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群人在网维同志的率领下在碧凤坊里,连招牌都不看就往某个饭店里闯去。结果还真幸运的,有刚换过台面的包厢。
入座,倒茶,递上菜单。网维同志接过来一看,毫不吝啬地一口气点上十几个菜。
周围的人心不在焉地拿起侍服生倒的茶,彼此怀着各自的鬼胎在肚子里算拨着什么。
田珺捧着茶碗,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搓玩。一对明亮的眼睛始终注视着窗外人流涌动的街景。许凯蒂说要上卫生间,拉着林薇一起离开包厢。罗修注意到,许凯蒂出门时,用怀疑敌视的目光看了蔡炯一眼。蔡炯发现了这一瞥,但有意无意不去理睬她,望着墙面上的装饰字画,假装发呆。张克也沉着头,拨弄手腕上的雷达表。
罗修几欲开口说话,都被包厢里沉默的气氛给打住了。
“罗修,苏州最热闹的商业区就是这里吗?”田珺敛起射向窗外的眼神,笑眯眯地呷了口茶。
“是啊,好吃好玩好买的都在这里。堪比上海的城隍庙,北京的东安市场。”
“你这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吧。”网维冲着他们滑稽地一瞥,“干吗都阴郁着脸啊,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么不开心的吃饭是要得消化不良的吗?无论什么麻烦的事,都应该在开开心心吃完饭后再说。即使有凶杀案也一样。”
“哈哈哈……”田小姐笑起来,“那你有没有放下案子不去破,先吃饭的例子?”
“当然有了。按照菲洛?凡斯的话来说,尸体又不会跑,先放着好了。你们知道吗,其实所有名侦探都是老饕,尼罗?沃尔夫就不用说了,波洛也是个美食家,克里斯蒂就有很多这方面的描写。福尔摩斯其实也很讲究美食的。”
“这话我爱听。”蔡炯欢快地大笑起来。
“不过呢,”网维又话锋一转,“据说犯罪头子也爱好美食。”
“这个容易解释。”罗修也笑,“因为犯罪分子和名侦探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比如……”
他刚要说出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服务员过来送餐了。网维赶紧给他夹菜,堵嘴。他接着又讲了个寓意很深的笑话,把席间的气氛给挑拨了起来。
他们愉快地吃着午餐,似乎把传国玉玺的事情已经全部给忘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已经到了两点钟光景。桌子上的十几个盘子个个翻白了肚子底朝天,就差哪个馋嘴的上去把它们好好舔舔干净。
田珺看了一眼手表,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影。
网维叫侍服生来结账,然后看着一屋子吃了白食,不好意思傻笑的脸。
“现在,我们该去听书了吧?”罗修说。
“不。”网维摆摆手,“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要办。”
“你又玩什么花样?”
“谁跟你玩花样。”网维拂然变色,严肃地说,“在去寻找下一条消息之前,我们还必须解决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刚才在吃饭前说什么来着,即使是凶杀案也要在开开心心吃完饭之后再说。”
“怎么,你现在要说谋杀案?”许凯蒂立刻也正色起来。
“没错,就是谋杀案。是有关卫建安的谋杀案,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们,凶手就在这个屋子里。”
餐桌上的宾客们全部青了脸。罗修啪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环顾了一圈饭厅里的人,仅仅跳过田珺,最后他又坐回来,盯着网维看。
“鸿门宴。”林薇轻声嘀咕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些事情还是先解决的好。”
“那么说吧,我们之中谁是凶手?”蔡炯也开口了,还呵呵地笑,露出一嘴难看的黄牙。
网维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茶,“我想你们大概已经都知道了,三天前我的朋友,也就是国内著名印章雕刻大师卫建安被人谋杀在他家里。根据现场勘查,他家没有遭窃,他本人单身,又没有仇人,所以也可以排除情杀和仇杀的可能。经过仔细排查,警方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凶手杀卫建安的原因是在从他嘴里掏出传国玉玺的秘密后,杀他灭口。从某一方面来看,是我把姜教授的迷题带给他看,害死了他。”
“你很后悔吧。”许凯蒂看到餐桌上还有没喝完的橙汁,给自己倒了半杯。
网维不接她的话茬,他淡淡地不紧不慢地陈述着自己的推理。首先根据卫建安和汤志励因为同一把手枪被杀,把两案联系了起来。接着又把自己上午在警察局里已经分析过的推理又说了一遍,只隐瞒了其中卫建安死亡的细节和部分有关十五星的情况。讲完这些,话锋一转,他说:“我确定杀死卫建安和汤志励的凶手就是曾经在九藜山庄的人之一。那他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呢?首先不可能是罗修、田珺和我。第一他们和我同时掌握有关传国玉玺下落的情报,第二在案发时间段里,我们三人一直在场,互有不在场证明。因此凶手只有你们四个人中的一个。”
“那么是谁呢?”张克把椅子退到窗边,翘起二郎腿。
“说实话,凶手很有反侦查手段,单单凭现场线索,我根本无法知道谁是凶手。但是这个凶手因为谨小慎微,反而露出了破绽。”
“什么意思?”罗修问。
“很简单。凶手那天因为我们跟典超在一起,不敢跟踪。所以之后才必须通过其他手段找到卫建安来探询有关女娲石秘密的线索。在得到了传国玉玺这个天大的消息以后,也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才杀人灭口。这种处处谨慎的心理可以让我确定凶手的一些犯罪行为模式。你们知道每一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特别的模式,这种模式是根据自身的文化、习惯以及性格综合养成的。研究犯罪的行为模式,对调查案件很有帮助。根据凶手的心理性格,我发现他处事谨小慎微的特点,因此我可以断定在案发后当天,他绝对不敢装作偶然碰到的样子,去和罗修他们一起查找玉玺的下落。为什么呢,因为凶手会担心自己这么快出现,是否会引起罗修他们的怀疑。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事实上从昨天起罗修和田珺两人已经和许凯蒂他们一起追踪起传国玉玺来。只有一个人,罗修他们昨天没有碰到。只有一个,我再重申一遍,只有一个。所以说这个人就是凶手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网维扫视了那人霜冻一般干涸的脸,接着说,“至于,今天,这个人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了呢?也很简单。他昨天没有出现在罗修他们面前,但是一直暗地里偷偷地跟在后面。他看到你们这些人都出现了。所以他知道,今天出现在这里,就安全了。因为藏叶于林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你的推理,并没有证据,不是吗?”张克从衣兜里掏了根烟,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不,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血迹。”网维盯着古人类学家那张尴尬的脸,“一个可以在法庭上起作用的排他性证据。”
“血迹?”
“没错。准确的说应该是犯罪嫌疑人手表面上的血迹。”网维改了一个正经的词语,说,“犯罪嫌疑人双手托抢开枪,这要感谢张刑在办公室的那张照片。我们在欣赏那些美国大片时,常常看到詹姆斯邦德或者某个孤胆英雄,双手各持一枪,冲锋陷阵、百发百中。这种夸张的戏剧场面给了我们误导。相当多的人以为打枪是很简单很潇洒的一件事,只要一手举着着枪,稍微瞄准一下扣动扳机就能打中目标。但事实上这是不对的,除了少数受过极其严格训练的人,有双手单手开枪的本领外,一般人开枪都是双手握枪的。所以在你谋杀被害人时,双手握枪顶着他的脑门,当开枪后,血和脑浆就溅了出来。而这些血迹正好沾在你左手的雷达表上。因此只要检查你的雷达表,就能找到证据。怎么样,张克,把你左手腕上的那块雷达表拿去检查一下如何?”
网维的话如同一把利剑般刺向他。张克的面目凝固,而后狰狞,最后勃然大怒地跳起来,他叱喝道,“你这算什么?如果你不能在我的手表上查到汤志励的血迹,怎么办?”他怒眼逼视网维,“我要告你诽谤。”
“哈,你这句话等于是在自掘坟墓。”网维轻轻一笑,“为什么所有罪犯都这么自以为是呢。你怎么知道我说的血迹是汤志励的?为什么不是卫建安的呢?”
张克的身子猛然一抖,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回到椅子上。
“因为在你杀死汤志励的时候,手臂上被血沾到了,这令你很恐惧。所以这一次在杀卫建安的时候,你特地走到了门外,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你知道得太多了张克。有些事情是除了去过案发现场的警察和看过照片的我之外,只有凶手才知道的。”
张克的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发惨白,最后忽然蹦起来,伸手往西装口袋里掏去。
每个人都惊讶了,他们都知道他是在摸枪。林薇吓得哇的尖叫起来。就在这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几个人影从包厢外面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人高马大,像一头熊一样猛然扑向张克,把那只刚握到枪伸出来的手给牢牢地按在窗户玻璃上。这一位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正是长得吓死人的典超刑警。
“你已经被包围了。”网维笑笑,拉着田珺和罗修躲到举枪的刑警们身后,许凯蒂他们三人也早已跟着跑到了安全范围内。
“你还要负隅顽抗吗?”典超文绉绉地问被他逼迫得喘不过气的犯罪嫌疑人,还摆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张克一松手,五四式手枪根据地心引力落到了典超的巨掌之中。
第十章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罗修和田珺颓丧着脸,无奈又无助地望着坐在人民商场门口大广场上发呆的网维,哭笑不得。
他们在警察叔叔们逮捕了杀人嫌疑犯张克后,跟着这位自负的大侦探一起去不足百米外的光裕书场,找下一条线索。听了下午几场书,喝了厅堂上几十杯茶,和书场里几百个工作人员、说书人还有老听众谈话,但是有关传国玉玺的线索,连一鳞半爪都没有发现,甚至连姜汉文这个名字都没有人听说过。
结果,在这场徒劳的游戏告一段落后。网维就晃着一肚子的碧螺春茶水,坐在石凳子上发呆。
“我们弄错了吗?废话。没有弄错,怎么会找不到下一条线索。”罗修也这么自问自答。他发现自己那位曾经的万事通表哥拿出那张裁开的迷题纸,走过去。
“罗修,你说我们哪里弄错了?”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的解释很有道理啊,三言两拍是指评话体小说,自然和评弹、评书有关。五光十色不是和观前街相关还会是哪里?除了这里,苏州还有哪里是五光十色的?”
“那倒是还有很多。”网维平淡的回答。
“可是有上百年历史的不就这里吗。如果说阊门,不就要个千来年的历史了。而且那里现在也没有书场了。”
“你说得没错,可事实却告诉我们错了。这就只有两个可能的推论。”
“有什么好推论的。”
“网维,难道你认为我们在上一条线索上犯了错误吗?”许凯蒂也跑过来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觉得没错,从这条迷题和前面两条的风格上看是统一的。”
“那么就是说我们解错了。”网维突然站起来,急匆匆地往人民商场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给你们十分钟,过一会儿我们来看看之前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这是干吗?”蔡炯好奇地望着远去的侦探问,而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他微笑起来,看看一脸困惑的林薇,追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两个男人轻松的回来了。网维还从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包口香糖。
“告诉我,你们对这个迷题有什么新的看法?”
“也许我们把怹解释得太简单了。”田珺叹了口气说。
“解释得太简单。”网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在想下一回是什么意思。下一回仅仅为了强调下联指的是评弹、评书吗?”
“有创意。”蔡炯说,“如果那句话的意思是评书的下一种曲艺剧种,是什么呢?或者说是指和评书齐名的一种曲艺是什么?”
网维的眼睛亮了。
“昆曲。”罗修也说。
“好好。如果是昆曲的话,那么昆曲里面有没有刘邦的事情呢,或者说白蛇死掉的事情。”
“我记得昆曲里面好像有断桥相会,水漫金山这样的剧目。”
“可这一来,不就又恢复到白蛇传了?”林薇提醒说。
“该死,这怎么办,要不去苏州昆剧院问问?有没有相关的折子。”
“苏州昆剧院在这附近吗?”
“不在,在平门那块儿。”网维一屁股坐下来,嘴巴里狠狠的嚼着绿剑口香糖。
“如果不在这儿,那也不一定指的是昆曲,对吧。”
“是不是,附近的剧院。大光明,开明?”罗修看着几十米远不到的影剧院招牌,不由灵机一动。
“也有可能是园林。”网维说,“现在一些园林里有时也会有昆曲表演。”
“那还有水上游呢,苏州大学里现在也有昆曲班。自从被列入世界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昆曲就被炒得很热了。不是牡丹亭、长生殿之类的都到处演吗?连台湾都去过了。”
“罗修。”网维眨着眼睛说,“也许你是对的。”
“什么我对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你的话给了我一个想法。”网维看了看天色,“我要查一点东西,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把晚餐先解决掉。”
“又要吃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都快七点了。而且中午那顿饭,你们也没好好吃。”网维又站起来,不慌不忙地往太监弄里走去。
“等一下,网维。”田珺喊道。
“怎么了?”大侦探困惑地问。
“晚上这顿由我请。”
“啊……”网维想了一下,说,“那好吧。”
田珺拽着她的小手包,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太监弄两旁的饭店招牌。
“得月楼。好像很有名,就这里吧,你们看怎么样?”
“我没问题,你们呢?吃得惯苏帮菜吗?”
“阿拉上海人,你说吃得惯吃不惯?”蔡炯笑着,头也不回就往楼上钻。
另外两个女士也没有异议,至于罗修,更不会说什么“不”了。六个人进了老楼,热情的服务员跑过来接待,他们在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找了张桌子。服务员客套的递上菜单来,老饕网维同志便建议田小姐点了碧螺虾仁、松鼠鳜鱼等几个招牌、时令菜。
不多会儿,几盘装在精致的青花白瓷盘里的小菜便端了上来。刚才嚷着肚子饿的网维,此时此刻却没有立刻举起筷子,相反只是慢吞吞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其他人觉得古怪地看看他,但马上就操练起手边的箸勺碗碟来。
网维呆呆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似的。他抄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虾仁送入嘴里嚼起来。他轻松地微笑,从衣兜里掏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