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陌度阡 上————河马凉
河马凉  发于:2010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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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李执事如遇再生父母一般,碎步瞬移到主子身侧。
  左匀翊继续演戏,温雅回话:“卑职怎敢劳大人大驾,卑职只是觉得,忽然做了官,是不是也要像您府上以前的那些近侍一样,拿了大人的俸禄,得了大人的恩典,个个在关键时候,都要为主子挡刀挡枪挡诽谤。既然这样,卑职也因能为大人做替死鬼,而感荣幸之至!”
  看来有好戏了!李执事的脸现在几乎跟地板一个颜色了。
  “子信!”我使劲冲著顾淳郁挥手,打破了尴尬:“子信,我在这呢……我在这呢……”
  顾淳郁看都不看我一眼,忽然抬手又给了李执事一巴掌,声脆可闻:“李德仁!不是吩咐过了,拿出十两银子,到沄江回京的路上,把小七的尸首收敛了送回乡去,怎麽还不去做!传了出去,又让左大人说我不肯善待下人。”
  李执事蒙了,捂著又红了的右脸,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小的正在往下安排,只是路远,怕一时不好寻到。”
  “人是这个於旻远亲手葬的。”顾淳郁撩起袖子,指指打摆子抽风一般使劲挥手的我:“让他给你们说明白便是。”
  胖子连忙跑过来问:“你把人葬哪了?”
  我腿肚子哆嗦:“您说清楚什麽人、什麽葬,我不知道?”
  左匀翊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就那天夜里我托你保护的人。得了,小於,别装了。我第二天早上看见你把人拖路边埋了。”顾淳郁转身,被下人扶著往里走:“你我骗来骗去的还有什麽意思?那人不是什麽主人,只是我身边的小厮而已。我当时只不过是为了引开追兵。既然你救了我,咱们也不必再计较什麽,还不快进来……”
  “……”我蔫了,敢情这事儿他知道。而且,我也只不过是个垫背的。回想起当夜,我要是做了好人,现在恐怕早已进了阎罗殿喽!恶寒……
  左匀翊过来拍著我的肩道:“这孩子既然也是立了功的,不如日後就跟了我,让我教他些东西。”
  顾淳郁倒是没怎麽犹豫:“说起来他和你也是有缘,昨晚上我在皇上面前举荐你,他倒急切地一个劲磕头谢恩。”
  我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好象死了爹娘般难受,原来做官的不是我呀!
  “以後跟著匀翊,你便有福了。”顾淳郁笑:“小於,我也算给你找了个好归置。”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明知自己天生就不是做官的那个命,我趴在地上,把头叩得山响:“奴才於旻远给大人磕头!”
  左匀翊用墨竹烟杆提著我的领子喊:“原本就够脏得了,还在这地上滚。可惜了一副白净脸面,起来……”
  不知不觉,我作了场梦般成了左匀翊的家奴。虽说还是奴才,但是毕竟不同往日。侍候主子,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顺手的活,可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自觉做起来,得心应手。
  不几日我便混得熟知了这位左大人的脾性,知道他这人喜爱干净。每日起来必要用嫩芽的柳叶子蘸著盐净牙,用温热的帕子湿脸,再用墨竹白玉烟吃一会南贡的烟叶子,喝一小碗白米粥。
  这日,侍婢们捧著嵌著螺钿折枝梅花的黑漆托盘进来。我看见上面的茶盏,忙将一块丝缎盖在他的腿上,然後替他把袖子卷起。
  他用茶漱过口,丫环小厮们候在门外,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银筷子头上的细银链条簌簌地响。
  他只夹著自己面前的两样小菜,看似心情不错地道:“小於。”
  “您吩咐。”
  “叫我匀翊便可,知道为什麽子信让你跟著我麽?”
  “那是因为您向顾大人讨了小的,要栽培小……”
  他不言语,只是一个劲笑,最後忍不住打断我说:“你倒是机灵,但是我哪里敢这麽支使著你。你救了子信的命,那便也是我的恩人。对外面不好说,才道你是奴才。在家里面,自可放开来了。”
  他指了指对桌的高凳。
  我还在犹豫。
  他用烟杆敲著我的脑袋:“小於,你知道我这人最擅长的是什麽?”
  我吃痛,抱著脑袋摇头。
  他颇为得意地说:“摸骨,看挂,扶乩,星象!”
  “算命呀?”
  他说完便伸出手来,抓著我的胳膊:“且容我摸摸。”
  我躲闪不及,被他抓个正著。
  “在我看来,你的富贵,指日可待!”

  越陌度阡 第七章

  左匀翊敢给顾淳郁脸色看,可偏偏对我们这些下人不错,丫鬟们此刻便在外厅笑:“今儿个早上恐怕沾了酒香,又要与人摸骨看相来着。”
  我被他拉着,低头在桌上找,却未看见细颈的酒瓶,只是四样小菜,一碗粥。仔细嗅嗅,才发现薄釉青花小碗里,泛着淡淡的酒酿甜味。
  他笑晏晏地,把一支银箸蘸着汤水,在桌面上写了“于旻远”三个字,歪着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叹:“好名!秋高致远,小于可有字?”
  “我这种出身,哪能与大人们一般。”
  “莫叫大人,显得生分。你肯口口声声地唤那个家伙——子信,为什么到这里却客气起来?”
  这尊长的名号,犹如老虎的屁股,千万不可随意去摸,我为自己开脱:“之前不知道他的身分,所以顺口叫习惯了。”
  他凑过来,神秘地说:“不给你点好处,你就不肯记我的好儿。带你来时,我说了要教你些东西,今天便让你见识见识。”
  虽说是初春时节,京城内街道两边的冰雪也已慢慢消融。这不光沾了天气的光,车水马龙的道贺队伍熙熙攘攘,踩也踩化了路上积霜。若不是金钟未响,百姓们一定以为是皇帝陛下要举行午朝大典呢。其实,那些个骑马坐轿的盛装老爷们,此时齐齐凑到了兵部尚书的府邸,要为得胜归来,被皇帝敕诏嘉赏的顾帅道喜。还生怕自己跑得慢了,挤不进府里去。
  顾淳郁也很给大家脸面,在府中大摆酒筵。我跟在左匀翊的身后,他穿着一件玉色布绢长衫,只在右衽下坠着一吊翠色礼穗,徒步走在集上的人群里,时不时与一些个人打着招呼。身披搭护的卖挑小贩、敞着直身的看相道士、腰间系着红布带的赊酒衙役、梳髻对襟的茶肆掌柜妇人……无不与其见礼。可到进了顾府,那一位位朱红绛袍的老爷们,反倒却看不见了我们。
  左匀翊挑了下首一个偏座,款身坐定。这桌在院子的东南角,被两株芭蕉树的叶子半掩着。远处正堂的景致,看得并不真切。桌上其余各人,皆身穿青蓝色五品下官服,因为不能近前与顾帅说上只言片语,脸上都透着落寞却又企盼的神色。
  席上声色犬马,好不热闹。大人们都叫了陪花,大盘小碟的一起上齐。从主到宾加之形色各异、体态娇嗔的美女,五啊六啊,每人豁了一个通关。把拳豁完,大家又来了做作诗接对的兴致。有一个叫做玉仙的歌女,趁势抱着琵琶现时就着大人们新作的词,唱起了小调。还有位诗书满腹经纶外溢的大人,亲自执手,拍起了紫檀护板。玉仙的声音空晓纤细,绕在梁上经久不绝。
  左匀翊用足尖点着地,闭起眼睛悠然品赏起来,很是惬意。我则立在他后面偷偷攥着一把爆油花生米往嘴里塞,只填的两边腮帮犹如秋季田里嚼谷子的鼹鼠一般。我们主仆两个俗人,都没注意到主位上,为这顿酒饭掏钱的东家。
  此时,顾淳郁头戴玉制束发卧麟冠,冠下的额子插着支白色短尾雉羽,窄袖紫衣,腰束蹀躞玉带,漫不经心,端着酒盏与众人揖让。
  忽然,下座里有人喧哗起来。听那口气,原来是地方上进京述职的五道官员,因为座次的原因起了争执。左匀翊不但是个善于制造事端的主儿,更是个喜爱看热闹的货。毕竟别人来闹比自己更加闹省心省力,还能坐享精彩。
  他和我立刻没了听曲和偷吃的闲心,专心看起戏来。他边看还边向我讲解“戏文”,我凑到他嘴边,他贴着我耳朵,用手指着那边道:“那位大喊大叫的主角儿,是上京道的布政使司,据说是永固年间的举子,庶族出身。旁边劝解的那位是东京道的右参政,出手打人的是南京道的常侍。”
  “还有另外两道的呢?凑齐了才全嘛。再说,常侍的官职明摆着低于布政使司,怎么还敢放肆到动起手来?”我问。
  “中京道的,今天奉职面圣,故而不在;西京道的估计现在还在辖内帮着沄江撤军。”
  “哦……”我点头:“啧啧,看!掀桌子啦……”
  “可惜了满桌的好酒。”他给自己斟满一杯,小口抿着:“绍兴老酿啊。”
  这边众人张着嘴伸着脖子使劲瞧,像群被提起的鸡鸭。
  “因为这南京道,是都江王温恪的地方,那里进京的官员,自然要倨傲些。你看他职微,却坐在上首,自然被脾气耿直而久在京城为官的上京道布政所不容。”
  “原来如此,我倒说呢。”我又顺手捡起只我们桌上的肥鸡腿。
  左匀翊自斟自饮,不知是戏太难得,还是天气回暖,脸色显得愈发红润。
  顾淳郁坐在原位,冷眼看看乱作一团的众人。又低头夹菜吃酒,好像乱子不是出在他家一样,稳若泰山。其他大人怕失了体面,又不肯出面劝阻,自是窝在座上,缩首畏尾。只有唱了一半的那位才子,看不过眼近身去拉。
  左匀翊笑:“小于,你知道那位仍了手中紫檀护板的,为什么只一个劲儿舍身拉人,却不肯张开金口劝劝呢?”
  “不知道……啊呀!见血了……”我惊叹:“才子就是才子,何必挤过去劝架呢,这回吃亏了吧。”
  “他怎会吃亏?他是魏老丞相的嫡长子,虽然不思上进、放荡不羁,但老头子依然视其为命根子。”左匀翊笑得愈发开心:“他不开口,是因为天生是个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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