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千影绝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抓着千阳的手青筋毕露，他双腿弯曲着交叠在一起，“生……怎么生？”

　　千阳一把拉开裹在主子身上的床褥，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般情形仍是双眼微红，“公子，你要张开腿，要不孩子怎么出来。”

　　“闭嘴！”回头怒吼了一声，可惜微弱沙哑的声音半分威势也无，千影绝瞳孔涣散的厉害，猛烈地甩甩头，“我是从我父亲肚里出来的。”

　　千阳将视线移到主子腹部，那里已经有个狰狞的伤口，如果扳开，定能看到淋漓的血肉，深深吸口气，“公子是想洋洋将孩子取出来？”

　　“殿下这法子可不行！”

　　千影绝陡然抬头，眉目凶狠，冷冷地注视着现身的少年，“你来做什么？”

　　少年一袭红色轻纱，眉尾两只蝴蝶，展翅欲飞，雨中他长身而立，无论是发上还是衣上都无半分水滴。

　　洋洋警惕地将千影绝挡在后面，却只换来少年一声冷冷的讥诮。

　　重霄将千影绝打量个透彻，凤眼微微闪了闪，察觉到少君殿下浓烈的恨意与戒备，干脆并不走进，懒散地抱起双臂，风雨中的声音却极为清晰，“如果你执意继续破腹产子，只会激起‘世界之轴’更加激烈的反抗，即便你能生下它，自己也没法活下去！”

　　如个女人般大腹便便，还狼狈地躺倒在地上，少君殿下心里的愤怒已经可想而知，偏偏重霄不知死活地把视线往他身上瞟。

　　“我真想剜了你眼珠。”

　　“什么？”重霄没想到这人憋了半天竟憋出这样一句话，本想如往常般讥讽两句，触到那双努力地想要凌厉实则已经脆弱异常的黑眸，语气不禁软了下来，“殿下，当年前代圣王产子时，我亲眼见你破腹而出，吞噬了他的血肉与惊魂，这个孩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给我从下面生！”

　　“大言不惭！”

　　万年了，从来没人敢对少君殿下用‘必须’二字，如果千影绝还有力气，早就暴起一把捏碎那人脖颈。

　　重霄鬼魅般飘进，伸出食指勾起千影绝下巴，红艳的唇娇艳欲滴，“很好，你死了，我便与明王双宿双飞。”

　　千影绝不甘示弱地与他对盯，漆黑如墨的眸子有如深渊，他明白自己有多么狼狈，越是狼狈他内心的火焰便越盛，恨不能将天地都焚毁，眉端向上勾起，“凭你？只怕给他暖床都不配！”

　　“那我便拿你暖床。”重霄压制住少君殿下不断想要逃离的身体，脸上也有了怒气，“都这样了，还只知道一味嘴硬，我看你这张嘴迟早要惹事。”

　　“你……放开我……啊……”千影绝深深喘息，显然腹中孩子又开始兴风作浪。他头向后仰着，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喉间因剧痛而失去控制地不断滚动，胸前两朵红莲即便在泥泞中也艳丽得动人心魄，不过那腹部，重霄摇摇头，你那么丑陋而滑稽的腹部，难道以为我还能心怀绮念不成？

　　千阳一直立在旁边不敢说话，只把一双刀子般的眼瞪向重霄，重霄回头，笑意盈盈，“你想杀我？”

　　千阳也不装模作样，“主子看起来很讨厌你。”

　　重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里哼了声，抱起少君殿下沉重的身体，“不想他死的就跟我走。”

　　风雨越下越大，恍惚间让人觉得整个人世都要被埋葬，千影绝虚弱地张着嘴，急行中的重霄却根本听不清他说些什么，风呼呼刮过脸颊，重霄将手收紧，生怕怀中人掉了下去，“搂住我。”

　　千影绝盯他片刻，像是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消化对方的话，最后，少君殿下嘴角弯了弯，别开头，手越是远离了重霄几分，无力地悬在半空，那模样分明在说，下辈子都不可能！

　　重霄恨来牙痒痒，手松了又紧，“一会我定要观摩观摩，殿下这性子，如何平安地把孩子给，挤出来。”

　　……

　　“张腿，张腿，公子，张腿……”

　　“啊……滚……滚……通通给我滚……”

　　被凶悍的眼神一盯，已经年迈的稳婆顿时吓来打翻了洋洋刚刚递来的热水，稳婆求助地看向眉头紧皱的洋洋，双腿不住颤抖，“小哥，你家公子这样，没法生啊……”

　　床上的人一身鲜血，腹部畸形的隆起，中心有个拳头大小的洞，里面突突跳动的血肉见者心惊。洋洋咬咬唇，上前扶起千影绝，“公子，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滚……迷糊的人微微张开眼，黑瞳竟是针尖般的锐利，见是伺候自己的小厮方才缓和了神色，“洋洋，我不要生……”不要这样生……让它死在里面最好……

　　“那公子，你还想不想见凌公子？”

　　凌宇？

　　“他在哪里？”

　　……

　　巨大的闪电划过苍穹，像是开天辟地的惊世一剑。

　　轰隆巨响中，一切化为灰烬。

　　‘暗夜之魄’碎裂成残渣，流淌出鲜艳的液体，红得寂寞也浓烈。

　　比暗夜更幽深，比苍白更空虚。

　　就如同那些刻骨铭心的痕迹，得来的无非一场灰飞烟灭的幻梦。

　　紫衣的君主不可置信地看着手心剩下的残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输给你？怎么可能？

　　“凭什么不可能！”重羽轩踉跄地退了两步，险些站立不稳，墨发凌乱地搭在前额，俊美的容颜因过度失血而没有任何颜色，他伸手擦掉嘴角涌出的污血，不甘示弱地与君澈对视，目光灼灼，“你将灵魂卖给了契约女神，对吧，圣王陛下？”

　　闻言，君澈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像是烙铁在如玉的肌肤上留下了永远的瑕疵。

　　他的灵魂早已密布着罪恶和血腥！

　　这种罪恶与魔族天生的阴狠嗜杀不同，而是——他以自己亲身儿子的命运为代价，换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羽轩冷冷地嗤了声，声音如洪钟般灌进君澈耳朵：“她给了你力量和权利，那么你又奉献了什么，干净的灵魂，还是……这注定腐烂的身体？”

　　腐烂？不，他的身体永远不会腐烂，即使千疮百孔，即使伤痕累累……君澈痛苦地闭上眼，契约女神“恩赐”给了他残忍而美好的永生……

　　当所有的生命逐步消亡，他依旧对着浩大山河，冰冷寂寥。

　　一个被命运抛弃的人，没有尽头的黑暗令他绝望。

　　他只有服从女神的命令，推动千影绝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未来，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愿去阻止，这是条不归路，已经付出了太多，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

　　“你永远都猜不到我和她的交易，”君澈拍掉紫衣上令人憎恶的的脏物，若无其事地说，那双紫眸依旧美丽惑人，只有特意去看才会发现里面其实空茫茫一片，像是某种燃烧后的痕迹，他阴笑了两声，“不过奉劝明王，不要去招惹契约女神那个女人，这是本王作为过来人的奉劝。”

　　“我对用契约换取的东西没有兴趣，” 眉心的朱砂聚成红痕，重羽轩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君澈，如果当年没有被关在浩君白塔，你……会提前扼杀掉自己的孩子吗？”

　　“会……我会杀掉他！”

　　君澈习惯性地捂住心口，灵魂深处仿佛有烈火灼烧，一道道焦痕触目惊心，他笃定地补充，“我不会给他降生的权利，我会让他永远在黑暗中沉眠，永远无法觉醒。”

　　“我知道了，”重羽轩叹息一声，“很庆幸，你被你固执的父亲关在里面，长达百年之久。”

　　若是没有他，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重羽轩抬头看天，星辰被乌云和密雨掩盖，不曾露出丝毫光芒。

　　墨色的发飘舞起来，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千穹崖死的时候，他说，他看见东君了，看见了巍峨的青山和高耸的白塔，他一直都在等你，等得太久……”

　　红袍消失在空荡荡的原野，君澈依旧呆呆地坐着，目中疲倦而悲哀。他慢慢闭上紫眸，那个瞬间，他看见那张淌血的脸颊，比高悬于白搭之巅的残阳还要凄美还要妖异。

　　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怪桀沧桑，仿佛有个灵魂透过身体低语，“重羽轩，你以为你为了影绝不杀我，我就会放弃这一切……哈哈……契约女神许下的诺言，永远不会失效！”

　　穹崖，我会来找你的……

　　50.生子（下）

　　狂风怒吼着奔过，像是失了狂的巨鲸，卷起波涛无数。

　　“这位公子，你不配和，腹中孩子只有死在里面啊……”

　　“婆子，你照看着公子，我再去烧水。”

　　洋洋拉开帘子出屋便见重霄站在外面，一张脸阴沉得骇人。

　　“他不肯生？”

　　洋洋触到重霄凌厉的眼神赶紧低下头，抹掉眼睛里的湿润，“公子……不肯从下面生。”

　　“哼……”你越是不肯我非要让你生！重霄拉开布帘，手顿了顿，放下，回过头来，“他现在情况怎样？”

　　“想必是痛的厉害，跟人说话也恍恍惚惚的，但只要有人碰，立马便会惊醒。”

　　洋洋嗫嚅两下，猛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直到额上见血，“大人，我求你，公子现在经不起折腾，你就饶了他好不好。”

　　重霄眉尾蝴蝶颤动两下，白玉似的面容有如冰雕，他咬咬唇，一脚将地上之上踢飞，“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给他求情？

　　洋洋如何受的了重霄的劲力，当即长吐出一口污血，只怕五脏六腑都已受损，擦掉嘴角血迹，清秀的小脸忽然冷冷一笑，“大人，你这般欺负身怀六甲之人也不怕惹人笑话？”

　　重霄目不转睛地盯了地上之人几眼，冰冷的杀意狂啸而出。

　　倏地，嘴角勾染出嗜血的红，惬意地将乱了的发理到后面，“我便是喜欢欺负他又如何？”

　　心窝里面像是结了冰一般，无半分跳动之意，但洋洋面上无丝毫惧意，“等公子身体好了，你定然不是他对手！”

　　重霄收回威压，红色的纱衣不经意间飞舞，像是即将展翅一般。“果然是有怎样的主子，便有怎样的奴才，狂妄得令人讥笑！”

　　“啊，滚，别碰……啊……”

　　两人一怔，还是重霄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布帘扯碎，半空中的手尚未放下已紧捏成拳。

　　洋洋赶紧爬起，丝毫不顾自己沉重的伤势，便想往里冲，可重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洋洋身形不及重霄，视线被档，直急得团团转，“大人，你让让，让让。”

　　重霄目中隐有火焰燃烧，那个女人，竟敢把她肮脏丑陋的手伸到他那种地方，该死的女人……

　　“公子，你放我走，这孩子没法生，没法生……”

　　稳婆早已被吓来大小失禁，血腥气中夹杂着恶臭，神智不清的千影绝却根本没有发现，铁钳般的手掐住稳婆脖子，“拿出去……”

　　惊慌失措的女人醒悟过来，是自己将手伸入对方后 穴方才引起如此剧烈的反抗。稳婆当真是欲哭无泪，自己半夜睡的好好的，先是被个容貌有比天仙，性子实如魔鬼的少年从床上揪起，然后便摊上这样一个怀孕的男人。

　　稳婆活到这个岁数，从未听说男子怀孕，偏偏这人明明痛来神思都恍惚，只要一被碰就如惊了的蚱蜢，可怜的女人很想直接从他已经开了口的腹部将孩子取出来，可那个少年发了话，这人若是有丝毫差错，拿她全家陪葬。有了这尊魔神在此，稳婆如何还敢冒险。

　　掐在脖颈上的手忽然无力地垂落，稳婆眼睁睁看着男子一张早无人色的脸剧烈抽搐，他额间青筋跳动，显然是痛得连说话都困难。

　　“让开！”重霄接住险些栽倒在床上的千影绝，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如此心神不灵，之前居然还躲在外面不敢进来，想到这里，恶狠狠地伏在千影绝耳边，“殿下，我看你是非要我帮你接生心里才舒坦。”

　　少君殿下迷迷糊糊中难耐地哼了声，浓厚的鼻息喷涂到脸上，烘烤得重霄白皙的脸蛋绯红一片，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混蛋，千影绝，你就是个混蛋，我迟早把你剥光了绑……绑明王床上去。”

　　洋洋立在旁边，一边祈祷这恶魔一定要发发善心，一边紧张得手心出汗。却见重霄刀光似的目光剜在高高隆起的腹部，最后，他深深吸口气，将手放了上去。

　　“千影绝，你给我忍着，你要是忍不下来，我重霄便把你生孩子的事四处宣扬，我还要告诉辛慕天，给他讲你是怎样的狼狈怎样的可笑。” 纯黑的魔力不要命的往少君殿下身体里灌注，重霄额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对了，你若死了，我便帮辛慕天搞定明王，明王一向宠我，他会听我的话，反正你都死了，是不是，只要你死了，明王一定会移情别恋，听到没，千影绝，听到没？”

　　千影绝将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吭也不吭一声，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身边有个人在絮絮叨叨，他脸色一片灰暗，被摧残来惨不忍睹的薄唇却红艳得诡异，如同在滴血。

　　“啊……重霄……啊……”

　　洋洋捂住眼不敢看，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那个恶魔是要硬把孩子挤出来，早就知道，他怎么可能好好对公子，怎么可能？

　　原来我之前是因为无法下手，才在外面左右徘徊？不，不会……重霄咽下口水，手上再度使力，凤眼眯起，“千影绝，你是不是早就恨我入骨？我便是喜欢折磨你，看你痛苦我心里就愉悦，啧啧，这样就叫出来，本宫不是有规定，不准发声，你坏了规矩，我该怎么罚你？”

　　痛……好痛……凌宇，你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黑眸无神地张着，恍惚间又让人觉得，其实里面有很多很多东西，只是总在不经意间化开，荡漾出微澜的波光或是无边的黑暗。

　　手心里依旧紧紧捏着血玉，他说过，只要自己带着这个东西，他就会找来，无论自己跑去了什么地方，无论那地方有多么多么遥远，这是他的诺言，他的诺言自己从来都是相信的……

　　重霄忽然俯身攫住他破碎的唇瓣，眼睛轻轻合上，“你总喜欢咬舌，我怕你又给咬坏，一会明王来了，我赔不起。千影绝，你看那孩子快出来了，我们一起使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