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幸福(出书版)BY 储薰莸
  发于:2010年0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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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间没有气息,一点没有。「耶理......耶理......」轻轻地唤着,用力掐他的人中,把他平躺在草坪上给他做人工呼吸,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脑子里已经完全呈现空白,除了机械地重复动作,他已经没有太多其他的意识。感觉到有人想推开他,僵硬的手臂肌肉却已放松不下来,不想让其他人碰他,救他的人只能是自己,他会没事......他一定会没事!
  呼气、吸气、把气息从唇间传给他、再呼气、再吸气......
  再呼气、再吸气......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身下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嘴唇蠕动了一下,微微地开眼,仿佛无法转动的眼珠把视线紧紧地投注到身体上方的人,无力的而又万分真切的眼神,然后伸出手指,用力地握住了康洛影破烂不堪的衣服一角。
  「先生--先生!请您放下他好吗?我们要送他去医院......」
  「我陪他一起去!」
  「哦,是的......当然,您自己也必须去医院检查一遍才行......」
  他把他抱了起来,登上救护车之后依旧抱着他,把他紧紧搂贴在胸口,怀里人的嘴巴被装上了呼吸器,即使如此也不愿意放他躺下。他们坐在救护车的左侧,救护人员坐在右侧,两拨人之间隔着一只担架,空荡荡地摆放在中间。耶理拉着他衣角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已经没有意识了但依旧执着地拽着。
  康洛影握起他的手,触到了温热的金属质感的东西,原来是条链子,他把它从紧拽的拳头里拉出来,在末端地方遇到了阻力,似乎带有坠子。加重力气,链子在手里垂了下来,下方晃荡的镶有矢车菊蓝宝石的戒指进入眼帘,他抓着链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起来。
  那时耶里像收到一条领带般接受了他的礼物。他一直以为他是讨厌的,那么平静的反应,其实是他对自己没神经的消极抱怨吧?至少在那晚小巷子的事件之后,他一定认为这枚戒指是莫大的讽刺和挖苦。
  但是现在,他知道,即便他多埋怨多痛恨自己,他对自己的情意,始终占据着心里最最重要和柔软的地位,那是他不可侵犯的圣地,可以用生命来呵护和保证。
  如同他对待这枚戒指一样。
  ◇  ◇  ◇
  虽然医生说过耶里的伤势没有表面看起来的严重,但是看到白色被单下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时,康洛影还是强烈地感觉到了心脏被扭曲的感觉。轻微的脚步声让床上的人侧过了头,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看着他走近、落座,痴痴的目光几乎让人不忍看到。
  「我的戒指呢?」
  康洛影摊开手心,俯下身子小心地把链子给他戴上。
  他伸出了手,被纱布缠得严实的手臂只漏出很少的皮肤,康洛影把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握住。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什么了?」他的气息有些弱,康洛影也跟着放柔声线。
  「我梦到你吻我了。」
  「那不是梦。」不过,也不是吻就是了。但是他决定省略后面半句真的。
  「真的?」他轻轻笑了,非常非常温柔的笑容,自从他回来,他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对自己笑,毫无装饰勉强,发自心底的微笑,却让人心酸。
  床上的人反抓住他的手,拉近放在白枕上,把脸颊贴了上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柔软的脸,皮肤却凉得接近没有温度。康洛影把掌心摊开,贴紧他的脸。
  许久之后都没有动静,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手指上却感觉到了异样的滚热。
  一滴泪水沿着颊边,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滴在他的拇指上。
  「如果那时一起死在火里,你会恨我吗?」他问,语气平静,但稍稍低哑。
  「不会!」这是不需要考虑的答案,但那滴泪水仿佛滴灼在他心里一样,整个胸腔都充满了浓重的异物感。
  「可是,我对你没让我一个人死在那里,却不知道是该感激你,还是恨你!」
  他睁开了眼睛,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格外的明亮,亮得他几乎没有勇气去正视。包含他的深情和怨慰的眼神,让康洛影逃跑般地转过头颅。
  他想把他抱在怀里,想告诉他他决不允许他死去,想狠狠堵住那张轻易吐出让人心碎字眼的嘴巴,狠狠吻他,吻得他喘不过气!他几乎花尽了他自以为傲的理智和自制力才没有冲动行事,面对他几乎是咄咄逼人的表白,如果他再不逃离那里,他真的会无法继续控制自己!
  他永远无法体会他的矛盾和挣扎,无法了解他压制得自己有多辛苦,如同自己无法理解他为何能那般感性一样:明明知道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明明清楚他是他的哥哥,为什么他能那么大胆勇敢、不顾一切地倾诉自己的情感?他们是男人,是兄弟,是同一个女人怀胎十月来到这个世上的亲兄弟......
  故意漠视背后灼热的视线,康洛影转身出了病房,轻轻地带上了门。
  脑子还处于亢奋状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的眼神和泪水总是让他狼狈而逃,逃避他,也逃避自己的心。
  稳定好自己的心绪,抬眼间发现罗琳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同的人还有一位,虽然只在婚礼上扫过一眼,但康洛影记得他是罗峥良,罗琳的父亲。
  「他现在怎么样了?」罗琳看到他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他没事。」
  「我要见他。」
  说着就想旋门进去,康洛影迅速伸手,「啪」地一声,长臂撑在墙上,挡住了她开门的动作。
  「你干什么?」罗琳昂起她的头颅,双眼冒火。「我是他妻子!」
  「既然知道,就该做为人妻的事。」康洛影的声音冷下三分。
  「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认为这次火灾是意外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咬牙。
  「我知道你是真的担心耶理。」康洛影的语气淡淡的,「因为,你想烧死的人是我,对吗?」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脸色在瞬间苍白得有如墙纸。
  「起火的时候你在哪里?楼上的人似乎只有你没被火困住,早早下了楼。」
  「我只是肚子饿下去找东西吃!」
  「我记得,你似乎不怎么吃晚饭的。」为了保持身材,她的晚饭永远只有水果和蔬菜--
  「我口渴。」
  「是吗?」康洛影的声音依旧冷淡。「睡觉前三个小时,你从来不喝水。」
  「你......」
  「火是从东面起来的,我的卧室就在东面,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卧室以前是爷爷的书房,为了防止火灾而特意加了防护措施,所以你的计划,不仅没有达成,反而差点害死了你的丈夫!」
  「我没想害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承认似的抖动起下巴。
  「我知道,」他放轻语调,「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她吞了吞口水,抬眼看到他的视线,那从未见过的冰冷而无情的眼神,让她浑身忍不住一颤。
  「因为你的目标是我,所以我原谅你。」他收起墙上的手臂,替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做个好妻子,你会让他喜欢的。」
  他的碰触让她浑身哆嗦起来,睁大眼睛许久都无法出声。
  「......我以为你们......你们......」她瘫软下身子,捂住了嘴巴,「......我不想的,我那么喜欢他,那么爱他......我以为他不在乎我,一点不在乎我......可没想到......我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我们的结婚戒指......」
  一个凑巧的误会,康洛影没想到她以为耶理口中的戒指是他们的结婚戒指。这样也好,至少他能安心她不会再做过分的事。但是对于这个巧合,他相信耶理不会觉得有多庆幸。
  「你是耶理的大哥吧?」一直在边上没有出声的罗峥良走了过来,看着宝贝女儿受委屈而没有阻止,康洛影敢肯定,那是因为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女儿的所作所为的原因。
  他稍稍点头,没有应声,就目前而言,他无法做出比较亲切的回应,尤其自己的表情天生就不太丰富。
  「情况我已经听说了,我去看了被烧的宅邸,即使修复也要花很长时间,耶理和老太太都需要清净的地方休息,不如这段时间就住到我那边去吧,至少不用担心没人照顾。」
  见康洛影不说话,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小女我会多加管教的,就算赔罪好了,我会派人照顾好耶理的,至于损失方面......」
  「我会和母亲商量一下。」
  暂时来说,也许只能这样,罗峥良的话都已经说明到这地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耶理出院后的确需要地方调养,母亲也不能住宾馆,康家的别墅在远郊,因为爷爷喜欢清净而特意在那里置有两套,但是毕竟太远了些。
  「好,好,那我这就去准备。」
  耶理对于这样的安排并不开心,从将车子驶进罗家的庭院开始,虽然眼前的布景设计无可挑剔地精巧大气层,房间的位置与摆设也极尽舒适,之前也已和他说过来罗家暂时住的事,但他的眉头却还是明显得皱了起来。而且相对那里暗自的不快,母亲的抱怨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般挂在了嘴边,这个地方和以前的卧室布置不一致,那个厨师的饭菜不合她胃口,仅仅住了一天,她几乎将罗家所有的人全得罪光了。
  因为知道自己理亏在先,而且毕竟来者是客,罗峥良也不好发作,遇到老太太的刁难,都以他训斥下人告终。罗琳倒是乖巧了很多,整天陪在耶理身边,既不出去逛街也不逛夜店,可惜耶理对于她的热心并不领情,面对她的脸色总是没有多少好感。
  「你是不是把那件事告诉耶理了?」
  似乎再也受不了耶理的冷落,某天从耶理的房间出来后,罗琳找到康洛影如此当面质问他。
  「他是你丈夫,你应该知道他并没有笨到需要我来告诉他的地步。」这是实话,耶理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也是个很聪明的人。以前他对罗琳虽算不上热情,但至少保持一定距离的客气有礼;和现在对比有如此落差的原因,想必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的脸顿时垮下般泫然欲泣,明知道她是自作自受,但看到那张漂亮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的模样,康洛影忍不住想劝慰她几句,可惜,他从不是个擅长言辞安慰人的人,除了递给她一包纸巾,他爱莫能助。
  外出和风见尘见了一面,以为上次是临走前最后的会面,但计划总是赶不及突然的变化。康家的事早已是第二天八卦杂志的头条,他当然早已耳闻,询问过耶理的伤势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不可抗力」。
  「不管人为因素还是自然原因,既然你还留在这里,就说明老天都看不惯你的仓促『逃亡』吧?怎么样?人受伤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他唯以摇头苦笑回答他的问题,他对他们兄弟的热衷,总是超乎他的想像。
  因为难得出去,不免和风见尘多聊了会,直到半夜的时候才回到罗家,母亲等在客厅,看到他回来才上楼。不忍和些许的厌烦,母亲的做法总是让他夹杂在矛盾的情绪中。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把外套扔在床上,床铺异样的鼓动让他警觉起来。他走近,坐到床沿,伸手把被单拉下,一只黑黑的头顶从被单里慢慢露了出来。
  「耶理?」他猜到是他。
  「......我睡不着。」他抓紧床单,把脑袋又缩了进去,暗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一般,有点窘。「我就待一会......」
  「你自己走过来的?」他皱眉。
  「嗯。」
  「身上的伤势不要紧了吗?今天医生过来检查过吗?」
  「早没事了,如果不是你让我休息,我早回公司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疲劳性骨折......」
  「你已经说了好几百遍了。」
  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不是让人不快的那种,而是掺杂着撒娇的、有稍许上扬尾音的不耐烦。康洛影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被人挠痒一般骚动了一下。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他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好吧,」他站起来,「记得只能待一会。」
  康洛影为他盖好被子,去浴室冲身子。水很凉,故意设置成这样的,想到此时自己的床上躺着的人,他无法遏制身体里那股异样的蠢动。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估算着他离去的时间,他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他还在,虽然有想过,不过没想到他居然和自己耍起赖来。
  「耶理?」他站在床边,无奈地赶人。
  床上的人久久未动,似乎想以装睡蒙混过关,但在康洛影一直矗立等待他回应的情况下,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动静,稍稍探出头,他磨蹭着把脸转过来面对他。
  「......就今晚......」他抓紧被单蒙紧了头颅,那颗圆圆的、有些许头发露在外的头颅,着实有让人抚摸的冲动。「......我想和你睡。」
  康洛影皱起眉头,看着那双祈求的双眼,他没法立即狠心拒绝。
  两人在对视中僵持着。
  「就今晚。」忽然地就想起风见尘的话,也许人受伤的时候总是很脆弱的吧,而自己这些天也没有多少关心的机会--罗琳几乎霸占了他所有的时间。为了让他休息好,他们夫妻二人晚上并不同房,所以,如果就一晚的话,应该没有关系才对。
  如果他只是想重温儿时的时光,真的拒绝也未免太绝决。
  他上床钻进被子,中间留了足够的空隙,耶理并没有越过那条刻意划分的界限像小时候一样过来缠住他,这让他松了口气。
  但不免,也有些小小失落。
  相安无事的一晚。以为会睡不安稳,但事后才发觉自己睡得格外香甜,如果清晨没有感觉到紧紧缠绕腰间的纤细手臂而产生的违和感,他估计还会继续睡下去。他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什么时候圈住他?这样从后抱住他抱了多久?更或者,会是自己越过了那条分界线吗?
  不断涌出的问题让他皱起了眉头,他轻轻扳开他的手起床,回头看到他安稳而香甜的睡容,蓝色的大床衬上白皙的皮肤,些许发丝垂下来,和眼角下的阴影一起,在那张细致的脸孔上画上了几笔凌乱而不失温馨的线条。
  康洛影伸手拨开那几缕发丝,食指的指背在犹豫中轻轻地碰触到了光滑的脸颊,怜惜而温柔。克制住上涌的继续抚摸的冲动,他起身轻声走进了浴室。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伸手摸上刚才被碰触的地方,怔怔地垂下了眼睑。
  ◇  ◇  ◇
  他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的人有没有发现,尤其是罗琳,自那晚之后,耶理每晚都会钻到他被子里来,通常是在他睡着之后,即便没睡着,他也只好装睡,因为不忍心,也因为,实在不讨厌。
  默许就代表接受,虽然自己没有这么以为,但是他的沉默似乎他给了他错误的信号,让他的行为日益大胆起来。起先只是脸孔,手指着迷地在他的脸部轮廓上勾画,渐渐地移到了胸口上,伴随着轻柔地而无意识地抚摸,他的嘴唇有时会若有似无地碰触到他的颈子和脸颊,甚至有次直接吻上了他的嘴巴......只是骗小孩子的轻碰而已,但是,胸口异样的鼓动告诉自己,这不仅对于他,对于自己来说也都不是一句开玩笑能轻易打发的举动。
  无处可躲,又要重复他的落跑,一走了之了吧?
  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沉寂的夜,深沉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漂浮着如薄纱般恍惚的淡淡水汽,被窗玻璃阻挡着隔绝在室外,从里面看过去,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耶理。」
  在他肩膀不规矩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停下了抚摸的动作。
  「......还没睡着?」有点心虚的声一首。虽然背对着他,但是他可以想像出他皱着脸孔吐舌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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