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脚步声渐渐地靠近床榻边,熟悉的气息让朱厚照继续闭着眼睛装睡,缩在被子里没有动弹。半梦半醒间他感觉父皇坐在床边一直静静地看着自己。
朱佑樘看着床上缩成一团正在熟睡的儿子,小小的嘴微微撅着,双眼紧闭遮住了他那双灵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着,好久没有这么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孩子,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便悄悄地成长了,出落成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人。
也不知道他在绵山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或者是修炼了什么特殊的武功,明明是男孩子的皮肤却白皙细腻,连毛孔都看不见,烛光映射在他身上,皮肤便像那上好的汉白玉一样泛着温润的光芒。
看到他左边的脸颊上有几道微红的指印,朱佑樘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懊悔,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慌张呢?这孩子也是傻,居然也不避开,明明知道自己本意是想要他离李广那妖道远一些,偏偏这傻孩子就在那时候犯了倔脾气。
他知道自己那一耳光应该并不重,但是打在娇嫩的皮肤上竟会有了痕记,朱佑樘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脸颊上的那抹桃红。指尖还没碰到皮肤,突然朱厚照猛地一个翻身,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连同脑袋一起缩进了被子里。
即使隔着被子,朱厚照也能感觉到父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在被窝里任性地撅着小嘴,哼,臭父皇,刚才那么有威严,那么有魄力的打了人,现在又来后悔些什么!
寝宫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错落有致的呼吸声,闭上眼睛朱厚照仿佛能感觉到落在背脊上的视线温柔而宠溺。
他感觉到原先坐在床边的父皇站起了身,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父皇会掀开被子。但是朱佑樘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噗通噗通,缩在被窝里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争气地无端端越跳越快,朱厚照捏紧小拳头,恼羞成怒的直磨牙。
哼,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喝掉!
像是感觉到了他无声的怒气,朱厚照听到父皇轻声叹了口气,踏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听到脚步声居然真的渐渐消失在门外,朱厚照气愤地一把掀开被子,“笨父皇,说声道歉都不会呀!哼,再也不要理你了!”
“唉!”望着咸阳宫紧闭的宫门,朱佑樘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见到儿子,第一天却就闹得这么僵。
“皇上,您别叹气了!”想到这对闹别扭的父子,怀恩不禁头疼,他劝解道,“您别担心,太子殿下那么懂事,会理解您的!”
朱佑樘摇摇头,叹息道,“皇儿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朕今天让他受委屈了!”
“您这也是关己则乱了呀!别说您,小人刚看到太子殿下那会儿都吓了一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摆脱厂卫们的侦查突然出现在宫里的!”
“朕当时看到他对那妖道动手,一下都懵了。这孩子脾气到是越来越大了!”朱佑樘苦笑着道,“李广那妖道为人睚眦必报,若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恨上了皇儿,朕真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他蹙眉盘算道,“当时想着皇儿在绵山那边安全,所以想慢慢撒饵,可是现在皇儿突然回宫,已经完全打乱了计划,可以提前收网吗?”
“皇上,这只怕不行呀,算算日子,可能最快都要下月才能收网呢!”怀恩想了想,答道,“张家那边现在倒是不足为惧了,咱们的人已经完全将他们都秘密监控起来!可是关键就在李广和总制三边都御史王越那里。现在去李广府中探查的人,一直都没传回消息,这厮心思紧密,为人又谨慎,他藏的那东西咱们一直没找到!而边关那边,刘大夏经营的时间尚短,还没有把握能够完全控制住三边驻军,那王越为李广所提拔,一旦咱们冒然动手,只怕他会举兵作乱,到时皇上您不想天下动乱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哼,若不是皇后胆大包天, 朕这时怎么会如此受制!”朱佑樘拂袖怒道,“吩咐下去,要他们办事快一点,皇儿突然回宫,只怕事情也会发生一些变数!王越那边且不论,只要李广那边的事情可以办好,即使有些混乱也都罢了!”
怀恩连忙接旨,心中暗叹,唉,太子殿下的突然回宫,真是将一切都搅乱了呀!
第三十三章 鞑靼入贡
太子被皇上处罚了!!太子刚回来便被皇上关到咸阳宫反省!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朱厚照刚回宫就被皇帝处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立刻传遍朝廷。不少好事者暗暗惋惜,若不是二皇子突然病逝,这简直是废除太子的最佳时机。
外面的风风雨雨闹不到朱厚照的咸阳宫,他只是悠闲的每日练功读书,闲余的时候研究研究明朝的火器,无聊的时候便要刘瑾安排点娱乐活动。
要说这刘瑾,他到不愧为日后的八虎之首,这人出生市井,做过一段时间流氓,后来年少时自阉入宫,为人机警狡猾不说,办起那些吃喝玩乐的事情比谁都厉害。
起先朱厚照吩咐他想点办法找乐子,他还有些不敢行事,太子这是在被处罚反省呀,这时候还想法子玩乐不是罪上加罪吗?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劝解太子,被朱厚照双眼一瞪便灰溜溜的去办事了!
今日听戏明日玩骰子,朱厚照这反省的日子倒是过得十分逍遥。虽然朱佑樘对咸阳宫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可是却从不阻止,刘瑾是个玲珑心,立刻知道皇上这意思就是默许,于是他胆子更大了,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还弄来一只训练过的会甩猴戏的小猴子,倒是逗得朱厚照很开心。
一晃日子就到了八月间,这些日子过得最郁闷的是朱佑樘以及朝廷的文武百官。虽然禁止别人靠近咸阳宫,可没说也要禁止他自己呀,偏偏每次去儿子都把宫门紧闭,说是反省中恕不见客,有时候难得见到儿子一次,也只有一张板着的娇俏冷脸,怎么哄都不理睬自己,回话全是“啊”“恩”“好”的单字,把朱佑樘这皇帝郁闷到不行!
知道儿子在和自己闹小脾气,即使解释过是为了他的安全才这样做,小家伙也只是小脑袋一偏,下巴高高扬起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朱佑樘心中郁闷,却又拿他没有办法,于是只好不停催促怀恩尽快解决李广的事情。
皇帝心情不好,朝臣的日子自然也都不好过,直到鞑靼使臣的突然入贡,这样折腾着的日子才终于结束了。
自弘治元年之后入贡过一次,鞑靼便再未入京朝贡过,并且年年袭边洗杀抢劫,而去年王越拣了个便宜,将小王子伯颜猛可败于贺兰山,虽然他只不过是惨胜,却让鞑靼未能抢劫到足够的粮草财物,让那鞑靼部落的人艰难地熬了个苦冬,连想再次出来抢劫边关都凑不足粮草,此次他们遣派使臣人等六千人至边关请求入贡,实际上是等着明廷的丰厚赏赐期望能够度过难关。
按弘治三年时朱佑樘曾经制定的蛮夷入贡规定:鞑靼许一千一百名入关,四百名入朝;瓦剌许四百名入关,一百五十名入朝。鞑靼方面虽然知道这六千多人想要全部入关不太可能,却还是要求尽可能的多带人入朝,考虑到这些使臣里面有达延汗伯颜猛可的小儿子旭烈孛齐,而鞑靼久不入贡,此次朝贡对于明廷还是有很大意义的,礼部与兵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最终决定允许他们二千人入关,五百人入朝。
旭烈孛齐在鞑靼的地位便相当于是伯颜猛可的继承者,他的哥哥是个残废,若无意外日后的汗位必当由他继承。他自幼跟随其父征战沙场,饶勇善战骑射精通,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已经成为伯颜手中的一元猛将。
人家的太子这么厉害,堂堂大明天朝的太子自然也不能失了威风,虽然太子还年幼,但总不能在来了使臣的时候还处于被关紧闭状态呀,于是在朝臣们的强烈请求之下,朱佑樘只能无奈地将儿子的软禁令解除了。
旭烈孛齐的身材十分高大,才十六岁多的年纪却已经有成年人的个头,估计有一米八左右的样子,朱厚照有些嫉妒的看着他,这样的身高是他在上辈子怎么都没办法突破的,那一厘米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让他郁闷了很久呀。
旭烈孛齐的长相不像中原人那么精致,带着极富男人魅力的狂野,他标枪般笔直地站在殿中,浑身的气势凌人,由于年龄让他还没办法掩饰本性中嚣张狂傲,如同一把无鞘无柄的利刃,寒光闪闪刺人眼目。
一旁有礼官将鞑靼上贡的礼品一样样报出来,朱厚照无聊的听着,鞑靼部落的生活并不富有,这些上贡的礼品里面能够让人看得上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些战马了。
他闲着没事就打量着朝中的众生百态来,明朝是个极端讲求礼制的朝代,官员们上朝时禁制交头接耳,官帽上也有着长长的帽檐遮住双耳,虽然也觉得无聊但是却没有多少人走神,那些文官只是用着自持优越的眼神看着那些使臣。
朱厚照心中冷冷一笑,这些短视的人总是自以为是地以为天朝强大,重文轻武遵循礼制,却不知道强大的国力才是守护国家的根本,现在他们看不起这些蛮夷,却不知道日后反而会像富有的宋朝一样被关外民族所灭。
朱厚照对于明朝的灭亡没有什么感觉,一个朝代的衰亡是历史的必然发展,凭他一己之力虽然可以改变一些历史,但是却也管不到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父皇,暗暗地想,若是父皇知道自己这一心想振兴的国家日后还是会消亡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一样,朱佑樘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眼波流转,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他的方向。
朱厚照偷偷瞪他一眼,身为皇帝还在龙椅上开小差!他微微鼓着腮帮子连忙掉头,不自觉地在大大的袖子中玩着手指想,也许改变一下历史也不错,毕竟那被铁枪大炮撬开国门的百年是每个中国人心中的耻辱。
冗长而又俗套的接见终于隆重却无聊的结束了,朱厚照在心中舒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这种只有父皇一个人可以坐着的朝会,果然还是少来参加几次为妙!
“皇上,听说大明天朝奇人异士颇多,诸位大臣也都是文才饱满之士,小臣最近看书时,发现一些晦涩的诗词十分难懂,所以特地想求教一番!”旭烈孛齐突然上前一步行礼道,他的声音刚过变声气还带着一些尖锐,却浑厚明亮,字腔正圆地汉语让人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殿中一片哗然,如此突然的事情实在少见,明廷与鞑靼年年交战,这个时候问的问题必定存有几分刁难,一些大臣都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盯着大殿中央的少年。
朱佑樘的眸光冷了几分,看着那桀骜的少年淡淡地道,“有何难题不妨说来听听,朕想这满朝文武必有知道解答之人!”
“多谢皇上!”旭烈孛齐彬彬敬敬地行了个礼,继续道,“小子在学汉话时看到过这样一首诗,诗中云:巍巍古寺在山中,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恰巧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尝一碗羹。请问先生能算者,山中寺内几多僧。这诗词不算工整,也许在天朝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小人实在好奇最后那句所提之问,究竟寺庙内是有多少僧人呢?”
他的话音一落,殿内的文武大臣们脸色都变了,这虽然是首诗,考的却是算术,明朝重文八股风气最重,朱佑樘提拔的这些文臣阁老虽然都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甚至有不少都是文采出众者,但是说起算术却没有几个研究得深刻的。这就等于要一帮没有学过方程式的人去解理科题目,只能对着题目干瞪眼。如果能多给些时间计算,也许工部还能有一两个人能勉强算得出来,但是只怕那之后天朝的面子也就丢尽了。
“有爱卿能为鞑靼使者解除难题吗?”朱佑樘铁着脸问道,他曾经听闻过古书《九章算术》中有类似的问题,但是内容无一不是生涩难懂,都是需要大量时间演算推测,鞑靼使臣此时在这大殿中提出来,显然就是为了折损大明文武百官的颜面。
“小子为这题目困惑很久,希望这次能在天朝获得解答!”旭烈孛齐貌似谦逊地抱拳道,闻言,朱佑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看了看强忍着怒气的父皇,再看了看得意的鞑靼使臣们,朱厚照对着旭烈孛齐扬起了冷冷地微笑。
第三十四章 殿前文斗
“父皇,只怕此题太过简单,八岁小儿都能回答。诸位大臣实在是谦虚,不如让孩儿来告诉这位哥哥吧?”朱厚照上前一步走到殿中,恭恭敬敬地对着他父皇行了个礼。
太子好利的一张嘴!朱厚照一说完,殿中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完全集中在他身上,心中都为太子的急智大为喝彩。太子年幼甚至尚未出阁读书,即便答错也不会损了朝廷的面子,若是一不小心打对了嘛,嘿嘿,该觉得羞愧的只怕就是这帮鞑靼使臣了!
朱佑樘满脸笑容,赞许的望着儿子,眼神中满是慈爱,“既然如此,那就由皇儿来为鞑靼使者解惑吧!”
朱厚照行礼领旨,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旭烈孛齐,嬉笑道,“这位哥哥,本宫猜这答案是六百二十四呢,若是不相信你可以回家拿碗来试试呢!”
一声哥哥喊得好不讽刺,旭烈孛齐气得双目睁圆,怒瞪着他道,“怎么可能,你一介小儿怎么算得出来,是瞎蒙的把!”
“大胆!”朱佑樘一拍龙椅清脆的声音让众人立刻噤声,衮冕上珠链碰撞的声音在回音效果良好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即便他不过是文弱书生,但是身为一朝天子的他发起脾气来还是气势惊人,虽然是佯怒也让自幼征战沙场马背上长大的旭烈孛齐有几分心虚。
单看旭烈孛齐少根筋的反应,众人都知道太子肯定答对了!
不愧是朕的宝贝皇儿,朱佑樘心中得意万分,哪里容得下旭烈孛齐对他的一丝不敬,他十分不悦地道,“我朝太子自幼聪明伶俐,粹质比冰玉,神采焕发,区区算术此类旁道杂学不过是手到擒来,他所说的自然是正确答案。鞑靼使者若觉得不对,不妨下朝后自行验证!”吹吧,您拼命就吹吧!听着父皇的话,朱厚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牛皮可真是吹得太大了。
“请皇上息怒!”几名鞑靼使臣连忙跪下来告罪,旭烈孛齐心有不甘,他总觉得这太子不过是蒙对的,为了验证这个问题他们当初请人算了很久,这么小的孩子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可以这么快算出来。他望着朱佑樘,再次请求道,“微臣还有一诗不明,希望能求教太子!”
朱佑樘心中不悦,对这鞑靼少年充满了厌恶,视线望向儿子,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冷哼道,“鞑靼使者还有什么问题,不如让太子一次解答!”
“小臣还曾听过一诗,诗云:三足团鱼六眼龟,共同山下一深池,九十三足乱浮水,一百二眼将人窥,或出没,往东西,依栏观看不能知,有人算得无差错,好重斟赠数十杯。” 旭烈孛齐望着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部的小太子,得意地道,“不知这池中究竟是有鱼几只,又有龟几只呢?还望太子解答!”
还不错嘛!这次居然出了一道二元一次方程,可惜二十一世纪随便一个小学毕业生都会算!朱厚照心中冷笑道,闭上眼睛心算起来,众人都屏息望着他,这题目听着都让人头晕,不知道太子是否能再次神奇的回答出来。
还好朱厚照的速度很快,他对着旭烈孛齐笑道,自信满满地说,“若是本宫没猜错,鱼有十五只,龟有十二只!”他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旭烈孛齐,故作惋惜道,“可惜这道题目,哥哥回去就没办法验证了,唉,三目鱼难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