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叫,让方瞳吸回眼泪,白元悠直拍胸口。
"哇哇哇,吓死人哪。"白元悠猛抚着心口,一脸大、打抱不平:"大哥,你吓照人家了。"他指向还僵在原动作的方瞳。
哎呀,好可怜,头一回遇见被吓到忘了哭的,阿弥陀佛,真是罪过。鼓了鼓嘴,他将亲切温暖的声音传达给被吓呆的孩子。
"你还好吧?别理我大哥,他凶是因为他担心。"斜眼一挑,他笑嘻嘻地发现大哥像要杀了他。
"担心?"方瞳迷惑地抬眼,对上雷续断那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冷淡眸子。"你应该杀了我......"
"在我没弄清楚前,决不动手。"眉头皱得更深,眼底仍是没有颜色。
白元悠摆摆手,扯出一抹微笑。"是了是了,你先别急,想被我大哥一剑刺穿还怕没机会吗?他可是惊动武林、名震江湖的头号杀......"
"元悠,"一记低吼喝止了他。扬眼,是雷续断差点失控抓狂的表情。
哈呀,真是睽违已久啊。自从前寨主过世以后,几乎不曾见过雷续断的表情生动过,毕竟百余口人的生活担子太重,重到会活活压死人。而现下,他这大哥的五官像是活过类,是活了耶。
"大哥有事?"像是完全不仅暗示,他装傻一问。
雷续断抖了抖嘴角,显得僵硬。"你今日话倒挺多。"
"是吗?"嘿嘿一笑,白元悠皱起鼻子。"不会吧?我平日就是这德性了。倒是大哥你,今儿个火气似乎特别大,不是不好,小弟只是好奇,这,怎么回事呢?"
"你......"
"你们起争执吗?"
怯怯的声音响起,让雷续断住了口。
瞪一瞪眼,才从牙缝间迸出低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啊--啊啊,白元悠闻言笑得捧起肚子,整个人滚倒在方瞳所盖的棉被之上。
"大哥、大哥你真是......真是失常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方瞳一脸莫名。
眨着晶亮的大眼,方瞳看着白元悠被一把从颈后拎起,再见到他被直接丟在冷冰的地面。
"哎哟!"白元悠连声哀叫,拼命揉着圆壂。"痛沙、痛死我了,大哥你杀人哪!"啄着薄唇跳起来,他挡住雷续断。
"你没事吧?需不需要袄瞧瞧?"方瞳掀开棉被,下床走至两人身边。
"瞧瞧?"白元悠疑问道:"瞧什么?"
"瞧你有没有受伤呀。你放心,我杀大夫。"
"大夫?"白元悠怀疑地围绕他前观后审,不会吧?这孩子才多大年纪?才正想问出口,便听见旁边有人已经问了声。
"你多大岁数?"雷续断亦是同等惊异,抿着唇,耐心等待结果。
方瞳数了数,"过十月便满十八了。"
"十......十八?"白元悠张口哇哇大叫:"骗人!我只虚长你两岁吗?我以为没八个年头也有六个寒暑咧......不管不管,你说,你都如何保养的?"这下可不能叫人家小孩子了。
"保......保养?"方瞳有些愕然。
"是了是了,就是保养嘛。是芙蓉谜奶?还是江篱香露?"这保养肌肤可是他的第三生命呢。"快说快说!"他又一次催促。
"我没......"
"你当谁都和你一般吗?元悠。"雷续断开口道,表情仍是没有变化。"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讨论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谁说无关紧要来着?那可是我第三......哎哟我的妈,你怎么又哭啦?"他拍拍方瞳抽动的肩,料想他有想起到此处的目的。"你又想起自己来这儿送死的吗乖,乖,别哭,有事好商量嘛。"真是,连哭得唏哩哗啦都美,这小兄弟是上天神袛投胎吗?
吐了口气,他转向瞪眼隐含薄怒的大哥。
哟,还瞪?该气的是他吧?好不容易才将那方瞳的注意力转移,没三两下便教这笨大哥给破功了......哎哎,咒骂大哥是不对的行为,可他就是气不过-
"看什么看?"龇牙咧嘴地哇啦一叫,倒把哭泣中的方瞳吓了一跳。"都是大哥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你啦,可恶!"
"你......别骂他呀......"方瞳吸吸鼻子,胡乱将泪抹去。"你......你该骂的是我,是我......将娘给害死了......"
是了,就是这个了。
雷续断与白元悠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静默下来。
"我......我和我娘......我娘她......我......"
抽答断续的哭声让语音模糊难懂,又是我又是她又是娘的,听得两人面面相觑,很想皱眉。
雷续断忽而抽出一条棉巾搁置桌边。
"将涕泪擦擦,慢慢说......"在不经意间瞧见白元悠古怪的眼神,他口气明显转为燥怒:"这般含糊不清,谁听得懂。"
白元悠勾起趣味淡笑:"大哥,你其实不用解释的。"
"谁解释来着?"猛力一踱步,转了个身,他显得有些狼狈。
"谢谢......"执起棉巾,方瞳用力抹了抹。揩尽泪水的深黑眼瞳露出疑惑,他:"虽然......虽然我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可......谢谢......"
"得了得了,你跟谁客气嘛。"白元悠笑眯眯地一摆手,忽然朝前逼近至他鼻前,眯弯起眼,道:"难怪呀,冲着这窗清澈的盈水眸子,取名为‘瞳'真真再合适不过了,你说可是,大哥?"
说完还轻以手肘往后一撞,落在身旁雷续断的腰间。
一楞,雷续断猛然甩头。
"就算是吧。"敷衍地随意点头,别开脸,似是想掩饰什么。
但他不着痕迹的小举动仍惹来白元悠哈哈大笑。
方瞳又是一脸迷糊。"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
"元悠适可而止。"雷续断沉声道,暂时止住那阵没完没了的哈笑。顿了顿,严厉的眼神扫向侧边,一瞪:"继续说。但若让我再瞧见一滴眼泪,休怪我对你不够客气!"撂下重话,狠狠拉来一张木椅,碰的一声就在方瞳的正前方坐下。
"我......"方瞳有些反应不过来。
"洗耳恭听,条件是--不许哭!"再一次警告之后,他才抿紧唇,心底暗自叹上一口气,有些恼怒。
事实上,他是极少如此发怒的,笑怒不形于色已成本性,在他爹尚未过世前,偶尔还会见他大笑或暴怒,可在接下那百余人口的生计重担后,却是几乎不曾有过了。
也许,正如元悠说,他是失常了,但即便是失常,亦仅仅是一时。
"大哥?"耳边传来白元悠疑问的轻喊。
一回神,瞧见方瞳关心的大眼。
"你不舒服吗?"他问道。停吨一会儿,他有些担心:"那可不好,你病了,谁来杀死我?"啊,也许他可以另寻他人,可是听说......泪续断是最好的呀,只消交易成立,对方必死无疑。万一找了别人,一个失手没正中要害,教他又活了下来,那怎么办?
"你究竟说是不说?"雷续断猛一击桌,将茶杯震得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
一旁的白元悠拧起眉,好心疼那壶凉茶,想开口抱怨,却在瞥见大哥愠怒的眼神后闭了嘴。
"我......我说,我说我......害死了娘。"方瞳强忍心口不断窜上的湿热,拼鸣眨眼睛,"我娘她长年患心口疾,忽尔揪痛,忽尔绞疼,随岁日渐过,虽有我亲身照料、调药,病症仍是毫无起色,甚至每况愈下。一日,我无意间在山中发现一种草药......"
轻轻扬起头,正对上雷续断目不转睛的专注,喘了一下,继续说:"我花了近一旬时间不眠不休,才终于确定那药方对娘的病大有起色,事前也曾得我的老师认可......谁知......我娘喝了那药不出三帖,便......便已......"
盈盈泪水忍不住又要夺眶,极力忍了忍,却听见头顶上方一阵沉沉暖音-
"药性经确定无害,那并非你的错。"
"不是吗?"发出一记叹息,他摇摇头,"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那帖新药,娘或许不会早走......就是我、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娘。"
雷续断加重音量,:"我说,错不在你。"
"就是我......"
"说不是你便不是你。"去他的!听不懂人话吗?
"是我......"
"够了!"一脚踢翻椅子站起,他的怒气终于爆发:"成!你硬要这么说也成!"大掌抓过装满金块布袋,他大吼出声:"这袋金我收下了,现下给我听仔细,从这刻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脖子抹干净好好等着,没我的命令,寸步也不许离开!"
雷续断狠狠甩上门,怒气冲天地离去。
耳边,是白元悠倒在桌上笑翻的声音......
真是--去它的!可恶!
第二章
昏沉的天微亮,轻轻翻了个身,听见窗外清脆的鸟啼。方瞳睁开眼,眼底闪过片刻茫然。
"早。"窗边露出一张俊美笑脸,和着清爽开朗的声音。"既然醒了,快来吃早粥吧。"
是白元悠。呆了呆,才想起身处何处。娘没了,是他害死了她......
甩一甩头,让脑子再清醒些。窗外响起白元悠催促的声音,他赶紧下床更衣。
"我好了......"右手一面拉紧腰带,左手忙不迭先开了门,才跨开第二步便撞在一堵硬墙之上。"啊......"惊呼一声,捂着鼻尖,讶异地抬起头。
两只斜瞪的眼看着他。
"早......早啊。"是雷续断,方瞳东张西望一番,没瞧见白元悠的影子,有些不习惯。住在这儿已有多日,天天都是和白元悠一到道用早膳的,总是不见雷续断,其实他早想问一个问题--
"你向来都不用吗?"
"嗯?"雷续断不解地挑挑眉。
"啊,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早膳吗?"停了片刻,发觉对方没有回应,以为是默认。"站在大夫的立场,我可得劝你,早膳支持人的一日体力,不吃不好。"
雷续断冷冷瞥他一眼。
"我说我没吃吗?"
"啊......啊,是吗......"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那恐怕是我误会了。"
静默了会,浑厚的嗓音才传来:"元悠去采买生活必需品,很快便回来。"转身迈开脚步,方瞳连忙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地,总觉得雷续断愈走愈快,方瞳喘着气瞧着那散发冷冷气息的宽背,心底的疑惑也渐渐扩大......他想,那人约莫是讨厌他的......
才想着,踉跄了下,整个人眼看就朝泥地扑去--
"怎么?连走路都不会吗?"领后一把被提起,是满脸鄙夷的雷续断。
"我、我......"方瞳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抹苍白刷上脸颊。
雷续断松开他,"跟不上,喊一声便是,你不会吗?"瞪了那片刻苍白,口气浓浓不悦。
想了想,方瞳轻勾唇角,"哎......不瞒你说,以前我的邻居朋友便常说我有些迟钝与不灵巧,幸而他们都是容忍我的,不介意这迷惑的性子。即便如此,可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这性子......除了从前的邻居老友,怕是谁见了都讨厌......"
"谁说的?"雷续断哼了一声。
"应该是这样的,你也用不着安慰我,我这人大概除了医事,怕是什么都不会呢。这样一个没有用的人,幸好就快死了......说到这个,我还没谢谢你呢。"
谢谢?!雷续断皱起眉。
"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但......谢谢你愿意杀了我。"笑着鞠了个躬,没瞧见头顶射来的两道目光。
走进厅里,是一桌蒸热的粥菜。
"啊,谢谢。"接过雷续断盛满的热粥,他连忙点了点头,跟着坐下来。
"今儿个早膳是元悠亲自准备的。"简单一句话滑出喉口,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地懂,勉强算是说明自己为何一道在家用早膳的缘由。
通常,他是不惯与白元悠在家用饭的。白元悠嗜甜、嗜油又好重口味,而他恰恰相反,所以两人是一同上街,却各自寻找摊子或饭馆吃食。今儿个清早,也不知是何缘故,白元悠一时兴起嚷着要习下厨,逼迫他非得留下有膳不可。为了不破坏白元悠一早辛苦的美意,他只得留下了。
方瞳喝下热粥,双颊微现血色。
"元悠手艺真好,换做我可学不来。"
瞟一眼,雷续断用鼻孔喷出气。
"那小子只要与吃有关的,他样样在行,和他结拜的最大难处,便是得忍受他对吃食吓死人的热中。"
噗哧一声,方瞳忍不住掩嘴轻笑。
"我却觉得,有此兴趣倒也挺好。"
"是吗?"雷续断不怎么苟同的撇撇嘴。余光瞥见粥碗空了,便伸手移向方瞳那端,将之取了过来,"再来一碗?"他问。
"啊,好的,谢谢。"
接过第二碗后,两人似是变的无话可讲。静静吹着热粥,感觉雷续断轻轻离开桌旁。
"你不吃了吗?"他瞧见对面大碗里尚留一半的粥。
雷续断摇摇头,回道:"太咸,不合胃口。"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方瞳急忙喊住他:"请等等......"
也许太急着起身,以至于袖口不小心拂过未吹凉的热粥,待他反应过来,粥碗已经飞落桌面,便要向脚板砸去--
"小心!"
一串暴喝在耳边回响起,电光石火间,一道银光急速射来,猛力将粥碗挑开,眨眼间,方瞳人已被腾空抱至三尺距离外。
"哟哟哟,这是在做什么呢?"清朗的笑声在门口响起。
雷续断低低诅咒,狠狠瞪了四周一眼。
白元悠一进门便哎哎苦叫。"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呢?吃到连碗都翻啦?"虽是埋怨,眼底却净是笑意。
"是我不好,苯手笨脚......"方瞳连忙站前一步。却在将踏上洒满地的热粥时被用力拉住。
"你方才叫住我想说什么?"喘了口大气,雷续断的目光似要狂飙。
"......啊--我......"一时的惊吓尚未平息,被这么凶恶一瞪,口齿不清得说不出话。"我......我......"
"你什么你,有话快说。"又是一吼。
吞了吞口水,声音变得很小:
"对不起......我......我忘了......"
"绝!真是绝!"房里飘来白元悠哈哈大笑的嗓声。
"你可别见笑,我这性子就是这般,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哎,我又说傻话了,哪儿来的一辈子呢。"方瞳摇了摇头,一脸记性欠佳又说错话的表情。
白元悠枕在厚叠的被上,以口接下隔空抛来的花生米,像是浑然未听他说了什么。一张口,又一颗。
"我说小瞳老弟,但凭这等非凡记性,你竟也成了少年大夫?"说完又猛笑。
方瞳羞涩地红起脸。
"你这可是见笑我?说来也奇怪,我自小虽迟钝迷糊,但对于医药疹疗之书册阅读能力奇佳,过目不忘且自能贯通,拜师不过一年,已开始代师看疹,尔后不出短短时日,便得吾师允许出师独立......"
"你是天赋异秉的奇才吗?"白元悠翻下床,满腔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