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十二摇摇头。
「你没地方可去吧?」
「嗯。」十二点了点头。只是,即使他没有被同伴拋弃,他也无处可去。
「那跟我来吧。我可以教你武功,照顾你长大。」
十二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司徒峻,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他怀疑司徒峻是别有用心。
「你不希望一辈子都叫十二吧?」看出十二心中不相信和犹豫,司徒峻接着说,「当然,我也可能是骗你,打算把你卖掉。要不要相信在你。你要跟我走,还是想继续当个小乞丐?」
十二沉默不语,他知道司徒峻没有骗他,但似有其它企图。不过,他还是想试着相信眼前这个人。理由他说不上来,只单纯地认为眼前的人可以相信。
「我......跟你走。」
司徒峻点了点头,要十二跟着他走。十二回头看了看,那群乞丐不知道去了那里。即使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们,现在,却忽然有点怀念。
「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吧。」司徒峻忽然想起这件事。
「是。」十二点点头。
「云楼兰。」
「云楼兰?」十二吓了一跳,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替他取过名字。
「云霞的云,楼阁的楼,兰花的兰。这原本是她的名字,现在就给你吧。」司徒峻的声音里充满怀念,「从今天你,你就叫云楼兰。」
※
「伙计,有好酒吗?」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云楼兰的回忆,他一回头就看到黑衣的高大身影站在拿着热茶的伙计对面。
除了燕歌行还会有谁?
「小店只卖茶,不卖酒。」
茶馆的伙计对燕歌行陪了个笑脸,连忙把热茶送到客人的桌前。云楼兰看到燕歌行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着茶有什么好喝,酒比较好的话,转身就要离开茶馆。在抬起头时,两个人的眼神交会了。
燕歌行露出了笑容。
「真是巧。」他走了过来,在云楼兰的对面坐下,「是不是一板正经,结果被狄家赶出来了?」
「怎么可能。」
面对云楼兰不懂得这只是玩笑话的回答,燕歌行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看你一脸担忧的表情,绍衡老弟和慕容日月打起来了?」
「当然没有,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不是动手是动口,云楼兰摇了摇头。他是不明白为什么韩绍衡一遇上慕容日月嘴巴就变得特别的刻薄。
「听起来挺热闹的。」
「你说的事不关己,看正道起内哄,魔教乐得很吗?」
「魔教早就被狄仇弄得分崩离析,自顾不暇,那有什么时间为正道内哄高兴?」燕歌行说道,「再说,我和那些家伙也几十年没来往,说不定那些人早就去西方极乐,只是来不及通知我一声罢了。」
「......慕容当家说魔教是杀不完的妖孽。」
「慕容日月倒是说得很好听。」燕歌行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魔教正道,不过就是人心里有魔。」
「绍衡也说过和你同样的话。」云楼兰有些意外,「但我认为那只是绍衡和慕容当家合不来罢了。」
「在慕容日月这一点上,绍衡老弟恐怕比你清楚得多。」燕歌行接着又说,「慕容日月原本该是狄家的媳妇,绍衡对她还会不熟吗?想来狄仇也是看透了她......」
「燕大侠,我尊重你,但你不该中伤当家。」云楼兰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你可以等着看我说的话是中伤还是事实。」燕歌行也不与他争,看着云楼兰脸上的微怒表情,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像。」
「像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一脸恨不得把我拆成好几块吞下肚的表情。」燕歌行好笑地看着他。
云楼兰顿时愣住,但随即也笑了出来。那是带着苦涩心情的笑意。在他心中,燕歌行已经变了。在燕歌行的眼中他还是和第一次见到一样吗?是个不断向他挑战的孩子?还是一个朋友?或者......他知道那是一种奢望。
忽然很想知道燕歌行是怎么看他,没有多做考虑就开口,「在你眼中,我是怎么样的人?」
「你?」燕歌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到云楼兰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想说就算了。」
「不,我只是不知道从哪一点开始说比较好。」燕歌行用一只手支着下颚,想了一想才说,「你的剑和你的人很像。表面上很冷,内心很炽热。」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云楼兰的剑时的惊艳。就像第一次在夏天里看到雪,第一次在冬季听到雷声,孤傲美丽地像是一个传奇。
他一直认为冰冷的剑应该是握在一双没有温度的手里,但越是接触云楼兰他就发现自己错得越离谱。云楼兰是个很单纯也很天真的人,他的剑里也包含了他的心无旁骛,专心一致。看似冰冷无情的剑里,满怀他热情而单纯的灵魂。
他无法不被吸引。
但是,他也同样想逃离。
看到云楼兰,他就会想起已经去世多年的妻子。每一次见到云楼兰的时候就会错觉又见到她。
其实,云楼兰和她容貌上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他却难免把两个人的脸重叠。最初的时候,他很清楚云楼兰和她是不同一个人,但随着认识的日子越来越长,他已经无法记起她的脸,总在想起她的时候,看见云楼兰的脸。
一但想起有关她的事,他就会想要逃。
他赫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云楼兰的问题──究竟他是把云楼兰当成怎么样的一个人?一个对手?还是......
一但触及这个问题,他也想要逃。
「你是个好剑手,虽然现在还不成熟。但再过十年,恐怕连韩绍衡都不一定会是你的对手。至于你是不是个好人,由我这个魔教出身的人来评论恐怕不太中肯吧。」
「就这样?」
云楼兰有些失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是期望什么样的答案。心中有个热烈渴望想听见燕歌行说些什么,让他抱持着希望?还是干脆让他绝望?他很想知道答案,他也知道在停在这一步,也许可以维持现在的关系──除了决战的那一天,他们可以是朋友。
一辈子不进也不退关系。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心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他却不打算给自己退路。
「对你来说呢?我算是什么样的人?」
燕歌行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有着错愕。
对他来说,云楼兰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是对手?是朋友?是一个和她重叠的人?还是......
燕歌行缓缓地张开口,「你是......」
结果,云楼兰依然没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找到了。」韩绍衡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打断了燕歌行要说的话。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只见韩绍衡和凌云走进茶馆,「慕容日月回去了,姑姑请你们到别庄去住。」
跨过了某条界线,然后又硬生生地被推回来。在那一瞬云楼兰惊觉到自己也许差点毁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某个特定的时刻是仇敌,然后大部的时间是朋友。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拿起茶杯装作喝茶遮住脸,顺便也喝了一口。
冷掉的茶里有种苦涩的味道。
冷掉的酒是不是就不会这种味道?所以燕歌行才特别喜欢喝酒?
「怎么了?」韩绍衡敏锐地注意到两个人的神色不若平常。但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有鬼,这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有鬼。韩绍衡在心想着,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安抚着身边正在说某件事的凌云,同时示意两人和他们一起回去。
【第六章】
阳光落在湖面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之波浪。
狄家别庄包含了一座小山和一片湖泊,在建造别庄前,这里只是一片低洼地,后来引水而入才形成这一片湖,在湖心处建了一座亭子。
冬季的风移动速度似乎特别的慢,云楼兰和燕歌行沉默地坐在亭中,不约而同地想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力。偶尔视线交会,又飞快地转过头。最后,云楼兰选择了盯着他面前的酒碗,不敢抬起头,也不敢转移视线。
如果可以的话,云楼兰真希望自己长了双翅膀,这样就不用待在气氛尴尬的亭子里。
除了乘船之外,要从岸边到水阁的唯一方法就是凌波虚渡的绝顶轻功。能不靠船到亭子里的人从别庄建立以来只有三个,云楼兰和燕歌行都不是其中之一,所以他们也只能乘船来往亭子和湖岸。现在,船已经被韩绍衡和凌云乘去玩了。
奇怪的是,韩绍衡明明就会凌波虚渡的轻功,却特意要带凌云去划船。
没有小船,被困在亭子中的云楼兰只能盯着酒碗,思考着要不要喝下他人生中的第二杯酒──第一杯已经是在他与燕歌行第一次在太平楼遇上时他没想太多就灌了下去。
那两个人的笑闹声传进了云楼兰的耳中,让他转过头去看笑声的来源。
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凌云很怕水,紧紧抓着小船两侧不敢动弹。这样的举动似乎让韩绍衡觉得很有趣,但他至少很有风度的没把船摇晃的更厉害。
云楼兰小时候待在北方,很少接触到水。至少,在到慕容世家之前他从没看过这么多的水。第一次乘船时他也和凌云差不多,紧抓着船缘不放,不过那时年纪还小的韩绍衡就不怎么客气地用力摇晃船身,让他吓得差点没自己跌进水里。想到这些往事,云楼兰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两个人让你觉得很有趣?」燕歌行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盯着云楼兰的侧脸不放。
「我和绍衡认识很久了,却是第一次知道他是这样子的人。」
「我倒认为这才是他的本性。」
「也许吧。」云楼兰点了点头,到现在,他才真有自己以前完全不了解韩绍衡,「有一阵子我和绍衡走得很近,做什么事都在一起。他是我的目标。以他为目标的剑客应该不会少吧,我只是其中之一。」
「你很向往他?」
「不,倒有点像是很想保护他。」云楼兰自己先笑出了声,「说保护有点奇怪吧,绍衡一直是那副天下无敌的样子,真希望有人能治治他。」
「你......羡慕那男孩吗?」燕歌行试探性地开口问。从他认识云楼兰之后,韩绍衡这三个字从来就没有在他们的话题中消失。去冀北时也讲,来江南也讲,次数多得让他很难不去嫉妒比他早十年认识云楼兰的韩绍衡。
他总能从云楼兰的目光中看到了羡慕,和一种带着无奈的遗憾。
「是有一点。」云楼兰自己也笑了,「以前总觉得他的武功非常高明,但对人就不是那么高明了,总是有点疏离感,好象不太愿意对人敞开心胸。」
「这可真看不出来。」燕歌行的声音中有点难以察觉的酸意。
「没想到绍衡也可以接受对象是男人。早知道的话,或许坐在那条船上的人不是凌云,是我也说不定。」
果然。
燕歌行在心中替云楼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表情那么凝重。」云楼兰转过头时看到燕歌行沉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先不管男女之别,我和绍衡好象就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燕歌行的话还没有说完,凌云的惊叫声就打算了他的话。
「糟糕。」云楼兰转过头去,就看到凌云一个侧身不知道在看什么,整条船就倾向一边,几乎要翻覆。韩绍衡似乎对凌云喊着坐好,但慌张的凌云反而站起身来,小船就这样翻了过去。
「别过去。」燕歌行看到云楼兰恨不得能过去帮忙的表情,连忙拉住他。
「可是......」
「韩绍衡都救不了的话,我们去也帮不上忙。何况你我两人都不识水性。」燕歌行的话才刚说完,就看到韩绍衡右手环着凌云的腰,跃出水面。施展凌波虚渡的轻功往亭子的方向而来。
云楼兰看着韩绍衡和凌云进到亭子里才放下了心。
「水......怎么这么多水。」凌云吐出一大口的水,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淹死,「怎么会有人喜欢划船这种鬼玩意。」
「都告诉你坐好别动,偏偏你就是爱动。」韩绍衡苦笑着回答,「下次我就知道别和你一起乘船了。」
「说得好象都是我的错?」
「唉,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上船。」韩绍衡宠溺地看着他,「好啦,我带你上岸更衣,冬天风冷,要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韩绍衡说完就去拉凌云,这时燕歌行插进话来,「两位大少爷,你们把船弄沉了,我们
该怎么上岸?」
「喔。」韩绍衡看了看周围,接着露出诡异的笑容说,「我不知道。」
说完,手搭着凌云的腰,施展轻功踏上水面,把两个友人的呼喊声扔在后头。
※
凌云和云楼兰都已经就寝,韩绍衡和燕歌行两个人坐在岸边,看着岸边芒草随风摇曳。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也都喜欢宁静的时刻,所以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没有说话。
韩绍衡优雅缓慢,好象没有停过,但喝得不是很多。燕歌行则是大口大口的灌下,没两下就喝掉一整壶。
「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哪个?」韩绍衡愣了一会儿,随即明白燕歌行指的是凌云,「他的名字叫凌云。」
「你的人?」
「是啊。」
燕歌行怀疑自己在韩绍衡脸上看到某种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兴起某种作弄的念头,「你和他做了吗?」
「......他还未成年。」韩绍衡差点失手把酒碗摔落地面。
「成年这种事重要吗?」听到这个回答,燕歌行难免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他认识的韩绍衡,还是说是哪个易容高手假扮,「差那几天又不会多出几块肉。」
「多出几块肉那麻烦的就是我......等等,这问题与你无关吧?」韩绍衡打断他的话。
「如果你有那方面的需要,可以找我。」燕歌行难得找到机会调侃韩绍衡,抓到把柄绝不放过。
「敬谢不敏,我可是挑剔得很。」韩绍衡不客气的反击,「如果是云楼兰我还会考虑,阁下请不要靠近我。」
「说到云楼兰,你和云楼兰认识多久了?」燕歌行把话题顺势转到云楼兰身上。
「从他叫云楼兰这个名字开始,应该有十几年了吧。」韩绍衡带着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燕歌行,在心中偷笑。
「虽然由我来说这些话有些奇怪,你应该多注意一下他。」
「我?」韩绍衡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燕歌行。从他的表情,燕歌行可以看得出韩绍衡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该注意楼兰什么?」
「云楼兰对你的感情。也许是你们太过熟络,所以你没有发觉云楼兰对你......」
听到前半句完全愣住的韩绍衡嘴角抽动。他把酒碗放在小桌子上,然后开始不顾燕歌行奇怪的眼光,只是一个劲儿地大笑。
「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原本以为你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看到那小子,我想也许该告诉你,也许你很喜欢照顾人,而云楼兰不太需要......」
「不,不......你完全搞错了。」韩绍衡又气又好笑地用手支着下颚,手靠在小桌缘,以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燕歌行。虽然他是看着燕歌行,但他的同情却全给了云楼兰。千挑百选,云楼兰竟然挑到了一个这么呆的呆头鹅。他真忍不住要为云楼兰举一把同情之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该试着去看看......」燕歌行以为韩绍衡不相信他的话,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完全搞错方向了。」韩绍衡收起笑容,正色道,「云楼兰和我以前不曾在一起,未来也不会在一起。」
「但是......」
「他心里有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我。」韩绍衡有一种想狠狠踢眼前这个人一脚的冲动。每个人都会犯错,也都有很蠢的时候,但这个人实在蠢得有点过头,所以他决定帮云楼兰一把,「该多注意云楼兰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燕歌行为之一愣。
「没错,就是你。」韩绍衡不客气地用手指着他,「云楼兰心里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那个人自己却完全不知道。」
「这是......这是他跟你说的?」
「不是,没有把握的事楼兰不会说。」韩绍衡同情地看着燕歌行,「但他想要的东西,谁也阻止不了他。」
「这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我和他相差二十几岁,他只是把我当作目标、对手,好吧,也许会是朋友。但是,这不可能......」燕歌行一边说一边摇头,事情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有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