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 第二部+番外【有前部连接】————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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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着浅笑,他抬头看向这条官道的尽头,看了片刻,突然见得地平线上来了一对人马,不到一碗茶的工夫,人马已到了近前,几名官兵后头是一乘青布小轿,那配置显然比起谷剑辉的八抬大轿都显得太不值一提了。轿子落了地,轿帘撩开,那脸上五彩斑斓带着青紫红肿的七品县令钟老爷,便颤颤巍巍哆里哆嗦的迈步下来了。

  撩着袍子跪倒在地平川,娘娘腔的县太爷惊恐万状开了口。

  “七、七品知县,钟继合,扣、叩见钦差大人!”

  谷剑辉看了两眼,觉得自己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只见那钟老爷脸上左一块青,右一片红,鼻梁上还带着血痂,甚是惨痛。

  “钟县令啊。”谷剑辉开了口。

  “下官在!”

  “我且问你,你这脸上的伤……都是缘何而来啊?”

  这一说,可是真的问到了县太爷的短处,或者说,正戳到了他的痛处。稍稍倒回去几笔说,那一日打发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几个官差先上后头去养伤,钟老爷自己坐在屋里生闷气外带惊恐不安。原来这梁尚君竟然是真正功夫了得的那个!这便如何是好?他二人还要去找总督大人上告?这岂不糟糕?

  可又一转念,也好,就让他们去,等总督衙门派人来,我正好说这两个人是逃犯,主仆二人相互勾结做贼,又伤了衙门口的官兵,对,顺便还能把那一天打了我一鞋底子的事儿放在他俩身上!公文也在,人证也有,料想他们也没法儿翻案。

  县太爷前前后后琢磨了两天,想得挺高兴,而后又见了马书吏一面,二人一番商议,惊觉那杜安棠也是必须料理掉的,便于当日夜里急急忙忙花厅夜审,将牢里的杜少爷提了出来。

  原本想的挺好,如若他不招认那投毒一事,便干脆一顿板子逼他点头,可没想到板子还没落下去,堂下就冲上来了沈班头。原来是衙门口里跟沈忱不错的几个差役一看老爷要花厅夜审,就知道短不了非刑拷打,急急忙忙去通报了沈忱知道,结果原本被禁足在家停职反省的沈大班头,立刻赶到了县衙。

  他一出现,衙门口上下就乱了套。师爷心明眼亮,转脸儿就顺着墙根儿溜了,差役们拿了沈忱打点的金银,也都不向着老爷说话,更何况沈忱的功夫他们都知道,都怕一步上去,再回过神来已然让气急败坏的大班头掐断了脖子。结果,一见杜安棠跪在堂下,像是要足足实实挨上几百水火无情棍,沈忱就血贯了瞳仁,急红了眼的大班头可不管那许多了,闯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县官的前襟,愣是将他从桌案后头拽得翻滚到了堂前。抬手掀了那黑了心的纱帽,沈忱喊了一嗓子“狗官,你可对得起良心吗?莫不是非要这明镜高悬的牌匾掉下来砸死你,才知道不可鱼肉百姓么?!”

  那一声喊得声色俱厉,县太爷再想喊人解救自己,已经被对方重重一拳打在了脸上。嗷的一声鬼叫,老爷眼前金灯银灯一阵闪烁,昏了过去。

  差役们见这般场景,都被吓着了,一个个全看着沈班头。

  “不用担心,我不会跑了的,从今儿起,把我跟杜安棠安排在同一间牢房就好!”沈忱说着,从地上扶起了脸色有点苍白的杜安棠,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我揍了这狗官,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住进这大牢里的。今天先饶了他,明日他要敢再动刑,我就干脆带着你劫牢反狱一走了之!”

  “我爹他……”杜大少红了眼眶。

  “好,将你爹也带上。”

  “什么啊,我是说我爹他这几日过得如何,你可曾关照过了?”言语里带了颤音,脸上却见了笑意,虽说七分是苦笑,却终究有了一种踏实下来了的意味存在。

  沈班头放心了。

  他放心下来住进了牢房,暂且不说,单说那钟老爷,脸上的伤疼的他躺在床上一个劲儿的哎哟,请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开了若干药方,又是喝的又是抹的,折腾了大半天,连饭都吃不下去的钟县令本打算伤好了之后就立刻直接跑去总督府哭诉要求将这两个人一并开刀问斩,却没想到主意还没打点好,就得到了奉旨钦差离城五里之遥等他前去迎接的消息。

  老爷一阵哆嗦,汗可就下来了。

  送走了传令官,他半天才镇定下来,又觉得也许只是出了京城前去外地办案的路过钦差,不会干涉到本县的案子,略微踏实了一些的老爷赶忙让人备轿,忍着伤痛上了轿子,急急忙忙前去接钦差了。

  “回、回禀钦差大人,我这伤……”原本还想编个瞎话糊弄过去,钟老爷一抬头,却犹如晴天霹雳了一般的正瞧见了站在谷剑辉身后冲着他微笑的梁尚君,一个没跪稳当,这青天老大人就往旁边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人、大……大人,这、这、这人是……”

  “哦?你说这梁举人啊。”装作并不算十分熟识的样子,谷剑辉很随意的解释,“他只是本官我的旧时朋友而已,十年前与我一同在京城会试,我二人就在隔壁号房之中同考。这次他来找我,给我讲了贵县一个小小的案子,请问……这案子,钟大人你可曾有过耳闻呐?”

  县太爷就觉得那金灯银灯又都回来了似的。

  完了……完了……你完了……你的前途完了,你的纱帽完了,你的性命,也完了……

  无数个这样的声音萦绕在耳侧,连官袍的袖子都抖起来的知县老爷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钟大人,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贵县这案子而来,皇上赐我‘如朕亲临’的金牌,是想让我肃清一方不正之风气,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天下。我自然是要蒙圣恩秉公执法的,希望……这案子里,可不要有钟大人你的毛病作祟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害怕的就不是人了。

  哭着喊着自己何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县太爷磕头如鸡吃碎米一般。

  让那一看就是亏了心的县令站起来,谷剑辉转身上轿。这八抬大轿和一大队人马走在后头,知县的青布小轿像是被老虎押送的耗子一般连哆嗦带颤的走在前头,直奔县城而去。

  那五里路走得就好像阴魂道,那县城城门就像是鬼门关,钟县令坐在轿子里,几次觉得自己就快要让鬼卒用叉子挑着扔进油锅了,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等到进了县衙,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塘里捞上来的一般。

  本想请钦差大人先在馆驿里歇息一下,谁知谷剑辉却说不必拘礼,直接开了县衙大门,请百姓围观旁听,这案子最好是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每个字每句话,全都戳到了县令的软肋之上,战战兢兢说着也好,也好,钟老爷连忙去后宅换了一身干爽的官袍,重新回来时,钦差大人已经坐上了他的太师椅,准备审案了。

  提着袍子下摆,赶忙坐在一旁的旁座上,钟老爷心里像是揣了一只野猫,猫爪子挠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案子开审了。

  堂下一干人等全都被叫了来,包括所谓的人证孔小龙。

  简单问了几句缘由,谷剑辉点了点头,然后在思量片刻后开了口。

  “钟大人,依本官之见,这案子里有几个疑点,你且听着看我所说是否属实。一、你说这杜安棠买通伙计孔小龙投毒,那,这毒药鰑鱼血,又是在何方买来的呢?”

  “城中……药、药铺。”钟县令欠了欠身。

  “好,那既然是这样,孔小龙,你是在哪家药铺买来的这味剧毒,让官差去把那药铺掌柜的叫来吧。”

  一句话,吓傻了堂下跪着的伙计,哭天抹泪说着自己那一日慌乱,也不记得是从哪家药铺买来的了,孔小龙哆嗦着跪倒在地。

  “既是慌乱之中忘了,那好,来人!”

  说了一声来人,差役们随时听命,谷剑辉传令下去,两个时辰之内,将城中所有药铺的掌柜都给我叫来,连带着药铺里近一个月的账簿都必须带来查看。

  这一句话可吓坏了所有亏心的人,差役们领了命,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药铺掌柜的全都带来了,小小的县城,原本药铺就不是许多,集合起来也不是很难。谷剑辉看了看堂下站着的这些掌柜,再度开口。

  他让孔小龙一一辨认,哪个是卖给他鰑鱼血的,孔小龙吓得裤子都要湿了,连忙说不记得。谷剑辉点头说,好,那既然不记得了,就从账簿上核对吧,结果这一核对可不得了,首先就是药铺里有鰑鱼血这味剧毒的,本身就是少数,再细细查问,近一个月内出|售过鰑鱼血的,就只剩了三人,这三人的账簿上登记的,又都是用于配药的,用量极其细微,根本不能毒死人的出|售记录。再让三名掌柜辨认孔小龙,也是人人都说不曾见过此人出现在自己店铺之中。

  大人一拍惊堂木,孔小龙瘫软在厅堂前。

  “看来,你这所谓的忠肝义胆的奴仆,可未必是真啊……”谷剑辉眯了眼低语着,那声音让堂下黑了心的家丁差点儿咬舌自尽。又侧过脸看了看一旁的县令,钦差大人接着开口,这次,声音里带了能让贼人吓破胆的威严,“孔小龙!你口口声声说是杜安棠要下毒害人,那我问你,既是这城中药铺都不曾卖给你鰑鱼血,你那害人的毒药,又是从何而来?!!”

  张了几下嘴,吓得全身瘫软了的孔小龙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嗯……知道你是一时糊涂,见财起意。我问你,是何人指使你假意投毒栽赃陷害杜安棠的,你还不从实招来?”谷剑辉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像是对快吓死了的奴才聊做安抚,“孔小龙,是非对错面前,坏了良心可要留神天理王法不容情,你若还想在我手下活命,最好是实话实说啊……”

  梆梆的磕头声响了起来,孔小龙哭爹喊娘,总算说了实情。

  他说,那给了他一百两银票的,并非杜安棠,而是省里的书吏马进文,姓马的让他嫁祸杜安棠,但是未曾说是因为何故。

  好,终于把马进文引出来了。谷大人点了点头,暗暗吁了口气。

  “嗯,既是这样,来人,去省里将马进文叫来。”谷大人一开口,钟县令差点儿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他可亏着心呢。

  昨夜说是花厅夜审,那与他同谋的马书吏,现在可没走,就在他的后宅之中藏匿着呢……

  提着官袍,离了旁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是再也沉不住气的钟县令,想着干脆我把你出卖了吧,好换来我保得住这七品乌纱,他哆嗦着说了实情。

  谷剑辉听完,轻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吓得县太爷浑身一激灵。

  “这么说……钟大人,你是受那书吏的唆使,才糊里糊涂错断了案子的吗?”

  “正、正是啊!钦差大人在上,下官我不敢有半句胡言乱语,都是下官一时心急,乱断了案子,望大人饶我一次,下官以后绝对不敢了!”

  “嗯……你先跪在一旁。”

  钟县令乖乖跪到一旁去了,不多时,前去后宅的兵丁就将藏在县太爷书房里的马进文捉了出来,扔到堂下。

  看着跪在地上的白面书生,谷剑辉拍了一下惊堂木。

  “马进文,我来问你,你因何处处干扰这件案子?嗯?你身为知州大人的书吏,又为何往这县衙里钻呢?”

  堂下的书生一语不发。

  谷大人连续问了几句,他都不曾言语,虽说能看出来在害怕,却咬紧牙关不说一个字,看来是心里有底的。想了想不可急躁,谷剑辉先将马进文押在一旁,问时方才在途中就派人带着公文去叫省里的韩伯年一事可曾办好。官差说韩大人已经去请了,估计这就到。

  说了句暂时退堂,等知州韩伯年到了之后再继续审案,谷剑辉一拍惊堂木,差役们押着嫌犯进了监牢,百姓们议论纷纷散去,钟县令被关进了后宅不许出门半步,杜安棠跟沈忱暂且安置在跨院屋内歇息。叹了口气,钦差大人便离了桌案,也往后头去了。

  就在屏风之后,是仔细听着前头动静的梁尚君,跟任天楠。

  “如何?兄台可曾都听清楚了?”

  “那是自然,谷贤弟,你可真不愧是堂堂一品,公正无私啊。”梁尚君赶忙施礼。

  “哪里哪里,我也是奉了圣命,不敢有辱钦差二字啊。”笑着摆了摆手,谷剑辉边与那二人一同往后宅走,边开口道,“现如今杜安棠这案子容易了结,就算他马进文不开口,有孔小龙的供词,杜家的冤屈也可以轻易澄清,只是……若这马进文始终一语不发,兄台你的案子,可就不好办了。纵然可以让那差役黑三儿来指认,但……没有了他的供认,又如何洗脱你行贿朝廷命官,和那偷盗的罪名呢?”

  梁尚君沉默之后,笑了。

  “贤弟,实不相瞒,我一贯认定钱财乃身外之物的,现如今,这案子是否澄清我已然不在乎了,只要可以洗脱韩伯年的罪名,将那马进文与杜明棠捉拿在案,我的家产是否抄没,并不足令我烦闷。只要……”说了一半,梁尚君看了看旁边跟着的任天楠,突然伸了手过去,拉住了对方的手腕,“只要这小哥始终在我左右,哪怕是山沟里半间草棚,一张土炕,我也可以‘青山碧岭无宫阙,天高地阔自逍遥’。”

  一句话说愣了两个人。

  谷剑辉看了好几眼快要窘迫死的任天楠,又看了看完全不像是在胡言乱语的梁尚君,半天才恍然的点了点头。

  “兄台的意思……莫不是……”指了指正在努力抽回自己手腕的小院工,那堂堂一品大员觉得自己也跟着脸红起来,“我懂了,难怪兄台年届而立还不曾娶妻……我还在纳闷,我至今孤家寡人乃是公事繁忙无心成婚,你身为乡绅轻松自在怎么还不早早三妻四妾儿女成群,原来……哎呀得罪了得罪了。”

  “嗳,岂敢岂敢。”赶忙去阻拦对自己作揖的谷剑辉,梁尚君终于松开了攥着人家手腕不撒开的爪子。

  然后,就在等韩伯年到县衙来的这段时间里,两个在后宅西厢房暂且休息的人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喝口茶么?我叫差役帮着沏一壶?”梁尚君关好门,“唉,要是能喝上一口杜家馨茗斋的极品香茶,现在什么官司啊烦恼啊,就都能抛之脑后了。”

  举人老爷唠唠叨叨,身后的小院工一句不发,回头看时,坐在了椅子上的任天楠正微微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

  “你……为何要告诉谷大人啊。”半天才低语出声,任天楠叹了口气,“这事儿值得说给堂堂一品大员听么?”

  “你是说,你与我……‘苟且’之事?”嬉皮笑脸凑过来,梁尚君弯腰过去亲了亲对方的嘴唇。

  “别再用我的话反过来取笑我了!”红着脸接受了那个亲吻之后,任天楠低了头,“你又何必跟他说明,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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