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识得一人,他对我讲因父亲名声所累,处处遭人唾弃,竟然天下认识的不认识的、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要与他为敌……““并不奇怪,俗语道墙倒众人推。”
“他……我……”司徒宏原想问的话最终没有讲出,只改口道:“若长老遇到这样的人会如何应对?“
宇觉傲然一笑:“不屑与他为敌,更不与他为友,因为无论哪种都坏我英名。”
司徒宏听那话虽觉得冰冷彻骨,却也只能点头。
三十、迷药
司徒宏离开慧安寺,依父亲安排,他该去寻天地帮帮主,然后到鲁封拜见沈将军。司徒宏此时很是倦怠,他猜测那帮主不会比江怀、宇觉更好,倒不如直接去寻将军,然后随他出征,若能战死沙场,也不愧对司徒家将门之后的名号。
路过永沱山,宏不禁想到水行、婉玉,於是转回来,思量无论如何该与他们辞行,或许这一去就是永别。
再见婉玉,她已经好了大半,能坐起来吃些东西。宏与婉玉说了会儿话,不碍乎是让她安心静养之类,待司徒宏从房里出来,水行将他拉到一僻静之处,似有什么重要事情。
水行确定四下无人,低声并郑重道:“我有事相求!”
“什么相求不相求的,你倒快说。”
“你去慧安寺几日,有个形如枯槁的道士来山中,说他有一剂迷药,即便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也能被其迷倒。我听几位护法主事私下说那药确实可让武功厉害且五毒不惧的高人如被点穴,虽神智清醒,却一动不可动。师傅知道后立刻将道人轰下山,他更不许教中弟子与妖道有任何瓜葛。但我偷偷随那疯道士下了山,寻得他的住处,道人的东西不可用银子去买,只能以内力真气换他手中的迷药,他已经答应给我……“
“你是想以此迷杀张澍青?”宏惊问。
“正是,我既然无法光明正大杀了那恶人,也只好不择手段。”
宏沉吟不语,似想起什么又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这迷药虽厉害,却用起来不似一般的熏、撒、或者下入食物这些手段。药先涂在自己手中,因已服用过解药,没有任何感觉。待有了合适时机,将手掌贴到对方肌肤上,只默念十下,便将对方立刻迷倒。我已经打听到风杨寨在哪里,曾想先去假意找张澍青寻仇,交手时能触他肌肤,但那恶人是何等手段,硬来怕是妄想。“水行看着司徒宏接着道:“我想起你说曾救过那人一命,或许你真能有机会下手……”
司徒宏没回答水行,只向对面一棵松柏望去。
“我知道有些为难你,你与张澍青并无大冤仇,这迷杀他人性命的事也不该是君子所为,但我们杀他算是替天行道,更不要说这恶人不但哄骗我们,还对婉玉下毒手,禽兽不如……“水行说得咬牙切齿。
“……我也有杀他之意,却直到此时才恍然醒悟。”司徒宏依然望着松柏喃喃道。
“……”水行惊愕。
“与其任那厮祸害他人,不如同归于尽!”
“……你……”
司徒宏望着水行正色道:“我与张澍青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事我做定了!”水行还要再问,司徒宏对他一摆手:“你也别多问,不过都是些俗人的恩恩怨怨。我们现在就去找道士“。司徒宏说完,拉着水行就走。
二人施展轻功,一路下山,寻着那灰面枯瘦道人,道士见两个年少侠士,不禁一乐,问:“到底是哪个要迷药?”
水行答:“你只将迷药给我朋友,我为你发内力。”
“这个恐怕不行,如果你们真想得那迷药,需两人都给我内力。”
水行一听勃然大怒,骂道:“你个混帐妖道,这样贪心,我们明明已经讲好的,你却看我们诚心来求,又抬高价码。“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看你们非要那东西不可,才这样讲,你们倒是要还不要?”
水行想再争,司徒宏拉住他,问那道士:“你要内力是怎样个要法?”
妖道又笑:“其实也不为难,贫道因身上毒疮气血亏尽,你只为我发一次功就好。
发功过后,你略感疲乏,但少则几个月,多则半载就可恢复。“司徒宏想想,答道:“好,我给你就是。”
道人笑问:“你们两人哪个先来?”
“你先将迷药给我们。”水行说。
“放心,我不会哄骗你们。”那道士说着将两包药膏分别给了宏与水行,又说:
“既然是你们两个给我内力,我也不想亏待你们,大家都有份。只是你们事先服用的解药等你们发功之后再给。“
“谁要你的破烂东西,我们只需一份就好!”司徒宏说着就要将手里的药包扔还给道士。
“小兄弟何必这么大火气,你们既然不惜内力代价换我这神药,必定是做见不得之事,却还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毋需这样伪善吧。“道人见二人被讲的面红耳赤又淫邪着笑道:“你们可先留着这药,若哪天遇到心仪的女子又不能得手,此药才是好用。“
水行怒喝:“放你的屁,再胡说八道,俺们不要了。”
司徒宏听着却有阵心悸,并没答腔。然后与水行分别为道人发功,发功时并不见异常,只是过后觉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得了解药,水行前面先走,宏有意慢些,低声问道士:“你刚才说那药可迷奸女子,可否……用于男子?”
道人一愣,笑道:“小兄弟好龙阳!当然可以,就是苦楚比女子大些。还有这药若用在武功盖世之人身上,只一个时辰有效,你得动作快些,过后或赶紧走,或杀了对方,如果出了差错,可别怪贫道没对你讲。“司徒宏听了,恨恨瞪他一眼,转身便走。宏追上水行,二人又商议如何去寻张澍青,水行执意要与司徒宏同去,宏说道:“要用上这招数,肯定不能硬来,所以你随我去也是无济于事。我借过去曾救他一命的恩情骗他上钩,若你在我身边让我如何行事?更何况肖姑娘还没痊愈,你也心中挂念。“听司徒宏说得恳切,水川不再争辩。黑夜中,见宏一双明眸带着坚毅,水川道:
“那此事就全靠你了。我比你虚长了一岁,却要让兄弟为我担此风险,魏水行这里先谢过了!“水行说着竟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行礼。
司徒宏连忙扶起他,水行又道:“你去见那恶人千万小心,若实在没机会,不要强求,平安回来最是要紧。“宏见水行说得动情,也不免眼圈一红。
以后二人不再多言,凝望对方良久,拱手告辞,朝不同方向而去。
三十一、风扬寨
依照水行所指,司徒宏一路直奔风扬寨,却因身上总觉无力,只得走走停停,有十几日才到。还未入寨,司徒宏见前面有个店铺,走了过去,门前有两个汉子,似在歇息又似闲聊,他们不约而同向宏望去。宏也没答理他们,直接进了门,店中有三人在饮酒,也都停下来目光盯住司徒宏。店小二过来,并不殷勤,只笑着问:“您想要点什么?“
“一壶酒,一盘牛肉就好。”
“您稍候。”小二说完却不走开,又问宏:“这位爷可是去风杨寨?”
司徒宏早察觉到蹊跷,暗想这些个人该不会是风杨寨的探子。於是他对小二道:
“不瞒店家,我确实是到风杨寨,而且是寻位好友,此人姓张,名澍青。”
小二大惊,那三个装做吃酒的也站了起来,小二又问:“请赐爷的尊姓大名?”
“司徒宏,我想青哥一定记得我,我曾与青哥患难之交。只是上次与哥哥见面有些误会,这次特意向青哥负荆请罪的。“
“原来是恩人!幸会!”不只是店小二,连后面几个汉子也一同喊道。
“你们也知道我?”司徒宏笑问。
“当然,赵杵哥哥吩咐过,若是有个叫司徒宏的小爷来此,我们要好生相待。您稍等片刻,我已经差人去请赵杵哥哥。“
“怎么,我不可以去见青哥?”
“您有所不知,寨主现不在山寨内。”
司徒宏暗想或许张澍青早有吩咐,只躲着自己不见。他又问:“青哥现在哪里?几时回来?或许我可以等他。“
正讲着,赵杵已经进门,对司徒宏大笑道:“司徒少爷驾到,有失远迎。”
司徒宏连忙还礼,二人寒喧后,众人退下,赵杵道:“偏是不巧,青爷前几日去探望他母亲,若你真急于见他,正好有人刚刚回来秉报,他老母已过世,现忙着办丧事,我明日启程,到那边接阿青回来,不如你与我同去。“司徒宏这才注意到赵杵及两个随从都是腰系素带,有孝在身。但又见赵杵对自己格外热情,依然疑心他这些话是真是假,却无从查实,只得道:“既然这样,我明日与您同行。“
“好,现在先随我回山寨睡上一觉,也可看看我们风扬寨。”
司徒宏满心疑虑,忍不住问:“赵杵兄弟为何对我这样信任?想那日我还曾与青哥争斗。“
赵杵爽快答道:“嗨,那天在客栈,我们山寨中最机密的事情青爷都不隐瞒你,我还能不信你?再者,青爷跟我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后我们怎样对他就要怎样对你。“
司徒宏脸上虽淡淡一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以后司徒宏听赵杵说早有探子来报,知道有个年少侠士望风杨寨过来,却没想到是司徒宏。宏又随赵杵往寨中走,一路上,山道险恶,还有几重暗壑地洞,心中不禁惊异张澍青的周密谨慎,再想他做的那些个事情,根本不是一般山贼草寇偷鸡摸狗、小打小闹的行为,更加感叹此人的复杂与韬略,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风扬寨位於劲风山上,远远望去,迭障尖峰,回峦古道。只是山石全被树木覆盖,并不显得稀奇之处。往山上走,司徒宏一路上也不见一条宽阔些的道,待进了山寨,宏才发觉此处是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山寨内以村来划分,赵杵将宏领到澍青所居的村内,安排住下。
赵杵先为宏引见众人,然后用过晚饭,赵杵安顿好宏,正要告辞,却听宏笑道:
“赵杵哥哥,现在还早,我可四处看看?”
“当然,你就不用拘谨。”
“青哥住哪里?我好奇想去见识一下。”宏想若果真是张澍青躲着自己不见,赵杵对此请求一定感觉为难。
赵杵却笑道:“正好我现在也没事,走,我带你去看。”
宏随赵杵来到一排青转红瓦房前,他心里只觉一阵发紧,虽悲恨交加,却忍不住好奇心大发。推门进去,早有小厮跑上前去掌灯。屋内陈设非常简单,最外间是个小议事厅,有些桌椅,四面悬挂墨宝,虽都是选的气势磅礴的字画,还是显得一点俗气。宏看着不免想到那人曾夸赞自己的笔墨丹青,脸上不自觉带出一丝嘲弄之气。
里间是书房,没特别之处,桌上还摆着几张字迹,宏认得,又想到张澍青离开柳家村时留的短笺,心中更是隐痛,也不理会赵杵在一旁说些什么,转身往里面走。最里边是卧房,宏倒想看看张澍青与人淫乱的地方是怎样,却不禁微微一惊,黑砖火炕,青色纱帐,上面只一条素色缎被。
司徒宏刻意笑问赵杵:“青哥住的倒真俭朴。”
“阿青从前不是公子王孙的,而且他对这些个都不讲究。”
“那压寨夫人能愿意这样简陋的居所?”
看司徒宏笑问,赵杵也笑着答:“俺们青爷还没夫人呢。”
“是没有看上中意的,还是青哥好男色吧?”
赵杵一怔,笑道:“你也知道这个?我们寨主是喜欢那些俊秀周正的孩子……”他正说,见司徒宏脸色一沉,忙笑道:“司徒少爷放心,寨主只当您是救命恩人,别说是您,就是我们山寨里,青爷从不去找底下人泄火,他有时去鲁封找些娈童。““将娈童带到山寨?”
“那倒没有过,不过两年多前阿青真想娶个叫环蝶的孩子当压寨夫人,却没娶成。”
“因为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大概他又不喜欢了罢。”
“哼!”宏冷笑一声并没答腔。
司徒宏与赵杵说着往外走,宏见窗台上扔着一把短刀,随手拿过来看,一旁赵杵道:
“是青爷的,这可是把好刀,他从前一直带着,最近他得了一把云刀,好像喜欢得紧,天天不离身,这个就扔在一边。你若喜欢它,可以向青爷去讨。“赵杵见司徒宏只低头一味把玩那刀,良久都不答话,才说:“司徒少爷,司徒少爷……“
司徒宏抬起头,有些局促,掩饰道:“哥哥以后别叫我少爷,司徒宏也不过是个村野之人,你就我叫司徒宏。“
赵杵笑道:“也好,青爷总说我们私下只叫他阿青就好,以后我叫你宏。”
司徒宏这才将短刀放回远处,随赵杵回到住处。赵杵告辞,说明日还要赶路,让宏早些歇息。
待赵杵离开,司徒宏躺在床上却无倦意,他环顾四周,感叹自己竟真的来到张澍青的山寨,原本是想与那人在此举案齐眉,患难与共的,而现在……司徒宏想着从包裹里翻出迷药,他盯中手中暗灰色药膏出神。
正在这时,似门外有声音,宏连忙起身,打开房门向外张望,只见一个白衣妇人正往这边走来,外面漆黑,宏看不清女子模样,想大概是山寨里哪个好汉的家眷,正要关门,却听有小童叫着:“娘,你等等我。”这声音司徒宏刻骨铭心,想当初玉亭楼里是怎样的伤痛与耻辱。妇人后面一个全身披麻戴孝的女童跳跳踏踏追了过来。
宏不自觉将手中门板用力一晃,“吱呀”一声响动引起芙蓉的注意,她抬头见对面房门口一个年轻公子怒视自己,再细看,她惊呼一声,低头就走,却又似想起什么,回身拉住女童的手,走得更快。
司徒宏目送这母女二人直到不见踪影才猛然一把将门关上。低头再看手中药膏,不禁嘴角一丝得意轻笑。
三十二、竹仙姑娘
第二日,司徒宏随赵杵一行人往东走,据赵杵说,澍青老母在鹏远。一路上虽骑马,司徒宏依然总觉劳钝,再看赵杵等人,虽只会点粗浅武功,却身强力壮,连续奔波一天也不觉困乏,司徒宏暗想大概自己内力几乎丧尽,那妖道手段果然厉害。
司徒宏不愿赵杵看出自己的疲惫之态,只得强打精神与他闲聊,宏听众人都称道寨主如何孝敬,几日来病床前日夜相伴,如今又将老母丧事办得排场隆重,想起张澍青曾说自幼未曾有过父母关爱,如今想来全是一派胡言。宏问赵杵:“青哥为何将老母一人放在鹏远?难道青哥还有其他弟兄?“赵杵有意避开众人对宏道:“这个阿青没对你讲?他的母亲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们武林中好像很有名气,人称竹仙姑娘。他们母子以前好像从无来往,就前些天,他母亲托人送来消息,说病得重了,阿青这才去探望。““竹仙姑娘?我不知道,也许我涉世太浅。”宏笑道:“竹仙姑娘……大概是从前的称号,如今也是老妇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