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样?要我怎么做?"狠一咬牙,他眼尖瞥见方瞳呻吟转醒。
"大......大叔......"方瞳睁开眼。"续断!"戏码重演,他又被威胁了吗?哎呀,他真像二当家大叔所说,是个扫把星哪。心急地站稳身子,才讶然瞥见自己立于崖边......
见方瞳有些失神恍惚,引来雷续断震天狂吼。
"不要往下看!"
勉强定住神,压下惧高心理。方瞳微抬头,瞧向恶煞大叔。"大叔,怎么你老做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事?威胁人不好......"
"闭嘴!"
"不要打他!"雷续断看得心痛,狠狠抽气。"有话快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男人掷出一个小瓷瓶。"喝了它。再戴上那边的手铐脚镣。"他用下巴点点搁在一旁的器具,满脸邪气。
瓶里是至毒,手铐脚镣是防止雷续断施展身手,这么一跳下谷底,还有得活吗?哈哈哈!
方瞳拔高音调尖叫:"不能喝、不能喝!那肯定是毒药!"连他这么笨都猜得到,续断哪里会不明白呢?可是、可是为什么还要去拿起那个瓶子呢?
又是为了救他!又是为了救他!
雷续断拔开瓶塞,远远望见寨子里的人蜂拥赶上。
他不喝,方瞳肯定会没命;他喝下,这男人也不见得会放人......但至少,寨里人会帮他抢救方瞳......
一抬手,就听见方瞳凄厉的哭喊:
"你怎么这样!大叔你怎么这样!咱们都还没想好看见鬼魂的方法,你就想逼续断死!我又答应过我娘绝不自行了断,虽然我只想死在续断手中,但事如今,也没办法了,你不要以放我来威胁人,要害死续断,先杀我吧!"
刀疤男人瞠了瞠眼,有少许错愕,他原就没打算放过这小子,要放他只是用来恐吓的借口,被这么一说,倒怔愣了起来。还有,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莫名其妙屁话?鬼魂?
汉儿寨一群人气喘吁吁攀上崖顶,就听见方瞳一席话。
"瞳大夫......"红中白皮傻了眼。鬼魂?
"你们叫他杀我、叫他杀我吧。"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己跳下去,这样一来就可以免除雷续断的威胁了。
"不要乱动!"雷续断神经绷到极限,惶恐惊惧瞪住方瞳脚下不停跌落的碎石。"喝下这个?戴上手铐脚镣?"
"对,然后在我面前跳下去。"
二当家急得猛敲拐杖。"你敢?你敢逼咱大当家死,老子把你碎尸万段!"气得他都忘了自己没杀过人。
"试试看。"他的计划可是挟持方瞳直到下了山可脱身为止。只要一脱身,他马上宰了这小子。
崖顶阴风恻恻,扫过眼前恶汉脸上阴险的刀疤,二当家一群人不约而同为雷续断的安危打了个寒颤。
"你杀了我吧,杀我吧!"方瞳坚定地道,却在合眼的当口瞥见雷续断又执起小瓶。"不要喝!你......你敢喝?你要真喝下去,我......我......"连对娘亲的誓言都不顾了。"你要喝了,我马上跳下去!"在天之灵的娘,抱歉了,雷续断是他很重视的人。
雷续断怔愣住,众人倒抽一口气。
"这娃儿真是不怕死?连命都不要了?"二当家吓得有点口齿不清。
"你敢?!你敢跳下去!"换成雷续断大吼。
"你要敢喝,我就敢跳。"方瞳笃定回道。
"你!"早不变、晚不变,这小子选在这个时候变聪明了。雷续断握住瓷,瞬间犹豫起来。
一干人相互抵制,静得崖上草木悄寒。
刀疤男人冷汗齐下,不着痕迹将方瞳稍稍拖离崖缘;这万一当真跳下去,他的护身符、挡箭牌全没了,还活得了吗?
千错万错,错在他没想到这臭小子鬼竟然不怕死。
"我保证......"雷续断改了口气,换为诱哄:"这么点高度死不了的,毒药、手铐、脚镣算什么,我身手好得很......"
"你骗人、你骗人!"方瞳一脸泪水奔窜,不顾危险地朝崖缘弯身探去。"这么深,怎么死不了?"
雷续断握紧双手,转向刀疤男人。"你看见了,他并不怕死,现在,你保证我跳下去之后你肯定会放人,如果你打得是挟持他逃到山下的算盘,劝你放弃吧。他会在你挟持他走之前先跟我走,信不信到时候这里会成为你的葬身之地。"故意看了身后愈聚愈多的寨民做为警告,暗示他别打如意算盘。
刀疤男人的冷汗已一身都是。"......好,那你也给我保证,我放了这小子,你的人也放我走。"情势变得有点特殊,都得怪这小子不怕死。他上回在客栈里早该察觉了,该死!"还有,你也保证你跳下去之前,这小子不会先跳下去!"不然他就玩完了。
"我......"
"我不要你保证!"方瞳哭哭叫叫,拚命跺脚。"你要死了,凭我的脑子怎么想得出见你鬼魂的方法嘛,还不如我死,你不也说你比较聪明吗?一定可以......"
"这娃儿又扯鬼话了。"二当家挑起大浓眉嘀咕,和三当家交头接耳。
"嗯......搞不好是什么暗语之类的......"
"别傻了,那小鬼笨死了,会讲暗语才怪!"
"可是......哎哎,现下怎么办?咱们得想想法子才成。"三当家慌得拼命扯发。
"二、三当家的。"后头有小伙子献出一计:"不如咱们就攻上去吧,就算会牺牲瞳大夫出没办法,至少能救回大当家。"不这么做,毒药配镣铐,稳死的嘛。
二当家瞪他一眼。"去你的!你以为这样算救回大当家呀?方瞳那小了一死,大当家还活得下去吗......哼哼,看......看什么看?眼睛大啊?"尴尬地朝三当家喷喷口水,喷回他一脸古怪瞧人的眼神。
一回头,又听见方瞳在大声嚷嚷。
"你喝,我跳!"
"小瞳......"雷续断举到唇边的手又放下。
"不要再罗嗦!"刀疤男子等得不耐烦,神情愈来愈急躁。"小鬼,我放过你,反正我要找的人是他。"
"我不要你放过我!"
"你......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刀疤男恐吓地扬起大刀。
"我不怕。"
"小瞳,照我说的算。"雷续断皱起眉,看出刀疤男人越发不安。这是个好现象,他有可能自乱阵脚,制造出解救方瞳的机会;他也可能狗急跳墙,豁出去同归于尽。万一选了后者,方瞳就完了。
"为什么要依你?我死比较好。"他死了,续断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制裁这恶人。
"我死比较好。"
"我啦......"
"谁死都一样!"刀疤男人浮躁一喝,已经开始纷乱。时间拖得愈久,对他而言愈不利。
"才不一样!"方瞳重重一甩头,雾湿的盈水大眼又对上他。"大叔,你真是不明白,我和续断谁死怎么会一样呢?我笨、他聪明;我该死、他不能死;我没爹没娘、他有一寨子人要养;再说......我这辈子除了我娘,就爱他一个人了。"
"小瞳!"雷续断激动得浑身发抖。
"瞳大夫......"一旁担心的人全哑了声音。
二、三当家也红了眼眶。
雷续断吸吸气,一个冒险的念头蓦然成型。
"听着!"他望定方瞳,眼底有汹涌翻滚的火热。"我还是要喝,你听我的,不要跳。"
"我不听!我才不......哇啊啊!续断!"
"大当家的!"
如潮浪般的惨叫淹没崖顶,每双眼睛震惊地瞧着雷续断将药汁一饮而尽。
然后,走向放置手铐脚镣的所在。
弯身捡拾时,从眼角余光瞄见刀疤男人松口气、失神了下,以及--方瞳趁机朝崖边蹬去!
"小瞳!"他冲向前,在刀疤男人一楞的空隙,大掌击向他胸口,震得人全往谷底坠落......下坠的同时,双掌一推,成功将方瞳向上托回崖顶,重重的身体直坠而下......
--雷续断,生死不明。
"续断!续断!"方瞳冲过去大叫,又要跟着跳下。
一群人又拖又拉,好不容易才按下他要继续住下跳的身子。
能按下不因为他放弃,而是,他晕了。
二、三当家同时叹了口气,强忍心中不住涌上的老泪。这么一跳,虽没有手铐脚镣,会有活着的希望吗?唉。
"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一名守哨的人匆匆忙忙攀上崖顶,被一场哀戚吓得不知所措。"那个......元悠、无念回来了......"
"回来了?!"二当家抖着嗓子,抹抹脸颊,浑身像是没力。"回来了......现在才回来......迟了......来不及了......"踏着蹒跚脚步,和三当家相扶持地慢慢走下崖顶。
一面走,一面悄悄落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这么哭过。
白元悠微笑地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陌生面孔,另外,再押着一个老的。
"二叔、三叔,我大哥呢?我给他带了两......哎呀,小瞳?"眼尖地瞧见方瞳在后头被抬着,讶异惊叫。
"大当家他......大当家他掉下悬崖了......呜呜......"红中擦着眼泪。袖口一片湿。
"掉下悬崖?!"白元悠大惊,掉了手中馒头。"我、我去瞧瞧!"
"我跟你一道去!"两名陌生男子中年轻的那一个长得高大俊挺,举止间流露出一股王公贵气。
白元悠顿了顿,扯过他双双住崖顶飞纵而去。
寒风瑟瑟,崖顶只剩凄凉。
"哪,人在这里,任你处置。"左无念放下押回来的老头,臭脸瞥向同白元悠回来的年轻男子一瞪。
"小......小瞳......"老头儿惭愧地低下头,说不出话。
方瞳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老头内疚地朝地一跪,痛哭失声--"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我就是贪心嘛、卑鄙嘛 ,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那事......"
"你的贪心、你的卑鄙,害死了我娘,你......你怎么下得了手,师傅!"泪水一落,方瞳哭倒在老头儿面前,用力摇晃他。"你怎么下得了手?我娘敬你像亲爹一样,你居然为了独占一贴新方子,在我娘的药里下了毒?!你要以那独门秘方成名我给你,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娘?为什么害死我娘?"天底下竟有这种贪婪之人,而这个人还是他的师傅?!
老头儿又羞又愧。"我当时真......真个是没了心肝,只想到那药方若出问题,依你的性子肯定活不下去,那我......那我就......"可以霸占那方子得名求利了。
"我是活不下去......"也是这样,才遇着了雷续断。他若不是一心求死,便不会认识他了。
可是,到头来又如何?他害死了他!
见方瞳哭得厉害,白元悠踱过来拉他坐上床边。"人是大哥要我带回来的,他早发觉事情古怪,那现在你打算如何?"
"......"方瞳沉默地转向老师傅,又转向白元悠,最后再转回老师傅身上。"你......走吧。"逝者已矣,又能如何?
"走?你放他走?!"左无念跳起来大叫。
白元悠微微吃惊,随后勾出淡笑。"你善良单纯,是值得大哥保护。"他花了两个时辰时间,总算听完红中白皮哭哭啼啼地道尽这些日子寨里情况。
"我才不值得。"视线模糊地望着左无念将师傅赶出去,又是一阵心痛。"我又笨又迟钝,善良有什么用?单纯有什么用?救不了续断,我根本不值得!"哇的一声,他趴上白元悠的肩膀。
"好好好,你别再哭,我请你吃糖、吃甜饼好不好?哪,不还有糖粟子。"白元悠掏出一堆零食,轻轻拍着他。
久不开口的年轻男子突然出声:"啊,你几时偷买了粟子,我怎么不知道?"
"要给你知道,我还用混吗?"白元悠斜眼一瞟,无声弹出两道小黑影,分别落在年轻男子与左无念手中。"喏,尝尝,味道不错哟。"
左无念放下掌中粟子,板着臭脸甩门而去。
"无念他......怎么了?"
"他不舒服。"白元悠呵呵笑。看得年轻男子头皮一阵发麻。
"你要是个女的,肯定是妖女。"打了阵哆嗦,想起自己是如何被死缠烂打兼倒追。这聪明又美丽的山贼,果然是惹不起。
"请问,你是谁?"方瞳后知后觉才发现房里多了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哈!有趣有趣,我还在猜你何时要问呢。"年轻男子击掌一笑。高高在上的气质暴露无遗。"我,元镇王府新任王爷,佟湛天。"
"妈的!元悠小子带了个王爷进土匪窝?有没有搞错?"二当家小心翼翼附在三当家耳边嘀咕,就怕给那个看起来不像王爷的小伙子听到。
佟湛天耳朵动了动。"这两位是......元悠的二叔、三叔吧。"他笑脸迎人,吓得二、三当家慌忙跳上椅子。
吃到这岁数,还没见过这种高等人,难免惊慌嘛。
"你们可知道,"佟湛天闲闲一笑,坐回椅内翘起二郎腿。"官府的兵马,已经围守在把果岭下了。"
"啥--啥?!"二当家惊讶地瞪圆眼。
"你们这班山贼当得也未免太不称职,居然连个探子都没有,人家就要打上来了还不知道?"佟湛天故作惊讶,一眼瞧见缩在角落的方瞳正想悄悄离去。"你不听咱们闲聊啦?"他问道。
"啊......我......我去茅厕......"生平第一次撒慌,有点脸红心跳。
"我也去!"
"老子也要!"
又......又来了。方瞳眨眨眼,失魂落魄坐回最角落的椅子上,沮丧地瞧着一票猛盯他一举一动看的眼睛。
他的脸上就当真写着"想死"两字吗?
"我......我不过去茅厕......"
"错。"摇扇的身影晃入屋内,二、三当家趁机一溜,硬是躲掉和"高等人"在一块儿的无形压迫。白元悠温笑收起扇。"小瞳,你脸上写的不是‘茅厕'而是‘想死'呢。"
"不......不是吧?"
"是,当然是。"白元悠啜口茶,笑弯眼。"我说过嘛,你心里想什么,表情就写什么,忘了吗?"
佟湛天插嘴。"容我失礼一下,脸上写着‘茅厕'是什么模样?"
"哎哟,甭问,我这软饴可以借你收藏起来,等摆个十天半个月再拿出来吃掉,包准你比谁都明白那模样。试试吧?"开心地将手中粮果抛向空中再接下,存心拿人寻开心。佟湛天气鼓脸蹬回原位。
"元悠,"方瞳不解地望住他笑脸。"续断死了,你不难过吗?"难道是......苦中作乐?哎呀,好坚强。
"说到这个,"他的脸随即夸张地垮下来,灿烂的笑容顿时化成摇摇欲坠的晶莹泪滴。"啊,我当然难过呀,想到向来不苟言笑、既严肃又死板的大哥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竟没福气地一命呜呼哀哉,还死得不见一根骨头,惨得连尸首都没得收,真是......哇呀!"本来还想顺便掉几滴哀伤的泪水,却在手中软饴掉落之际变成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