住了下来。捷很安静,白天都是淡淡的微笑着,仿佛除了微笑,他就没有其他的表情,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几乎不似活人。捷笑的时候,眼神却是空洞的,好像在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又好像根本就是一个毫无神采的失败的雕塑。而夜里他房间里的灯,却从来没有熄灭过,他说蜡烛的火焰,像荣的眼睛。

 

 

 

 

捷在家里的时候,是说他要出来散心,可当真出来了,他却整日整日的呆坐在屋子里,甚至连坐姿也懒得变换。尽管我日日和他在一起,费尽了心思都他开怀,他却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我走不进他的心,他也根本不想让任何人走进他的心!这时候,我才明白,所谓看开想通,所谓另寻他爱,不过是他的另外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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