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蓝————纯白阴影
纯白阴影  发于:2010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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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山注意这个男人已经很久。

第一次见到他,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他推门走进店堂,神情倦怠,先是微微地打量了一下店内的布局,然后收了伞,轻轻放到旁边专门放置湿伞的槽内。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盖因大雨导致生意冷清,肖山百无聊赖。他只好一张张地往唱片机里塞唱片,不时打量着偶尔进来光顾的客人。一种沉默的阅读。

这位客人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一下,很快点了餐。从侍者那里,肖山知道他点的是一份十五块钱的份饭,送一份例汤。很简单。还有一杯柠檬水。肖山看着,笑了笑。那款红烧牛肉饭,是小洁最爱吃的。尽管价格并不贵,但是味道非常好。真正物美价廉。


份饭很快上来。客人专心地吃了几口,停下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穿堂而过的音乐,突然起身,快步走到肖山面前。

只说了一句:“您能给我重新放一次这支歌吗。谢谢。”

肖山楞了一下,点头。

那首歌叫做《海浪》,有股子特别的况味,也是肖山所喜欢的。

然后他看见客人朝他举杯致谢。

他一惊,那个男人笑起来仿若天开。那是一笑就笑到人心里面去的暖洋洋的笑容。非常地让人舒服。像清澈的水流,有甘甜的气息。

 

《海浪》的MTV拍得并不唯美,相反,让人视觉疼痛。有一个镜头是黄品源耳贴一个大海螺,背景是繁华都市,灯火阑珊。当心底的潮水涌过来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神情如此寂寥。片中反复出现的是一双白净修长的手,缓缓抚过黄品源落寞的脸庞,充满情欲的味道,但是非常干净的气息。细微的动作,有股叫人心碎的无望。

 


锁了门 关了窗 熄了灯 闭了眼 什么正在走掉

看不见 听不着 想不成 摸不到 两个人的依靠

一个人 一只狗 一杯酒 一夜一下子变老

爱怎么能 消失掉

 

床底下 书桌上 抽屉里 记忆底 拼了命的找

一点点 一小时 一公里 一世人 相爱过的一秒

公路上 城市中 人行道 向前不断奔跑

痛追来了 甩不掉

 

我听见海浪的声音 站在城市的最中央

我想起眼泪的决心 你说愿意的那天起

后来怎么消失去 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我是怎么能让 你死心离去

 

卷起海浪的声音 刺穿我发烫的身体

像一个刺青 永远抹不去

 

电视上,黄品源的笑颜沧桑,他戴了墨镜,脸微侧着,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可是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出任何欢乐。一副稚气的表情,很可爱,会让人觉得安宁亲切。又很霸悍,却温柔。刘青云也是如此。孩子气的青涩,温暖的酷意,矛盾又合拍,在一个人身上,可以结合得这么好。


本身就是一首忧伤的歌。由这样气质的男人来演绎,非常到位。肖山看到,这个男人盯着MTV看,直至手中的烟燃烧到尽头,炽热地灼伤他的手指。

30分钟后,他起身离开,推开酒吧的木门,走向外面黑暗潮湿的街道。肖山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被暗夜吞噬,手臂下夹着的公文包一闪而过,再也看不见。

肖山做这间酒吧的老板时间并不久,但也算阅人无数。却从来没有这样,突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印象深刻。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肖山就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某种黑夜的气质。出众而孤独,温暖而从容。


后来,这位客人便常常来了。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下午两三点,有时候是上午十点左右。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同样的一款份饭,一杯柠檬水。一直都没有变过。


在他所来的这个时间段里用餐的客人是少之又少,况且他永远不愿意尝试其它餐式,久了,连侍者都会不等他点餐,就主动为他送上。有一次,肖山听到女侍们聊天,说起这个男人:“真是很奇怪的一个人。那么英俊且衣着不凡,但是丝毫不张扬。很低调的样子。”


“是嘛。就像我们肖老板。那么有钱,还愿意整天守着这么个店子。”

“继续”的格局,俨然是旧年的风景,清淡。连忧伤都显得悠远。有时候,客人来时,最角落的位置被占了去,他就站在吧台边,静静地等一会儿,和肖山说一会话。诸如,店子装修的风格简洁大方,选放的音乐和墙上的装饰画都很有品位。能看得出来他是由衷的赞叹。


久了,也就这么熟了起来。人不多的时候,肖山靠在吧台里调酒,有浅淡的音乐穿堂而来。这个客人便走过去,要一杯酒,慢慢地喝着,聊天。

肖山渐渐地知道他的一些情况。苏城,26岁,某著名企业销售部副部长兼首席商务谈判代表,经常需要在全国范围内飞来飞去。因为喜欢肖山的店,出差回来,就常常来此小憩片刻了。


他抽的烟是茶花,烟盒上印了一行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肖山看到了,笑了一笑,说:“苏城,是这样呢。”

苏城的眼睛在黑夜里有些东西闪动。他的脸上始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肖山,店铺为什么要叫做‘继续’呢,很独特的名字。”

“很简单了。”肖山说,“不管如何绝望,生活需要继续。如此而已。”

苏城点头。

“你很喜欢音乐?苏城。”

“是啊。我向来是把喜欢的音乐称为天籁,于是现在努力行善以便将来升入天堂可听,呵呵。”苏城微笑。

在动荡里坚持强硬,而音乐,始终是让人安宁柔软的东西。

“但愿天堂还会有好的电影可看。我昨天晚上看了《和平饭店》。是很好的片子,可惜当年的票房并不好。”

“周润发?”苏城扬眉,“发哥占据了我青春偶像时代一半以上的迷恋和沉醉。还记得当年看《秋天的童话》和《阿郎的故事》,看得全身颤栗起来。”

“是啊。”肖山顿了顿,“对了,今天和一个与你仿佛年纪的人谈天,问及他向往的生活,苏城,你知道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怎样说?”

“他说,一战扬名,百战成功,美人在怀,温香如玉。”

苏城笑:“很有追求的样子嘛。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可是……”他的声音黯然了,“曾经以为,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当当太阳,可是现在,我只想和我的爱人一起,看看太阳。我只想等他回头。”


“苏城。”肖山震动地去握他的手,“我也是。我也只想等小洁回头啊。”

肖山总是一副很优雅的样子,想来也曾经是唇红齿白的绿衣少年,常常在吧台里摇头晃脑跟着CD唱歌,咧着嘴,眉眼都笑得疏朗,十八岁一样。苏城看到了就笑笑。有时候也跟着哼几句。他的歌唱得非常好。


有一次喝醉了,苏城问肖山:“你怎么还不结婚?”

肖山说:“我心里有个结,还没解开。”

旁边一个不识趣的家伙说:“另外找一个算了。”他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苏城大笑,爱情啊。

关于爱情,大家都太天真。本质上,是这样柔软的性情中人。

 

B

 

这个城市常常会有细细碎碎的雨飘荡着,微寒。苏城每次来时,总是坐到最角落的位置上,吃饭,喝水,抽烟。他不知道这个座位是肖山特意留给他的,即使不做生意,也是要把位置留下来的。常常,他吃完了,休息了一会儿后,就会跑到吧台前,陪肖山聊聊天,喝肖山专心调好的红酒。猩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如花盛开。像是一朵烧灼的玫瑰。在火焰里有绝望的美丽。


Vampire。吸血鬼。诡异的名字。它滑过的时候,喉咙像是被一只干瘦的手紧紧地扼住。疼痛的感觉,无法呼吸。血管突突地跳动。咳嗽。剧烈的。

肖山说生意不好做啊心情也烦得很昨天跟收电费的为了一块钱吵得天翻地覆,苏城说老百姓过日子个个都不容易。肖山说你还在那个公司干哪,苏城说就那样混吧反正也没有什么法子。肖山悄悄说你旁边这个喝牛奶的女人似乎看上了你,苏城说那我求之不得。


有时候客人忽然多了起来,肖山就一个人走到一边忙着。接下来的时间里如果苏城不急着回家,就会接着安静地喝酒,或者哈哈笑着和waiter们海侃。他知道旁边这个女人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而他从来不肯去看她。她叫Daisy,是他的下属,但是现在并非工作时间。

 


那一天夜里,雨大起来。公车早没了,出租半天不出现。苏城慢慢走在雨里,回家去。车灯在他身后亮起来的时候,他安静地让开。

灯光依旧在他身边亮着,车门打开。Daisy说:“我可以送你吗?”

这像极了电影里男女主人公被命运安排的镜头。苏城微笑了,感觉滑稽得很苍凉。灯光暗淡,他用了五秒钟认真地看她,犹豫了一小会儿,雨实在是太大了,于是他上车。


她问:“你去哪儿?”

苏城说:“海之梦小区,谢谢。”

便没有别的话说。车况不错,开起来无声无息。有的只是音乐,竟是苏城偏爱的《海浪》。他侧过脸,有一丝诧异,却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俩聊了一会儿天。关于“继续”酒吧和当时正在热播的一部电视剧。可惜两个人都对那部戏知之甚少,记忆和印象叠在一起,便使得那部本是海岩的戏变成了池莉的创作。于是只好彼此轻笑起来。


然后是,苏城下车,道谢,上楼,回家。别克在身后轻轻滑走。

掏出钥匙开门,滴答蹦了出来。苏城拧亮电灯,抱起它,拍拍它的脑袋:“滴答滴答,今天吃饭了没有。”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房间里飘荡。“滴答啊,我今天上午才从杭州回来,嘿,那笔生意谈起来可艰苦呢。不过总算成功了,人家终于签单了。”

“滴答滴答,对方的那个女秘书,口才可好生了得。”

“滴答,明天我可以在家里休整一下,稍微晚一点才去开会。可以陪陪你了。听到没有?”

滴答睁大眼,一副慵懒的样子。苏城叹口气,这只小狗,也真亏了它,主人长时间出差,它倒也学会了自己找吃的,成长得健健康康,不需要照顾依然生活得很好。

其实滴答原本是不叫滴答的。杨懿叫它叮当。那个时候,杨懿最喜欢逗滴答了。每次都拿一根鸡腿:“来啊,叮当,来,过来!”
每天下班后,苏城推门进来,杨懿的第一举动就是轻轻抱一下苏城,然后接过苏城手中的食品袋,掏出给滴答买的鸡腿,一叠声地唤过它:“叮当叮当,过来。”有时候也唱歌:“叮铃铛叮铃铛,铃儿响叮当。”每次滴答都会撒着欢儿跑过来。


苏城总会耻笑杨懿:“你看看你,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它小叮当。噫!一只小狗,叫做叮当!”

杨懿不理他,只专心地逗着滴答,喂它鸡腿。

苏城站着看一会儿,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抱一抱杨懿。什么都不说,只是抱一抱。那个时候,真的以为就这样,可以平静地过上一辈子。

半躺在床上,苏城注视着滴答。这是一只漂亮的纯白色的小狗,有天真的表情,柔软极了,让人怜爱。当然也会有小小的脾气,苏城如果心情不好不理它了,它会发怒,发出像孩子一样呜咽的声音,表示不满。

 


走鸟,夜很静。想和你说说话。坐在这里,对你讲讲心境,很私人,尽到我最大的诚恳。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这些悲欢太过矫情,根本不足为道。

看了你前天写给我的关于你的点滴往事。该怎样对你说说我自己呢。大学四年,我是个沉默的人,从大二开始,爱着那个永不可得的少年,被孤单和自卑一日日吞噬,长久地望着天空看那些宽广的云朵。


然后就是离开校园,工作。那年8月,一帮新员工参加培训。都是刚从学校出来,满脸青春。中央空调打得太冷。记得上班第一天穿的是一件颜色浅得有些淡白的蓝裙,干净而低调。


那时喜欢一些学术类的文字,看得很投入,那时爱吃很多零食,那时在深夜辗转反侧剧烈地想念一个人。而现在几乎只看言情和武侠,不吃零食,买大量水果回家,依然不爱喝水,在周末的时候去学十字绣,很快可以消磨一个上午,夜里会喝点酒助睡。


仍是社会的小角色,一份微薄的薪水,乖张的个性,静待流年逝去。所幸还有网络还有你,让我可以说说心事。

是半夜了,有阴冷的感觉,打字打到手指发青。懒得加衣服,去弄杯热的东西吧。然后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蜷缩着,盘起腿,会很容易熬到天亮。

感谢网络,走鸟。谢谢它把你带到我的世界。缘分的牵引令我始终感恩。

阿末于老狼《久违的事》歌声中。

 

苏城照例被每晚的失眠折磨,在无声的黑夜里,静静躺着,看房中的一切在微光中显露他们的轮廓。它们都睡了,只有他醒着。

他已经学会了忍受。在这样的夜里睁眼等着,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让他沉沉睡去。而明天——每一个明天,还一个不哭不笑的他给这世界。

有时候连躺着都难受,索性坐起来,倒一杯牛奶,加上很多蜂蜜,很宝贝自己的样子,然后找本侦探小说看,看到很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进去没有,很久了才记得翻动一页。厌倦了书本,会搬了个凳子,坐到窗台前,不开灯,就在夜色中坐着,与窗外的路灯对望着,什么都不想,可以坐到很晚。


或者干脆上一会儿网。有时候可以碰到阿末。他通过网络认识的一个冰雪般凛冽的女子。再或者,找张碟片看看。苏城极喜欢收藏DVD。那些美好的片子,可以释放一些压力,很轻松。他特地买了个黑白迷你电视机,连着DVD,可以一边在电脑上下棋,一边看王家卫的《重庆森林》。黑白的旧电影,经典的桥段和对白,熟悉而陌生。


因为是黑白灰的原色,视觉效果影影绰绰的。遇到摄影精美的片子,感觉非常特别。

音乐很棒,对白很耐人寻味。

“不知道是我忘了关水龙头,还是房子越来越有感情。我一直以为它是坚强的,没想到它哭得最厉害。一个人哭,你只需要给他一包纸巾。可是一间房子哭,你可要多做很多功夫。”


每次听到633这样独白时,苏城便会心微笑。

 

一个人过一天 像过一年

海的那一边 乌云一整片

我很想为了你 快乐一点

可是亲爱的 你怎么不在身边?

 

常常就这样子,过了一夜又一夜。

 

c

 

公司里年轻貌美的姑娘非常多。对苏城心暗许之的人自然也不少。这个明亮锐利且生动的男人无疑是值得期待的。况且他还足够的年轻,还有相当显而易见的光明前途。


苏城走进办公室。

还早,会议在一个小时之后才开。因此有了从容的心情。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晒一会儿太阳,顺便看一些文件资料。

长期在外奔波谈判,已经将漂泊做成了姿势和习惯,有这样一刻惬意,虽然短暂,也是好的。

会议是简洁干脆的,寥寥数语,一切布署周密明确。苏城起身,合上笔记本,走了出去。

两天后,将启程赴乌鲁木齐。

中午的时候,Daisy打来电话:“苏城,一起出去吃顿饭可好?听说,中华路那边新开的湘菜馆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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