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草师父 上————沈念柒
沈念柒  发于:2010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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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看着自家仆人焦急的脸,原本就无神的眼睛终是闭上了。

  “少爷……少爷……”沈七一叠声的惊叫,怀中人却不肯再反应一下。

  这呼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十分凑巧的惊动了正在庙外打瞌睡的方阿草,他猛地抬起头,突然意识到那庙里面,是有人的,同时,他还发现刚刚还灰扑扑的雾气,此时却像是焕发了某种生命力一般,变成了墨黑色,将小庙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这分明是吸取了人类精魄的结果。

  “好哇,老子就说你们一群在这里开什么会呢,原来是聚餐啊!”方阿草一边啐道一边站起身,挑了挑手中的木剑,身形一错,就冲进了黑雾中。

  红色木剑一碰到那墨黑的雾气,红光暴涨,像是一柄刚开刃的利剑,转眼就劈出了一个口子,方阿草趁着这个空隙,一步踏进庙里。

  只一步,方阿草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他娘娘的!怎么会是你们!”

  第二章

  越州城里,人人都知道沈家的小少爷是个祖宗,是个谁都得罪不起的祖宗。大家宁愿进大牢都不愿得罪这位祖宗。因为进了大牢你还可以贿赂牢头让你好过点,但得罪了沈家小少爷,就等于得罪了沈家,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江南的商界,你将寸步难行。所有的店家不会卖给你一根线一粒米。

  什么?你说自给自足?

  好吧,就算您可以自给自足,那么你敢说你会打铁?也会制盐?

  看吧,离了商界,寸步难行。

  然而,人民群众是聪明的,所以,至今,还没有人享受到这种高级待遇,所以沈小少爷沈越,也从来没碰过壁。可是,正如方阿草那凌乱如杂草般的人生,他的周围总是充满着各种意外,所以,当某一日,沈越遭遇方阿草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出去!”气势很足的声音,可惜就是底气不足了点。方阿草摇摇头,直起腰盯着自己新接的客户——面色苍白裹在一堆锦缎里的少年,尖尖的下巴,轮廓还未长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敌意。

  “小公子,老子要是你,就闭嘴!”方阿草咧嘴一笑,伸出伤痕累累的左手中指,右手刀光一闪,鲜红的血液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白皙的手指流下来,在掌心聚成一滩。

  “啊……”小小的一声惊呼,来自床上的病弱少年。

  方阿草龇牙一笑,抬头,没有意外的看见少年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彻底成了白纸。

  “小公子莫怕,这可是千金难求的良药。”

  “你滚,你出去,快滚,来人啊,让他出去……出去……”眼看着方阿草举着血淋淋的手指靠近,少年突然翻身往床角爬去,一边惊恐的叫着一边试图用脚去踹逐渐靠近的方阿草。

  方阿草一见那少年的模样,突然玩心大起,他吹了吹掌心的鲜红,挑眉道:“我不靠近也行,就让那些小鬼们一点一点的吃掉你的魂魄,从耳朵开始,然后慢慢的是你的眼睛,然后是你的鼻子……”

  “骗人!你滚啊,滚啊,你这个江湖骗子,沈七……沈七,把这个神棍给我弄出去!”少年惊恐的尖叫,因着正是变声期,声音出奇的尖利。

  “叫吧,他们给了老子五百两金子,让老子救你的命,所以老子跟他们说,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能进来,否则,老子就不管了,所以……嘿嘿,我说美人儿,你就从了老子吧!”方阿草嘟着嘴笑得猥琐,说罢突然出手,一把攥住了少年纤细的脚腕,反手就将满把的鲜红抹在了白皙的小腿上。

  “啊……恶心,滚啊……”少年越发叫得凄惨,自由的另一只脚更是不管不顾的往方阿草身上踹去。

  “唔……”方阿草闷哼一声,肚子上已经被连着踹了好几下,距离太近,手上又不能松,只得硬生生的受着。

  少年见方阿草死不撒手,左腿又滑腻腻的被制住了,便越发发狂了起来,扭身回扑,尖利的指甲一把扫过方阿草的脸颊,留下几道血痕。

  方阿草倒抽一口凉气,终于被惹毛了,腾出右手一抓,就将少年挥舞的两只胳膊给制住了,顺便指尖扫过少年苍白的额头,飞快的画下了一道定神符。

  “别动,老子没那么多耐心!”语气中已经多了几分冷冽。

  少年不知是被定神符制住了还是被方阿草的语气吓住了,果然不再挣扎,只是两眼紧紧盯着方阿草的手。

  只见少年白皙匀称的小腿上,被鲜血染了大半,方阿草提手就着血液开始写符,指尖过处,隐隐可见几缕灰色的烟雾慢慢飘出来:

  “看好了,这可是五百两金子出来的效果,要是你家给一百两的话,老子就没这么耐心了,这血,嘿嘿,可就在你那白的跟姑娘似的脸上,嘿嘿……”

  方阿草不顾少年越来越尖锐的眼神,手下不停,脸上却再无半点嬉笑,神色凝重了起来。

  渐渐的,随着方阿草的手指划动,越来越浓雾气被强行抽了出来,在二人头顶盘旋成一团,末了,终于随着方阿草一声咋喝,一团灰扑扑的东西终于被抽了出来,刚一脱离少年的身体,那灰雾便如同有生命一般扭动着一下子缠上了方阿草的脖子。

  “啊……”少年被这一幕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却见方阿草毫不在乎,只是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就见那灰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叫,转眼便向窗外窜去。

  “嘿嘿,想跑?”方阿草随手抓起床边少年的衣服,劈手一扔,便将灰雾罩在了里面。

  “啧啧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阿草走过去,将衣服捡起,顺手画符封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

  “哼……江湖骗子,连和尚和道士都分不清,明明……明明穿的像个道士,却还学和尚念经,无耻!”

  方阿草回头,盯着床上的少年看了一会儿。少年依旧在一堆凌乱的锦缎里裹着,露在外面的小腿上鲜血淋漓,像极了一只受伤却还倔强的小兽。

  “小公子说的是,不过和尚道士皆为斩妖除魔的神职人士,不分彼此不分彼此……”方阿草脸上笑得良善,身子却越靠越近,直到——微凉的双唇离少年的脸不足半尺。

  “你……你要干什么?”离得太近,少年都能从方阿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方阿草眼带桃花,轻笑一声:“没什么,就是……这么光滑白皙的脸,啧啧,你真的是男人?来,让爷香一个!”

  “滚!”少年终于暴怒,声嘶力竭的吼道,也不知那定神符是不是恰巧此时失去效果,亦或者少年的愤怒终于冲破了禁锢,反正电光火石间,只见方阿草几个大退,飞快的闪到了门前,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身后,一个精致的手炉砸在了雕花木门上。

  “先生,求求你,救救少爷吧……”

  破庙里,方阿草正对着刚抓到手的饿死鬼泄愤,修长的手指不停的把禁锢在破布里鬼魂捏来捏去,指尖的伤口上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血液又渗进了布里,惹得那饿死鬼一阵嚎叫。方阿草好似很满意这种效果,脸上满是兴奋之情,对于一旁地上不断磕头求情的沈七完全无视。

  “先生,我家老爷说了,您是菩萨心肠,是少爷不对,不该不信鬼神,折辱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救救少爷吧……”

  “得得得……停!”方阿草终于被叨扰得有点受不了了,“老子从来不是善人,别给老子扣高帽子,你家少爷不是挺能的么,会踢人会砸东西,还会扔东西,活蹦乱跳的,小鬼哪里敢近身啊,老子神棍一只,江湖骗子一个,无能为力。”

  “先生……”沈七傻了眼,他没想到方阿草会是这个态度。回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小少爷沈越,七尺的汉子,却红了眼眶。眼见着方阿草见死不救,沈七默默回身,一手将沈越搂在怀中,另一只手却伸进怀中掏出了个东西。

  收拾妥当一切准备离开的方阿草眼角突然瞥到一抹寒光,多年的警觉让他本能的出手,只听一声脆响,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被打落在地,沈七傻愣愣的看着方阿草。

  后者冷笑:“就为这么个傻东西自杀?你值不值得?”

  沈七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一骨碌爬起来,噗通跪倒在地,对着方阿草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

  “先生,我就知道先生良善,请先生出手相救,否则……否则沈七也活不成了啊……”

  方阿草对着乱糟糟的屋顶翻白眼,心中后悔莫及,地上躺着的那个,是个大麻烦啊,两年前在越州被沈家请去给这个沈越驱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身上居然煞气遍布,而煞气,却是鬼魅们最可口的美食,这样一来,鬼魅缠身就不足为奇了,奇的是,这家伙身上带着那么多鬼魅,居然还能活到十六岁,简直是个奇迹。

  当时方阿草是花了大力气替这小子驱鬼的,房中以血驱鬼只是其中之一,更多更艰难的步骤都是在这小子睡着之后进行的,方阿草劳心劳力了半个月才把盘踞在他体内不断蚕食他精魄的鬼魅们收走,临走之时,他用自己的血染了一只锦囊,方家的血,是鬼魅们的克星,想来应该可以保这小子平安,哪知却又在这里遇见了沈越,而且还是一副再次被鬼魅缠身的情况。

  就在刚才,他三下五除二驱散了那些鬼魅,又抓了那只耍了他两天的饿死鬼之后,才从沈小少爷的忠仆——沈七那里知道了原因。

  原来这小少爷记恨着呢,当年方阿草一时兴起,在驱鬼时调戏了人家,结果方阿草前脚出方家大门,后脚这小少爷就把锦囊给丢进了荷花池。这样一来,本来已经被赶走的鬼魅们失了禁忌,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反扑之势凶猛,因而这小少爷只健康了半个月,就又病入膏肓了。

  这下可急坏了沈家老爷,组织下人们将荷花池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只锦囊,眼见着沈越一天比一天萎靡,沈老爷着了急,只得派沈七带着少爷出来寻访方阿草。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这让方阿草如何不动气?

  “少爷年少不懂事,还请先生你原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求求您了!”沈七还在不断的求情,方阿草烦不胜烦,正想抬腿走人,却听角落里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冷笑,接着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沈七,不用求他,一个江湖骗子,哪里能救得了我,这世上哪里有鬼,什么鬼上身吸食我的精魄,全是胡扯,我们犯不着给一个骗子求饶。”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墙角的沈越醒了,他慢慢坐起身轻声说道。

  方阿草挑眉看着沈越,这小子两年不见,倒是长开了不少,少年的青涩没了,多了些成熟的稳重,不变的依旧是眉宇间的灰气,不过眼下,倒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精神得说话都不带喘的了。

  “少爷……”沈七惊讶的看着自家少爷,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刚想开口,却被沈越一个眼神制止了。

  方阿草眯了眯眼睛,阴测测的笑了:“小子,你倒还是老样子,老子就好你这口,就冲你这两句话,老子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天下第一大骗子!”

  说罢,只见他一把将手中的破布包丢在沈越身前,随手又抽出了那把木剑,剑尖微颤,嗖嗖生风,点点红芒随风而动,明明他只是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中衣,上面还斑斑点点的染了不少血迹,可硬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流,眉目间的凝重更是衬得人越发潇洒起来,沈越盯着方阿草的目光陡然一暗,刚要说什么,却被面前腾起的一阵灰雾惊得一下子住了嘴。

  随着那灰雾的腾起,一阵刺耳的尖叫贯穿耳膜,沈七痛苦的捂住了耳朵,而沈越,干脆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尖叫声在持续,方阿草剑尖的红芒越来越盛,随着他的动作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牢牢的罩住了灰雾,眼见着网已经足够牢实,方阿草回剑一挑手腕,带出一串殷红的血珠子,这些血珠子很快融进了灰雾中,紧接着迅速凝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随着那光球越来越纯净,越来越明亮,方阿草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几缕额边的碎发被打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衬得一张脸跟晕倒的沈越有一拼。

  沈七望望方阿草,又看看地上晕倒的自家少爷,不禁担心起来。刚刚方阿草在驱散围在破庙周围的那些鬼魂的时候,已经从指尖放了不少血了,眼下却直接从手腕取血,看样子,这位得道高人的法宝似乎就是自己的血,可是这么个放血法,谁能受的了啊,可别少爷没救醒,这位先垮了。

  光球终于变成了明亮且纯正的红色,那刺耳的惨叫也随着灰雾的渐渐散去而消失不见了,方阿草的脸也白到了极点,只见他慢慢的将那团光球用剑尖指引着逼进了沈越的胸口,光球没入他身体的那一霎那,方阿草噗通坐倒在地。

  “娘娘的,累死老子了!”

  沈七张着嘴看着方阿草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只是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就将自己开了血口子的手腕送到了自家少爷的嘴边,皱着眉将自己的血往少爷的嘴里挤。

  “先……先生……您这是……”

  方阿草疲惫的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沈七不说话了,眼眶却红了。

  少顷,方阿草终于收回手腕,龇着牙撕开自己衣裳的下摆开始包扎伤口,而沈越的脸色也由刚刚的死白渐渐回转了过来,看来,这条命是捡回来了。

  “这小子算是成了,你,去给老子弄壶梅子酒,再弄一碟寒州南城门口的凉拌小猪耳朵来。”方阿草靠坐在墙边对着沈七指挥道。

  沈七看了看沈越,犹豫了一下。

  “放心,死不了!”方阿草冷哼一声,沈七这才一骨碌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娘娘的,这下亏大了!”眼见着沈七走远了,方阿草这才放纵自己倒在地上,也许真的是血放多了,此时的他,一阵阵的头晕,眼前的东西也渐渐模糊起来。

  方阿草看着头顶破破烂烂的屋顶,肠子都悔青了,为了这么个跟驴有一拼的纨绔子弟这么拼命,真是不值啊,不值啊……

  只是没等他感叹完,眼前就只剩一片星星了。

  方阿草再次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闭着眼睛伸手去摸酒葫芦,这一摸不要紧,却生生的吓出一身冷汗来,原来触手之处一片温热,滑腻腻的,慌忙睁开眼,却看到沈越光溜溜的抱着他,睡得天怒人怨。

  方阿草看着沈越恬静的睡脸,半晌,只蹦出来一个字:

  “靠!”

  第三章

  肚子黑的本质是这样体现的,人生谁能不翻船?阿弥陀佛……

  方阿草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在心中靠来靠去十七八遍之后,望着头顶破败的蜘蛛网,做出了生平第一个窝囊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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