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蓝————纯白阴影
纯白阴影  发于:2010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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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快25岁了,这样的年纪,本应该于好风好水的午后,坐在深碧如茵的地毯上,和爱人情意缠绵。但是,写下的不过是这样绝望的文字。

 

看到你上次发过来的那封邮件,心里很难过。为什么睡眠不佳?如果是心理上的,慢慢克服。试试在临睡前喝点牛奶。需要去看医生的话就不要迟疑。走鸟,记得要对自己好。我在怜惜你的疼痛。不管你有着多么阳光的表层。

 


阿末。

 

自然,她也会发来自己写的小说。她的小说和邮件的风格差异很大。有一种平实透彻的味道,并没有刻意地伤春悲秋,文风并不太犀利,相反,有种孩子气的干净,却一样让人断肠。语言也是简练温和的,于随意处显露出智慧和率性,在内里,又有种让人震撼的感觉。看后,久久地,遗憾。就是那种心头一击。

 


阿末是云南人。也是在西安念的大学。她和苏城相识于网络。两个人并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过电话,偶尔会在网上聊聊天,从来没有刻意相约过时间,碰到了,也就是简单聊几句。


苏城的工作向来忙,因此两个人很少聊天的,通过电子邮件交流更多些。据阿末自己说,她的面容并不美丽。但是苏城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有种简单明快的美好,是淳朴的女孩,没有什么心机。看到她发过来的邮件,他会觉得欣慰。这样繁杂的社会,这个女孩,仍能保持住一份明澈,真的很好。


他们之间的感觉异常良好。这样的轻松,是苏城许久未曾有过的。两个相识于网络的人,珍惜着对方,在日日转烛的锱铢间留最闲云野鹤的纯净给彼此。

苏城给阿末回了封邮件。

 

“最近实在是很忙。每天为自己的未来忙碌,思考被各种工作的信息占驻,没有多少空间留给自己。只有在灵魂深处,寂寞地舞蹈。生活每天就像被强奸一样,无力反抗,痛苦和受辱。从乌鲁木齐回来带了很多葡萄干和杏脯,味道很好,那是一个有梦想和干净的地方。”

 


没几个小时,就收到了阿末的邮件。很简洁的文字风格,如同她的气质。淡淡的牵挂与祝福,不露声色的关怀,令人温暖。

彼此轻轻松松地做着朋友,不谈风月,却也是一样的随意从容温情满怀。

苏城习惯了在办公室,整个人疲累到无思绪的时候,听一首清淡的老歌----王菲,或者保罗.西蒙。对于前者,这个女子,他很是欣赏。在她轻灵的嗓音中,打起精神,把字一个个敲到屏幕上,所谓熟练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可以走神。有同事在旁边边打呵欠边说着不加薪就辞职的话。他听着,微笑。看窗外,阳光依旧。


目前的境况似乎看起来不错。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快乐。

然而幸福又是什么呢。有人热爱生活,有人努力改变生活,现实中,还有人就那么没日没夜的混着。

控制不了满心的思念。是的,在谈判桌上,在同事间,在工作中,永远是一副理性冷静的模样,从容自信,衣衫整洁,思维缜密果断,在言语厮杀时以一当十,将诘屈聱牙的音节闪烁成水晶绝句,最艰难的关口也神采飞扬,言笑晏晏,弹指间决定胜局。可是,那份沉沉牵挂,可以说与谁听?


记忆里,满是杨懿清淡的眉目,睁眼闭眼都是。那个男生,曾带给他一室的欢欣与宁静,然后终于离开。

那之后,那么那么长的一段日子。不知道怎样支撑着自己过下去。还要等多少个深秋才能等到他呢,一生吗。看电视上刘德华代言的手机广告,简简单单一句台词:“事业我会努力,对你从未放弃。”竟让苏城有泪湿了眼。


可从此无数次掏出手机,接收到的短消息,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所发。再也不见了那个人,在无声的夜里给他发短消息,让文字温暖地在显示屏上亮起来。


杨懿。杨懿。杨懿。那个时候,是有过誓言的啊。要为事业努力,赚很多钱,在35岁就退休,然后去向往的地方看一看。

“苏城,你说,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当然是西藏了。”

“GOOD!和我一样。西藏是埋葬灵魂的地方,可以笑着升入天堂。”

“杨懿,将来我们一起去吧。”

“那是自然。等我毕业了,我们赚钱,就可以去了。”

那时,是有过很多规划的。上海,北大荒的林海,丝路,敦煌,湘西,都是要去看看的。最想去的,当然还是西藏。

聊天到半夜,西藏总是主题。那里醉人的青稞酒闪亮的酥油灯光滑的转金箱怒放的格桑花儿飞扬的哈达圣洁的菩萨虔诚的佛最纯净的笑容和天空。

杨懿唱歌很动听。谈到兴致上了,他会轻轻唱起《再见张炬》专辑中王勇的那首西藏味极浓的《招魂》。很是悦耳。又说起张炬,这个过早死去的唐朝乐队的贝斯手。无限感慨。


也会说起其它一些地下乐队。有时间会赶着去酒吧观看,很另类的风格,没有妥协性,没有商业气息,音乐和歌词同样绝美。两个人也都喜欢张楚和窦唯。前者是最具游吟气质的歌手,轻唱着翻飞破碎。


而窦唯更是令人迷恋。买回了很多他的专辑,封面大多是氤氲模糊的水墨画。歌名总是很朴素很民族,其内在的张力却是排山倒海的,清淡的美,春末夏初的感觉,又带着厚重的撞击力。


谈兴浓的时候,两个人会像孩子一样,在房间里大声唱歌,从“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可爱的蓝精灵”到“红星闪闪放光芒”再到“只盼日头它落西山沟让你亲个够”。很多歌手的歌,想起来了,拿来哼上几句,吼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大笑起来。真是痛快。就像两只趴在洞口晒太阳的小老鼠。纯粹的满足。


这些,都曾经陪伴自己走过青春。但是在时间的轮回里,一切物是人非。

I

 

又是失眠。苏城直至凌晨两点半才朦胧睡去。

他听见有人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奔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伸出手,只抓得住一片虚空。

中间起来几回,就着昏黄的灯光摸索水和食物。

为自己煮粥。很有耐心的。一点一点地磨损时光。

绿豆。百合。薏仁。梗米。一样一样洗干净。

水烧开,放进绿豆和薏仁。

再烧开,放入梗米和百合。

守在炉边,用长柄的勺子轻轻地搅一下。又搅一下。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清香滑润,绿白粘糯。

加冰糖。关煤气。熄火。

把蒜蓉瓜片和榨菜肉丝放在茶几上摆好。用白底碎花的细瓷小碗盛上粥,加入冰块,搅匀。

绿豆消暑。百合清热。薏仁祛湿。梗米健脾。

这些,都是杨懿说过的吧。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而现在,他还记得吗。在遥远的地方,可有人会为他熬一碗清凉的粥?

喝着粥,看着碟片。钝重的,激烈的细节和视觉。

这个夜晚,选择看《绊》。

男主角一生为情义所绊:

母亲再嫁,继父处得父爱。继父海难亡,黑社会生父纠缠,母亲自焚。继长,枪杀生父。欲继承继父衣钵,终沦为黑社会。

虽与朋友妻相爱,宁可找妓女,也孑然一身。

妹由人领养长大,将入上层社会,八卦记者欲揭短,孤儿院朋友用当年凶器毙之。为洗朋友嫌疑拟重用凶器。

为报老大情义,冒死用该凶器毙死对头。

其实人生,又何尝没有面对多少牵绊?作梗的,总是人心。

《霸王别姬》里至情至性的戏子程蝶衣,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在多桀的命运里,逐渐安静苍凉的眼神。曾经那样相濡以沫过,终也是相忘于江湖了。

苏城看着碟片盒子。杨懿,距离你离开,已经两年多了。你说,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但是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携手江湖。我们去看上海,看西藏,看大海。还要去意大利定居。


“杨懿,将来我们一起去意大利。”

“好啊。那时候,大概是四十岁的样子吧。也许有了可以挥霍的大把的钱。”

“我们在佛罗伦萨开一间茶肆。在海边弄一座房子,有落地窗,不要窗帘,墙漆成纯白色。”

“我可以为你做饭。”

“哈哈,你可真贤惠嘛,苏城。那我们的老婆就闲着?”

“啊——”苏城说,“她们,她们当然带孩子去了。或者去了加勒比海游玩。”

有人曾经问穆罕慕德为什么要去即山,他只说了一句,因为山在那里。同样的道理,为什么要爱着他呢,因为他在心里。

怨不得人。

也许并不见得是最好的吧,因为找不到可以代替者,也就格外好了。

以为面对感情,自己可以理性地控制住的,其实不过是因为置身事外,一旦燃烧,依然身不由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走鸟,刚看完余杰的书。他说,每个人都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即使是一个没有一兵一卒的将军,最后还可以对准自己的头颅开枪,这一枪,就是将军最后一次伟大的进攻。我们的进攻其实或者是对自己最后的放逐。真爱失去后没有能力再爱,所以,请始终坚持如一的等待。


阿末匆匆。

 

只睡了两个小时。七点的时候被闹钟惊醒。已经不能再睡。得赶8点40分的飞机,到重庆。

洗漱,换衣服,将地图册放入包中。很多年了,随身的包里,总放着两本地图册,一本旅游,一本关于纯粹的地理。

滴答醒了。听见它的叫声,苏城跑过去看它。它趴在床边的矮凳上,轻轻摇尾巴。看见他起身就拼命地想爬上来,但是怎么努力也没用。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发出幽怨的低低的叫声。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搂着它。它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手臂里,他抱着它。它用湿湿的鼻子轻轻在他的手臂上磨擦。从它纯洁无辜的眼神里,苏城会感觉到远离尘世的宁静与安详。他耐心地给它喂食,留下它三天的口粮,放在滴答所熟识的角落上。


这是一只调皮可爱的小动物,喜欢咬自己的尾巴,在原地打转,直到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尽管如此,它还是乐此不疲。看着它顽皮的样子,苏城微笑。

它很喜欢玩家里的拖鞋和塑料袋,拖得到处都是。独自玩一根筷子都能玩得很开心。会突然地仰面躺在地上,眯起眼睛等人轻轻地揉它的肚子。

下班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它就会很快地跑出来,摇着尾巴半扬着前爪在他的脚边嬉戏,即使被踩过很多次也不厌倦。喜欢躺在脚下打盹,用粉红色的舌头轻轻舔他的脚趾。这是一个无欲无求温暖的生命,它有着非比寻常的单纯的快乐。


看着它,苏城会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滴答,我走了,你要乖乖的啊。”

“滴答滴答,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滴答……”

深夜,或是想念时,和滴答说说悄悄话,逗它乐。其实,是在逗自己乐吧。苏城想。

直到飞机上,他的脑海中还闪现出滴答脸上纯真和无辜的表情。忍不住微笑。因为睡眠不足,他感觉有些疲倦,飞机起飞的瞬间觉得轻微的眩晕,舷窗外的白云将整个机身团团围住。往上,天蓝得纯净至极。白云似乎轻盈且薄。


有过那么一刹,窗外只有深蓝,幻觉般地感觉像是来到太空。但也仅此一刻。随后就感觉耳鸣,头晕。所幸持续的时间不长。

机上分发的小点心很精美,蛋糕很可口。橙汁味道新鲜。感觉惬意。飞机开始下落的时候,窗外的白云薄得透明,淡淡的,很轻的气体,悬浮在空中。机上飘着王杰的歌,沧桑而悦耳。


到达重庆市内已经将近11点。

这次面对的谈判对手是一家国际知名、但相当难缠的客户。由于这个客户是首次来到中国,又占有很大的零售份额,对于公司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如果谈成了,公司将和它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谈判一开始,对方就拿来一些国际惯例跟苏城谈。由于双方文化背景、思维方式、运作方法的不同,使谈判很快进入了僵局。连续的互提条件,事情仍然眉目不清。对公司来说这是一个极具潜力的销售,成功了会给公司带来很高的销售额和利润。苏城感到棘手,却也不言放弃。


争取。

真的很艰难。但是竞标终于成功。赢得定单,标书的质量以及报价策略都是非常关键的。多亏了技术开发部的一干人连续奋战多日才攻关下来,以完美的技术力量取胜。


这样的竞争,就如同打一场硬仗。努力寻求双方都可接受的契合点,有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苏城需要烂醉和释放。光鲜的表面之下,是一颗疲惫的心。当年的柳永,忍把浮名,换作浅吟低唱,可如今这个社会,浅吟低唱要,浮名也要。

再次出现在“继续”酒吧,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仍是弥漫着烟草和香水的空间。光线是暧昧的紫色,以及人的喧嚣夹杂着音乐。有男人坐在高脚椅上自弹自唱,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平头和黑色高领毛衣。


肖山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苏城啊,那个女人天天来等你。”

苏城微笑:“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我倒好,未曾多情,却……”

“你看看你,也真是想不开。搞销售很辛苦的,你看——”肖山凑近他,“你可别小觑了Daisy,听说她父亲黑白两道,生意做得很大,她自己又是爽快人,肯照顾你,保你穿金戴银香车宝马。”


苏城不答反问:“听说你很有钱?”

肖山一怔,呵呵地笑。

“那倒也谈不上,手头上略为宽裕罢了。”

“也就是不缺钱花?”

“是啊。怎么?”

苏城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还要开这间店铺?”

“我总得找点事情干吧。不然坐在家里闷都闷死人。人总该有点追求嘛。哈哈。”

“店铺是自己开的?”

“那当然。借助别人之力成功也没那么痛快了。”

“哈哈,我也是这么以为。现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吧。”苏城道。

肖山楞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好!吃自己的饭——”

苏城接了下去:“淌自己的汗——”

“靠天靠地靠朋友,都不是好汉!”两人和。击掌。笑得舒心。

然后找出棋盘,杀上一局。

Daisy站在角落里,拿一杯酒,仰脖喝下。

音乐很舒服。她把长发散开来。闻到发梢的香水味道。凛冽的清香。

她又看到苏城了。他仍是一副迷人的姿态。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有着令人看不见阴霾的灿烂。不笑的时候,脸上那种心不在焉的寥落感觉,在酒吧往来的人群中犹甚,却反而于喧哗的俗闹中衬出个性浮凸。值得探究与追寻。


她走到他的身旁。

苏城发觉是她,短促地犹豫,还是微笑:“好啊。”

“好。一起喝一杯?”

“好。”

交谈了十几分钟。无关紧要的对白。Daisy感觉到自己已经疲累了。她掏出打火机点烟。

当那簇蓝紫色的火苗跳跃的时候。苏城的手为她围住了它。

“不要抽烟。”他沙哑地说。

Daisy深吸了一口烟抬起头仔细地看他英俊的脸,她不知道那一瞬间是哪儿来的力气,苏城被她推到墙壁上。她吻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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