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 第二部+番外【有前部连接】————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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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儿,已经不流血了,不必大惊小怪的。”梁尚君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确实没事,还撩起裤脚给任天楠看,那肌肉紧绷线条流畅的小腿被无视了,任天楠眼里只看得见那一道寸把长的血痕。

  确实是不再流血了,只是皮肉的损伤,看样子也不像是很疼,略微放了心,任天楠再次松了马缰绳。

  “……前头若是有河流或是小溪,记得清洗清洗。”这一声叮嘱很是简单随意,但在有情人听来确实令人欣喜万分,梁尚君放下裤脚,笑得像是要开口咬人了似的。

  “好~~记下了~”

  “记下就别笑了。”

  “哎?我这是内心的真实表象啊~你关心我,我真是比吃了祭灶的蜜糖还舒坦啊……”

  “伤要是没事儿就快走一步吧,天黑之前进不了城,就只能道边露宿了!”红着脸给了马屁股一鞭子,任天楠不再多跟那贼人说话了。

  他只想着赶快进京,途中辛苦一些都好说,只要这官司赶紧了结了,便不再有什么太多的牵挂,便可像答应了书童小四那样回到家中接着过踏实日子。可是,一心希望快些走完这段麻烦路的任天楠却没有料到,越是盼着它走完,它就越是走不完了。

  当晚,还没进城之前,那小腿上划了一刀的举人老爷就开始高烧了。

  高烧的原因好说,必定是那刀锋之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致,于是,当健康的肌体在跟不洁的入侵作斗争的过程中,举人老爷被高热撂倒了。

  骑在马上时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到了可夜风一吹,冷得厉害,又让那睡意莫名其妙瞬间消失,于是只是觉得控制不住的从伤处涌起一股股寒气来,寒气顺着腿脚一路向上攀升,终于到了心口。指尖都木了,为了给自己提神对着初升的月亮大声朗诵了一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梁先生被任天楠一顿侧目并且强制性的拉到路边一座废弃的庙宇之中,才总算稍微消停了会儿。

  把还敢说自己没事儿的家伙按在供桌旁边的空地上坐好,任天楠环视了一遍这座庙。

  已经不大看得出是什么庙了,刚才没看见庙门口有牌匾,进来之后只见一尊没了半边脑袋的神像,隐隐约约像是道家的某某真君一类,墙壁上一些模模糊糊的壁画也掉了颜色。供桌倒是还算整齐,只是很旧,庙只有一间,通向后头禅房也好,鹤轩也罢的门紧紧锁着。总的来说,一看就知道这是里头出家人按部就班搬走之后废弃的庙。四壁皆空的厅堂,掉了合页,扭曲的歪着半扇的山门,屋子里挺冷,是那种阴冷,黑魆魆的神像在从窗外透进来月光时更是显得鬼气森森。

  任天楠一阵冷战。

  “哎,你干嘛呢……”打了个喷嚏,刚才开始还算听话的坐在那儿的梁尚君忍不住出声儿了。

  “哦,我看看。”随意应着,任天楠想了想,走到门口,双手扳住快要倒塌的山门,一点点谨慎的用力,想要把这边的半扇门扶整齐。

  “哎哎哎,你啊……”明明带着明显的鼻音,还非要唠叨两句,梁尚君走过去,从后头帮任天楠把那扇门扶正,“砸着了怎么办,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自己,你倒是有劲儿,可也别这么使啊。”

  “都病了就少说两句吧。”门扶好了,任天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迟疑了片刻又从另外半扇完整的,还没关上的门往外走。

  “又干吗去啊?”梁尚君跟出来,却只见他正走过去从树上解马缰绳,“干嘛?你上哪儿去?”

  “哪儿都不去啊。”解下马缰绳,任天楠牵着马,小心不碰了那扇刚扶起来的山门走进了室内,两匹马都安安全全进来之后,他才关上了另一扇门。

  “我说,你把马也牵进来干嘛,怕人看见找着咱俩?不至于了,县太爷的追兵肯定往总督府方向的沿途蹲守了。”梁尚君仍旧带着那可笑的鼻音说话,把两匹马都牵到神像后头粗大的堂柱上拴好,他走到前头来,看着又在不知考虑着什么的小院工,“……又神游去啦?”

  “啊?”抬起眼,任天楠摇了摇头,“不,我是不想让马在外头冻一夜,已经走了一天了,牲口也得歇歇。”

  “哎哟我说……”梁尚君没辙了,“也不知我现在真是心胸狭窄了呢,还是你确实对马比对我好……我问的是你刚才又想什么呢。”

  “哦。我是想……”又在庙里环视了一圈儿,任天楠才开口,“总要找些木柴来生火吧……”

  “……这个啊。”梁尚君听了,开始往门口走,“我去折些树枝来。”

  “不行的,举人老爷。”任天楠苦笑着拦住了他,“亏你也算是过过穷日子的,若不是枯树枝,很难把火点旺的。”

  “哎,我是过过穷日子,可那时太小,只知道念书,家务都是爹娘打点嘛。”举人老爷足够幼稚的辩解着,然后言道,“树上的不好生火,那就从地上捡一些呗。”

  “外头下霜了,地上的也都湿了,就算捡来些烘干,也烧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我才发愁。”叹了口气,干脆走过去搬了一旁地上的门闩横在门板下头的缝隙处挡住了嗖嗖钻进来的冷风,任天楠站起身时,正看见举人老爷的坏笑,“你……又在笑个什么。”

  “甭发愁,我有办法。”边说边回过身往神像的方向走,梁尚君带着鼻音哼着小调。

  任天楠毛了。

  “你,你不会是要烧神像吧?!”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个很有可能是烧糊涂了的人,他赶紧加以阻拦,“这神像虽说是木头的,可毕竟太大,不便劈了点火,而且就算是过气神仙,烧了它……你就不怕那报应么?”

  “报应?报应于我何干?”梁尚君很是坦然,抬起因为高热有些无力的手,他指了指神像前头的供桌,“我要烧的,是这个。”

  “……供桌?”

  “对啊,你不是说又要干燥又要能烧时间长一些的么,那就只有这个了。”举人老爷的坦然翻了倍,走过去敲了敲供桌破旧的桌面,他回头看着还一脸惴惴的任天楠,说话时嗓音带了隐约的沙哑,“来来,行囊里带着火石火镰呢吧,快拿出来把它点了,也好给这落魄的神仙老爷暖和暖和~~”

  起先笑话说着容易,可到了夜半时分,举人老爷的热度不见退却反而有所长进时,就确实是没力气开半句玩笑了。

  庙里并不冷,地上一堆供桌烧出来的火焰还确实很管用,吃了点路上买来的干粮,把殿堂的地面清扫出一块干净的,可以躺一宿的地方,又从外头割来些草叶喂了马匹,两个人,守着一堆火,总算是踏实下来了。

  “你……好些了没有?”任天楠小声问半闭着眼的梁尚君。

  “啊?”半闭着眼的人稍稍睁开了眼,在火苗的映衬下那脸色显得稍微有了些血色。

  “你烧得连耳朵都不好用了么……”皱眉看着那家伙,看了半天,却只收到一个无力的笑。

  “还行,明天能爬起来继续赶路。”

  “还是……先到镇子里找一家客栈住下歇歇再说吧。”任天楠用木棍儿拨弄着火堆,使之烧得更旺一点。

  “那不是要耽误了行程么……”梁尚君朝火堆挪了挪,又闭上了眼。

  “哎……不要靠太近,衣裳会烧着了的。”任天楠赶忙阻拦。

  “……烧着了正好暖和啊,我快冻死了。”抱着手臂缩了缩,举人老爷难得一见的显露出几分惨淡来,“荒郊野外,庙堂破落,孤男寡男,干柴烈火……”

  “烧着了活该……”都不知道自己是让那贼人的胡言乱语弄得脸上发烫,还是火堆的功效了,任天楠揉了揉被火光晃得有些迷离的眼,然后朝那病人靠近了些,“真有那么冷吗?”

  “嗯……出家之人不打诳语。”闭着眼点头,梁尚君轻轻哆嗦了几下。

  “你是烧糊涂了……”又想笑又有点可怜那家伙,任天楠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朝他又靠近了些,两个人肩头挨着肩头。

  感觉到了旁边凑过来的一丝热度,举人老爷慢慢睁开了眼,嘴角挑起来一个被这种氛围弄得有些温暖的笑,他伸手过去攥住了小院工的手。

  “不怕让我传染了去么?”

  “……我还没那么娇气。”这么说着,想着“若是怕传给我,你就放手啊”,任天楠单手抱着膝盖不出声了。

  宽敞空间里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梁尚君的冷战越来越频繁,攥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热。这可让任天楠吓着了。

  “不会是那刀口上有毒吧。”皱着眉询问,他碰了碰对方的肩头,“我不懂毒药学问,你应该多少知道……”

  “不会的,只是脏东西侵扰罢了。”摇了摇头,梁尚君慢慢说着,轻轻向下滑了去,把头靠在了任天楠肩膀,“若是刀口上喂了毒,我怕是走不出一里地就要呜呼哀哉了……”

  “那……”想了想,觉得稍微踏实了一些,任天楠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肚子里空的,总归没有力气抵挡高热。”

  “怎么是空的呢,刚才不是吃了……”完全没了平时那矫健、灵气与精神头的孝廉公,软绵绵的把太阳穴在任天楠肩上缓缓蹭着,“我啊……我就是觉得冷,老是冷……从心口往外的那种冷……”

  “可……火已经烧得很旺了。”犯愁的念叨着,任天楠伸手去拿拨弄篝火的那根木棍儿,想着能不能再把火苗烧得旺一点,但指尖还没碰到木棍的尾稍,那个靠着自己还蹭来蹭去的病号就开了口。

  “火只能热到这个程度了……倒是你啊……你来给我贴着胸口取取暖,兴许我还能好得快那么一丁点……”

  “火只能热到这个程度了……倒是你啊……你来给我贴着胸口取取暖,兴许我还能好得快那么一丁点……”

  梁尚君起先确实是没敢指望任天楠会当真。确实是的。

  他于是在感受到那种尴尬的沉默时只是沉浸其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之后便没有言语了。想着那大宝贝儿大概已经在心里杀了他若干回了,举人老爷在感觉到身边的人站起来时并没有阻拦。

  想是又恼火了吧,自己也是,病了还不老实,活该让人恼火。

  只是……

  “拿去。”

  “啊……?”

  迷迷糊糊抬起眼皮,面前只穿着单衣的小院工正把自己的厚外套递过来。

  “穿上,能暖和些。”

  这是超乎举人老爷预料的。

  “你……”

  “我什么我。”

  “你在把我……”梁尚君晕乎乎的笑着,“把我当那乞儿老小么?”

  “……这时候还那么些个废话,病死了都不可人疼。”赌气说着赌气的话,任天楠竟然没有如以往那般干脆收了衣裳不搭理那流氓,也没有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相反的,他重新蹲坐下来,把自己还带着体温的外衣一把塞进了梁尚君怀里。

  “穿上。”到最后,他只红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可……”举人老爷满脸迟钝的受宠若惊,他拿着那衣裳,又侧脸看了看衣着单薄的任天楠,“可你……”

  “我不要紧,你少说废话就是了!”

  “不是,我是说……你比我瘦,你的衣裳我穿着……小啊……”

  这混账话显然是硬撑着的谈笑,也显然比健康时的谈笑更令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强压抑着干脆扑过去掐死这混账,然后放到火堆上烤了吃肉的冲动,任天楠只是皱眉瞪着他,等那家伙自己收回刚才的话。

  那眼神很有效,不到片刻功夫,举人先生就投降了。

  “不小,不小,正合身。”故作胆怯的讪笑着,梁尚君却没有穿上那件衣裳,反而一把拉住任天楠的手腕,借着不知何故在高烧之中还会突然产生的蛮力,将完全没有防备的小院工一把拉了过来。

  一个没站稳,任天楠就整个让他带进了怀里。

  “你……干什么……!”本想挣扎一下,又怕踢翻了火堆,更怕不留神碰了那家伙腿上的伤口,任天楠努力保持着平衡却总是失败之后,被梁尚君严严实实抱了个满怀。

  “我就说嘛,还是你最暖和了……”让那虽说有些单薄却格外温暖的后背靠着自己的胸膛,梁尚君圈住对方,然后把那件厚实的外衣裹住衣裳的主人,他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

  “我是让你穿上……”想以此为借口挣脱,但背后却传来一声威胁。

  “你要是不想让我这般时候还欲火焚身,最好是别再蹭来蹭去了。”

  威胁起作用了,小院工红着脸别扭着乖乖让抱了,举人老爷乐开了怀。

  破败的庙宇里,一时间安静极了,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缠在火苗燃烧的声音里,偶尔发出的木料烧裂的噼啪声成了很好的点缀,虽说是荒郊野外,竟然也多了几分情趣。

  “……不见远山含笑,不见春水绿波映小桥,但见红焱跳,但得怀里抱来暖心的人,人心热,人心燥,燥似滚油火上浇~~”

  声音低低沉沉,缺乏起伏跌宕,唯有浪声浪气还在,任天楠听得耳根发烫,却终归没有挣扎。

  他想起来那一日那家伙所谓的“如若让他不再言笑,那便是何时也难以从命”,也对啊……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兴许这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词句,正是某种形式上的感谢呢?

  这么想着,觉得稍稍平衡了一些,又觉得自己着实是在给自己解心宽的任天楠略带懊恼的露出一个苦笑。

  背后略微缺失了一点压力,回头看,那举人已然迷迷糊糊靠上了身后的柱子,虽说闭着眼,可抱着他的手却不曾松开。任天楠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在不惊扰了那病人的前提下轻手轻脚逃脱,最终放弃了的他一声低叹,总算是认命了的也稍稍靠向了对方的胸口。

  火苗的红光闪烁在任天楠眼前渐渐迷离起来,奔波了一天的困乏反复侵袭,让他再没了心思与自己脑海之中的所谓道德禁锢天人交战,几次眼皮发沉之后,他终究还是慢慢闭了眼,渐渐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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