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踏歌————元子
元子  发于:2010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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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炉香袅袅的竹帘后,他拔琴小唱姜夔的《念奴娇》,目光隔着竹帘打量了他一番。虽然看他容颜不真切,单从挺拔的身形上判断,他决非恬不知耻的老头。当一曲终时,他掀帘而出。

“所谓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呵。”独坐桌前自斟自饮的凌秉骐轻声低喃。
闻其声、观其形时他还特的的摁捺下好奇,就怕唐突了佳人,没想到除了天籁般的歌喉外,闻名瑕尔的新花魁竟其貌不扬。
继续斟饮动作,唇角讥讽自嘲的笑若隐若现。
从掀帘见到他俊朗不凡的容颜起,踏歌便知这样一个气势非凡的人非官即富,他的担心显得多余而无聊了。可是,这样一个人能给沈兰修带来什么……
犹豫着要拆穿自己身份却听到他以貌取人的自言自语,踏歌哂然一笑。
原来外在的不凡竟是内在肤浅的掩饰,又见他只管吃酒,心中竟有种微恼和失望混淆的不屑。
“你笑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她受冷落后不但不难堪,还面露笑容,甚至于还笑得讽刺,凌秉骐摇晃一空的酒杯,挑眉一问。
“据闻公子是个生意人,且出身于书香门第……不知传言是否有误?”踏歌笑了笑取过酒壶将酒杯满上。
“嗯。”凌秉骐懒懒地闭目道。这个声音听起来实在惬意。
踏歌呵笑出声,又道:“公子是满腹经伦之人,必知‘书中自有颜如玉’,只可惜清影霓裳店小人拙,只怕公子欲寻的颜如玉是落空了,再者――”
他顿住话,颇有些卖关子的意味。
好个沈兰修,褒贬差半的损他哪。凌秉骐饮尽满杯的酒后,不露声色的以手支颐,顺着她的话买下她的关子:“再者如何?”
“再者,”踏歌淡淡地笑着:“只怕公子不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吧。”好,总算扳回来了。
执壶将酒杯满上,得意之时也不免怪责自己逞一时之勇,但是被凌秉骐那样说心里就是不愉快。前所未有的浮躁。
她指的是未见容颜便贸然付银两一事?不,绕着弯子损人恐怕是听到了自己的浅喃了吧。孩子气得可爱。
凌秉骐朗朗而笑,出奇不意的将她勾入怀中,调侃道:“是不是做了赔本卖买,验了货即知。”
什么意……!踏歌呆若木鸡的睁大着眼,他……他、他在对他做什么这温温软软,夹着醇香酒味的贴在自个唇上的是――
只是蜻蜒点水的一吻已让怀中人儿怔愕得失了魂,她青涩逗趣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在她瞠圆杏目时终于教他看清了他的眸,乍看之下如墨黑,近看端详才发现是墨中掺揉入了大量的幽绿色彩,澄澈得让人一眼看到底,不由自主的被席卷其中……多么难得的一对墨绿眼眸啊,清亮之下好像覆着许多与年龄不附的哀切苦涩,格外惹人怜惜。

的确,她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比想像中的有所差距;但清秀有余的绯红脸蛋上,却有一双令山水霎那失色的眼,他想,这“生意”是很难赔本的了。
他皱起眉头--
“我竟不知清影霓裳的伙食这么差,老鸨有渎职之嫌了。”
真难理解以她瘦弱单薄的身子是怎样在花魁大上名声大躁,依他看,这轻盈的人儿身上根本秤不出几两肉来,他没有抱根木棒意思。只是,少了脂粉味的身子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淡雅怡人。

踏歌双手紧捂红唇窘了,脑瓜中一片混乱。凌……凌秉骐是、是在吻他没错吧?像花瓣滑过唇边般的温柔触感,心怦怦跳动的存在感是“吻”?不!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他竟然……他竟然就这么由一个甫见面的男人吻还心跳难抑?

五雷轰顶!
瞄到又低下的阴影,踏歌仓皇的挣脱钳制,顾不得踩到裙摆的狼狈跌退出了一丈多远,指向他的手指十分气愤的颤抖:“凌秉骐你!”
一阵语塞,可见他有多生气。
凌秉骐好整以暇的一抖衣袂跟着起身,纯欣赏她愈发红艳的脸--有意思。
“我是、是……你……你是……我……你是、你是登徒子!”他语无伦次的指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竟忘了身处何方,这种窘境系自己造成,何来资格对他指责?然,话已出口,肯定要被他挖苦一番吧。
凌秉骐微眯着眼,看向局促得退到窗边的她。他对她上一秒忿怼转化为似有难言之隐的尴尬神情的好奇,盖过一瞬的微恼。
“过来。”凌秉骐的目光和心虚的踏歌短暂汇合。
他摇头,即使背部靠在窗棂上了依然抿唇咬牙不做退让。遭受拒绝令凌秉骐骤然冷下目光,命令道:“过来!”
她最好的乖乖听话,不要让他亲自抓人。
“奴、奴婢知错,不该出言不敬。”
故作镇定地踏歌不断祈祷在别苑沐浴的沈兰修赶紧回来,和凌秉骐犀利的目光对视真的好辛苦。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自己却像折了翅自投罗网的雀儿。
“自称奴婢……”
“奴婢揽月,是沈兰修姑娘的丫头,公子勿将麻雀当凤凰才是。”明知是掩耳盗铃,他仍强扯笑容,努力把刚才发生的事当玩笑一言以蔽之。
凌秉骐这下把眼眯得狭长,向他确定的声音挟带愠怒逼去:“你不是沈兰修?”
“奴婢、奴婢确实不是;方才斗胆戏言冒犯,还请公子海涵,饶了一回。”
吱的一声,适时被推开的房门夺去了凌秉骐半数的注意力。再定睛一看,迈过门槛的是位惊为天人的美貌女子。娉娉婷婷、好似梨花压枝头,举目皆是水晶般的梦幻白。芙蓉面上似带微愁的她对凌秉骐一福便对上踏歌,微哑的声音道:“揽月,你在这……”

“是,奴婢擅自离开,请‘兰修’姑娘责斥。”
如释重负,踏歌逃到沈兰修身侧,还故意加重“兰修”二字,期望凌秉骐别再用冷飕飕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才是真正的沈兰修?凌秉骐打量那玲珑剔透的女子。的确不负“花魁”美名,就连他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也要侧目三分,但是--他阴恻恻地瞥向佳人的身侧。
凌秉骐充满危险气息的眼神令踏歌心悸,他听不到沈兰修的声音,看不到她那双饱含内情的复杂眸子,随便抓了个借口也不给反驳的机会,飞似的离开花间院。
他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现在,他更后悔当时的无谋之勇,为自己招惹来了麻烦。
“唔……”胸口快被抽空的氧气让踏歌发出甜蜜的喘息声,同时也让理智回笼。
他怵然地推开他,力道顿失的跌坐在地上。胸口起伏得很厉害,勉强用双手撑起肩,紧绷着神经仰视邪佞得不可一世的笑容,忍不住气愤的控诉他:“你为什么再三欺我?我并不不属于你,更不是是你的玩物--”

“你不知道自己的唇尝起来甜而不腻?”蹲下身子的凌秉骐咋咋舌,半轻佻半认真的笑道,同时伸手想抚上他的颊。
坦白说,她的唇和她的声音一样,同是值得享受的极致之品。
受惊的就着跌坐的姿式迅速后退“你、你要是再这么做,会后悔的。”他烧红着脸警告,慌张的言词泄露出心底的惶惶,努力瞪人的眼眸中情欲还未完全消退,迷蒙一片。
孤傲却也脆弱的表情,波光流转的眸像在倾诉什么,有着说不出的娇羞可人,足以令人抓狂。
凌秉骐像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止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平日里缺乏阴柔之美的揽月也会有如此妩媚人的一面。而且,完全没有在人面前佯装出的温顺和乖巧。
揽月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眼底那个饮泣的灵魂透露出一种深存的渴望。
她在渴望谁?凌秉骐带着深究的目光不置一词。他当然不至于自大的认为揽月渴望的是自己。那是许久以来,根深蒂固存在的渴望,久而久之演变成表面的放弃、哭泣……他们的内在有些相似,身为凌府的当家,从小就极度渴望自由,像外不羁的风在草原;却又不同,他大可做出选择,而她……似乎不行。

所以才会有这双细看后会惹人保护的眸子。
所以才有孤倔也脆弱的眼神。
所以才有伪装出的乖顺。
她,还隐了什么,幽幽的仓皇不免太过、太深?
“凌……凌公子?”话到唇边,踏歌谨慎的选择着叫法,事实上他眼中闪过气恼,凌秉骐近乎无理的探究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浑身赤裸的站在他面前。
回过神来,他迅速的拦腰把人抱拉起身,噙笑的唇淡淡嘲道:“你刚才的话算不算在威胁我?”
他的手离开了,手温似乎还留在腰间,踏歌怔怔的双手环腰,抱紧。
好暖和--
“揽月?”换他困惑的提醒道。
“呃,揽月是在提醒公子,一墙之隔风气已然不同,请自重。”
管不住这副臭皮囊下一颗砰砰急跳的心,踏歌脸上浮现一层粉粉地红晕。
面对楼中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一贯用一张和善的笑脸和隐藏其下的冷漠对人,因为他模样不出众,倒也没出过大的纰漏--唉,无奈何凡事例外。
眼前,他的这个“例外”就真的不受影响。
“言之有理。这倒是我唐突了,呵呵。”凌秉骐似笑非笑的戏谑,乐于见到她青一阵白一阵的生动表情。
他企会听不出他话中的不以为意?踏歌觉得自己像被耍猴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傻猴,懊恼不已的转回身去执斧劈柴。
他得在暮色降临之前把柴劈完,没时间和他瞎耗着。他,爱呆多久就呆多久,被家丁护院发现给劈了也不干他的事,又不是没提醒过他!
可是,想到他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胸口竟产生了针刺似的痛。好怪。
他--是怎么了?
第三章
生气!
他在生气!
他真的很生气!
他异常的在生气!!
再这么下去,不等家丁护院发现他,他就会先忍不住用手中的斧头伤人!
原以为他的不理不睬不是引凌秉骐动怒,就是令他乏味的离去。起初,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劈柴声时他以为他走了,还莫名的惆怅了会。谁知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他干活,越往后目光越为火热,让他当错觉都不可能。

其实,只要没有实质性的干扰到他,再如坐针毡咬紧牙关便也撑下来了,可是,他的沉默竟使他得寸进尺。
利斧将柴一分为二,正待再度举起,执斧的人却僵直了身子。一双墨绿色眸沾染上薄怒地瞟了眼自己腰间的大手,僵硬的转过头瞪正流连于品尝他颈侧味道的头颅。
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这恶劣的轻浮游戏?
凌府当家该有的威严呢?
可恶!真想让他就此发现喉结而确定自己的真实性别。
“怎么停下来了?”
凌秉骐分神问道,一双手离开腰部不安份的向上游移了,丝毫不觉自己已惹恼了身前人。
伸手阻止他欲探入衣襟里的狼爪,踏歌又气又恼,羞愤的从牙缝中迸出三个字:“凌、秉、骐!”这下,他知道揽月发怒了。
默默地看她一眼,唇边出现一缕异常柔和的笑意,反握住他汗湿的手掌带往唇边--看她一斧一斧吃力的和堆积的柴薪奋斗,心疼就毫无预警的占据了心房。了解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对自己的慎防,即便开口阻止也不会有什么效果,要动手当然把握机会满足一下自己欲望。

何时起,他对她也有了欲望。
今天远远看见她的身影,是不信,是怀疑,更是欣喜,同时脑中闪过一个数字--六十四。他已经有六十四天没见到她孤倔的眸子了,思念像无形地锁链一样锁紧了心。
意识到想见她的急躁心情后,他抛下摆了一半的棋和沈兰修,施展轻功朝她离去的方向一路找寻。拥抱着人,所有空虚便荡然无存,凌秉骐不觉地啃吻着踏歌起茧的手指,教被吻的人又更气恼许多。

挣扎着抽回手,怒问:“凌秉骐,你究竟想干什么?!”这种关系匪浅的举动很丢脸。
“你累了,要休息。”
踏歌挣扎的动作停顿,表情古怪的瞪着他:“你--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笑道,顺势在他的唇上偷香,并没有放手的打算。
避不开他的吻,踏歌几乎坠入了沮丧的深渊。他对凌秉骐的吻似乎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乃至于习惯起来--这太可怕了。
使力的想挣开腰间的钳制,可是背靠在凌秉骐的胸膛上根本找不到施力点,比气力也不可能赢过他,遑论身体渐渐感受到暌违的暖意,心中……在答案呼之欲出时,无名的恐惧抢先到达。停下无用的挣扎他无奈的低嘶:“你我非亲非故,仅为客仆之识,不该!”

“不该什么?”他轻哼:“不该亲蜜对你?还是不该骚扰你?你难道不清楚你我之间早就不是客仆之识了。”
倏地一惊,踏歌疾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担不起你的关爱。真正有享有这份情的是兰修姑娘……”话在此被打断了。
“你想太多了,青楼女子不过是男人逢场做戏的对象。”
短短一句话冻结了踏歌四肢百骇,在头脑动作之前,“啪”的脆响回荡在春日的午后。
踏歌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泛痛的掌,连忙退后数尺,惧怕的咬紧下唇。
他……竟然扬掌打了凌秉骐……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揽月……”凌秉骐突然发声,吓得踏歌又向后跳出一大步,一个不稳,踩到乱糟糟的柴木狼狈的和地面接吻。
好疼啊--他抚着撞痛的鼻子一瘸一拐的起身,浑然忘了自己竟揍了凌秉骐一事。不过,他驼鸟当得不久,瞥见闪到身前的人面色阴沉,只得用力的吞咽下唾沫。
“我……我不会倒歉的……”他咬牙说出决心,相反的不去看他凝重的表情,甚至说服自己似的把音量是提高几度,“凭什么,凭什么认为姑娘是你财富的附属品?凭什么在玩弄过她的身体后大放厥词的污辱她的人格?说出这种话来你何其虚伪自私,又何其的残忍,是我瞎了眼,还一直认为你是位真君子,趁现在还有机会,耻笑我的愚蠢吧,竟然相信你之前所说的话――”

踏歌越说越气,越想就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凌秉骐的话污辱的不仅是沈兰修,更深深的污辱了浑迹于表楼中的他。“没错,青楼女子的身体比世家千金是污秽的,但是冰心一颗足在玉壶。你们坐拥财富、自命不凡,充其量不过是披着道德羊皮的沦丧者,连靠近她们对她们都是种污辱!!”

停驻她身前,凌秉骐低头审视握着愤慨拳头、眼神中透露着不安本能的小脸――原来她还是会怕,怕他的权势地位,怕他的身强体魄,偏偏那张小嘴锋利得不饶人。
多天真啊。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难道她不曾听说兄弟相残的丑恶?不曾目睹欺善怕恶的无耻世态?不曾知晓权利者为扩充版图而不付责任的杀戳?
莹亮的,流动着余怒的眸子无垢得不懂世俗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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