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皇明 第二卷 天道有德
第二十六章 顿然醒悟
一人元良,百度维新。握赤符,凝玄应,享太清。大礼方行,祀事孔明感天心,亿载恒承庆。明王慎德,四裔咸宾。
弘治十年二月末,朱佑樘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面沉如水的看着低下跪为两排的官员们,以内阁首辅徐溥为首,四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其他清流派的重要官员无一不漏,他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沉吟着,前几日是是皇后与一批臣子闹着要求改立太子,今日又是这群自诩清流的人要求疏远内侍,自己最近的日子还真是热闹呀。
徐溥递上一份联名奏疏,他跪伏在地言辞极为激厉的引用众多由于沉迷仙术贻误政事的典故,希望能让皇上恢复勤政的传统,多接触儒臣远离李广那佞臣。
朱佑樘颇为头疼的将这班臣子打发走,他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耿直的人,平时为人也多刚正不阿,自诩朝廷清流一派,眼中容不下一点钉子,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李广的行为略有偏颇,但是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能让群臣愤慨,想必还有很多自己没有留意的地方。”
朱佑樘看着那份洋洋洒洒言辞极厉地奏疏,心中颇为触动。奏疏上是徐溥的笔迹,用端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大页,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读道,“……经筵进讲,每岁不过数日,正士疎远,邪说得行。近闻有以斋醮修炼之说进者。宋徽宗崇道教,科仪符箓最盛,卒至乘舆播迁。金石之药,性多酷烈。唐宪宗信柳泌以殒身,其祸可鉴。……陛下若亲近儒臣,明正道,行仁政,福祥善庆,不召自至,何假妖妄之说哉!自古奸人蛊惑君心者,必以太平无事为言。……”
“皇上,皇上……”怀恩看他神情十分不豫,小声地打断他的思绪,“您看接下来的经筵还去吗?
经筵是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从宋朝沿袭至今,以前朱佑樘是从来不会缺席经筵的,参加经筵的次数也是皇帝是否勤政为民的表现,但这一年以来却极少参加,现在与这些把握经筵的文臣闹得如此僵,可以想象这次的去了必然会被拐弯抹角的教训。“算了,叫他们准备开讲把。这次的经筵朕倒要看看这些学士给朕准备了什么!”
经筵开讲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初,朱佑樘寒着脸听完了这日的讲课,一语不发的离开了文华殿的讲坛。
“怀恩,你对今日的经筵怎么看?”朱佑樘双手背着身后,眼睛盯着水池中的锦鲤,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人以为……”怀恩踌躇了一下,继续道,“王学士是针对皇上您近日游玩西苑的事!”
朱佑樘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这日的讲官是侍讲学士王鏊,他不到十六岁就以文采出众出名,连国子监的学生们都争相传阅他的文章,被人赞为“才德非凡之士”,为人坚持正义,从不阿谀逢迎敢于直谏,他以前与张皇后的父亲寿宁侯张峦是旧识,但在张峦凭女富贵之后,王鏊在屡次劝诫他身为国丈应自身清正未果之后,便二话不说愤然与之断绝来往。
他这种文人的铮铮铁骨在京师文坛十分有名气,尤其是不少自诩清流的人都以他为榜样,朱佑樘也一直对他非常的赏识,有心提拔。今日的经筵,王鏊一直引经据典讲得诚恳万分,尤其是提到周文王不敢在出游狩猎方面纵情娱乐的故事时,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仿佛突然醍醐灌顶一般的顿悟,让他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似乎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皇上,内侍李广求见!”
“宣!”
刚刚灵光乍现的醒悟被通报声打断,朱佑樘眼睛瞥了一眼李广,沉吟不语。
“皇上,那些个言官文臣又来烦您了吗?您可要放宽心一些,修道讲求的就是一颗平凡心!”李广打量着朱佑樘的脸色,他谀笑道,“您看今日春光大好,不如趁此机会去西苑修习一下养身之术?”
朱佑樘转过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觉得那张谀媚的巴结脸孔让他心情很不爽。李广见自己的提议没有得到相应,嘴里絮絮叨叨地将那些清流一派从头骂到尾,眼下之意全是身为臣子怎可不知君为天,老是忤逆皇上,违背圣意。
“好了!住嘴!”朱佑樘听得心烦,怒道,李广连忙闭嘴,他摸摸鼻子想到寿宁侯给他的任务不由得苦了脸。
“皇上,小人近日夜观星相,发现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李广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顿了顿道,“此事事关重大,身系皇上安危,小人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应该禀告皇上!”
“说把!”朱佑樘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并示意怀恩遣退左右。
“敢问皇上是否曾经服用过一颗功效神奇的药丸?”李广故作神秘地问道,见皇帝点头,又接着说,“皇上可知,那药丸在修道一界颇为有名,有起死回生,夺天之能……但是,这药虽好,却与毒药无异!”
朱佑樘静静地听着李广将夺天丹的药性一一陈述,心中对朱厚照这一年的奇特行为有了解释。没有补天丹,便不行吗,难怪皇儿近年一直在到处搜寻奇药,甚至不惜用宫中的至宝与人交换。想到儿子还这么小就要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秘密,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到处求药,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感觉。
皇帝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波动,李广看不出来皇帝是喜是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太子将如此凶险的药物给皇上使用,实在是居心不良呀!小人观星相时更发现,太子主星在西方,主兵象五行属金,不但注定一生兵戈不断,而且与皇上您的木属性十分相克!此为大凶之兆呀!”
朱佑樘不笑不怒地盯着他,问道,“那爱卿以为应该如何!”
李广用右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拢在袖子里的左手捏了个法诀,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寒光打在朱佑樘身上,他用一种奇特的语调缓缓地道,“小人以为皇上应该废除太子,改立二皇子!”
“唔……”朱佑樘身形一怔,嘴里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神智突然有些模糊。朦胧中脑海里划过一张可爱的小脸,或笑或哭或撒娇或委屈,突然他眼中寒光一现,瞪了一眼李广,“你先退下,这几日的游宴全部取消,知道刚才经筵说了些什么吗,讲官就是指的你们这些人!”
李广被皇帝莫名其妙地训斥弄得摸不着头脑,满身冷汗地退下,朱佑樘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张开手掌,看着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手心,对满脸惊骇地怀恩冷冷地道,“似乎一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算计到朕头上了!”
第二十七章 朝政风云
“怀恩,听旨!”
“是,皇上!”
朱佑樘坐在龙椅上怒急反笑,冷冷的笑意中仿佛带着无形的杀意。怀恩恭敬地等待着他的旨意,他微微勾起嘴角,心道,似乎大家安逸的日子都过得太久了,不知不觉地就把皇上表现在外的和善仁慈当作了本性,好像已经完全忘记皇上登基之时雷厉风行的狠辣。
没有几分手段,小小年纪登基的皇帝能那么容易收回大臣们手中的权利吗?愚蠢!
“怀恩,去把王岳调去东厂给吴鹏当副手,给我彻底地查查吴鹏这几年干了些什么事情!让萧敬那里加大对张家的监视,看看近年都有谁与他们交好,皇后那边不许她再宣张家兄弟进宫,还有,把炜儿给我带来乾清宫,哼!想要废太子,朕到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佑樘顿了顿,继续道,“再让萧敬找人给我去查查李广的底细,朕怀疑已经着了他的道,吴鹏,好你个吴鹏,就是这样让朕信任你的吗!”
“那个李广,难道皇上怀疑他对您使了什么邪术?”怀恩吃惊地道,如果是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妥!这一年来朕总是觉得记忆模模糊糊的,明明想去处理政务,却不知不觉被他引导去游宴或者修习符箓!”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又道,“刚才好像大梦方醒一般,若不是方才他提到废立太子,只怕朕还会继续迷糊下去!”
“皇上,那时太医都说您的情况危机,所以太子殿下才……”怀恩抿了抿唇,为朱厚照解释道,若不是太子求来灵药皇上连那一关都过不了,又何来太子谋害皇上一说。
朱佑樘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朕清楚,说皇儿会有谋逆之心朕第一个不相信!若不是皇儿朕哪会活到现在。你记住,吴鹏哪里一定要严查,既然他有问题,那么上次的刺杀调查结果应该也有问题,让萧敬找人再去核实!”
“可是,皇上,您的身体怎么办?若是李广那厮又想控制您,该如何是好?”怀恩在心中默默回想一番,惊道,“以小人看来,除了事关太子之事皇上曾经拒绝过他的要求,似乎其他事情他只要提出您一般都会应许!”
“是呀!他方才提到废立太子时,朕心中居然差点就同意了!”朱佑樘苦恼地道,“你不知道,朕清醒的那片刻有多么震惊,朕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还是被什么附体,明明心里那么相信皇儿,居然还会为了他那荒谬的要求而犹豫!”他敲了敲手指,继续道,“他一定在朕身上施了什么邪法,现在朕修习的功法与吃的红丸全部出至他手,只怕这些东西也有问题,下次再被他控制住就麻烦了!”
怀恩沉吟片刻,建议道,“不如写信给太子殿下,要他问问刘道长是否有什么办法?”
“恩。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这段时间朕不会去见那妖人!”他淡淡道。
目前的情况很诡异,由于现在手上的消息不够,朱佑樘看不懂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张家、皇后、李广、吴鹏,似乎这几个人最大的目的都很一致,想要废立太子!
张家究竟想干什么,居然会与人一起这么针对照儿,明明都是皇后一人所出的孩子,根本无损他们的利益,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控制自己?哼,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窝囊,居然还要倚靠儿子!朱佑樘心中气闷又愤怒,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些该死的家伙,朕一定要让你们知道算计皇家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厚照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一本《清心诀》、几张图纸,再加上一封简单的信。朱佑樘一边读着信,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儿子歪歪扭扭批注在书页上的注解,仿佛看到可爱的儿子趴在桌前,低着小脑袋认真的用毛笔一笔一划将那些生涩难懂的地方为自己挑选出来,再进行详细的注释。
一定费了很大的心血吧!朱佑樘心中一暖,脸上漾起一抹微笑。
朱厚照在给皇帝的信上写到,《清心诀》并不是很复杂的一本内功秘籍,它的入门十分简单容易,只是由于不能修炼出具有强大的爆破力与攻击性内力逐渐被人放弃,但是这种属性偏寒的内力却有一个很强大的功能就是强身健体、清心凝神,只要是练到二三层的人,即使是修道之人也很难用邪术控制他们的神智。
朱佑樘身为皇帝自然不需要去与人打斗,当然可以不需要强大的杀伤力,因此这门内功最大的缺点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实在是最适合现在的朱佑樘不过了。
朱厚照没有说,为了能给他父皇挑选出最合适的秘籍,他将墨华轩中千百种秘籍全部翻找了一篇,最终征求过刘伯温的意见之后,才选取了这入门简单,修炼也颇为容易的清心诀。又考虑到朱佑樘没有过习武底子,担心他武修炼时出岔子,朱厚照只得细心地将语言晦涩和容易歧义的地方进行了注释,还要刘伯温帮他确定没有差错以后才叫人将东西送过来,实在算得上为了他这皇帝老子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了。
仿佛可以从薄薄地纸上感受到儿子的关心,这几日心中的烦闷不由得一扫而空,信纸上朱厚照还写到自己在闲暇之余将神机营的一些火器做了小小的改动,随信附上图纸希望能够制出实物试验效果。
朱佑樘想起配给儿子的六千人里面有从神机营抽出的一千人,只怕好武的小家伙对威力强大的火器十分好奇,拿着玩过吧!他对火器没有研究,看不懂朱厚照的一些小小的改动,但是儿子的要求却是绝对要满足的,于是他随手交给怀恩让他找人拿给兵仗局去研制。
但是信上朱厚照最后提到的要求却让他陷入了沉思,“驿丞署,皇儿要驿丞署干什么?”
驿丞署就是驿站,在明代它有两大重要的功能,一是供过往使臣投宿,相当于现代的招待所或宾馆。凡持有“驿关”的官员,可按官阶高低及仆从多寡免费享受驿站提供的住宿、膳食、舟车、夫马;二是邮送过境公文,由于在明代已经出现了民信局,中国最早的民用邮政已经开始,驿站除了飞报军情还附有传递信件的职责。其实在中国历代都十分重视驿站的建设,甚至将之称为“国之血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构!
朱厚照的信上并没有写清楚为什么要驿丞署,只是在最后提到想利用驿丞署办一些事情,虽然朱佑樘对儿子十分宠爱,但是要一下子将如此重要的机构交给他,却也不由得犹豫起来。
第二十八章 西厂提督
“殿下,宫里还没来消息吗?”沈秀漾着灿烂的笑脸,讨好地凑在朱厚照面前。一年来的相处,让他知道只要不触犯太子制定的规矩,太子便不会随便处罚人,于是他也渐渐露出了在生活中少根筋的本性。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这家伙自从知道自己上次随信去问父皇要驿丞署之后,就三天两头来问有没有消息,一副坐立不安地样子。
“您说皇上会答应吗?”沈秀双手托着腮靠在书案前,不等朱厚照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可是,驿丞署那么重要的地方,即使是殿下,皇上应该不会轻易交付出来吧!”他挠挠头发,烦恼地道,“啊啊啊啊,千万不要呀,我还想了好多关于怎么利用驿丞署来经营的好法子呢!”
朱厚照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抱着书陷入了沉思,炼制补天丹的药材现在已经收集了大部分,只有一些珍贵稀有的药材还欠缺,如果想要找齐的话,既需要大量的情报,又需要大量的金钱。本来他的本意是先找人在全国的药局打听,再另外想办法,但是沈秀却出了个主意,可以集收集情报、筹集资金于一体,不过这个办法却需要有驿丞署的配合,因此他便直接修书找父皇讨要驿丞署了。
父皇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消息,他在心中盘算着,即使是不同意也早该有书信来了呀,这一年多两人一般是一个月一封信,但是这次已经过了三个月居然都还没消息,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殿下,外面有人求见,他自称是宫里来的!”谷大用面色古怪的跑来通报,朱厚照冷冷瞄了他一眼,他便连忙又补充道,“那人带了个斗笠不肯露出真面目,手里还牵了个孩子,小人看着有点像二皇子!”
“什么?”朱厚照吃惊地道,皇弟不是应该在宫里好好待着吗,怎么会被人带到山西。他连忙起身大步朝接见客人的外厅走去。
朱厚照眯着眼睛打量着站在厅中的人,他穿着素朴的衣服,为了掩饰外貌又带上了斗笠遮面,印象中那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在那人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正是二皇子朱厚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