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所处的位置在前院与后院的分界点,虽然有不少的丫头婆子会经过,但第一个发现他们的却是老鸨。见到凌秉骐拥吻的一丫头装束的人,她在心底低叱了一声:放着个沈大美人不温存,反倒调弄起丫头蹄子来了,都是些贱骨头!
哪知下一秒瞧清被他吻着的人时,笑容顿时在脸上挂不住了。
老天!怎么会是揽月?!急得一抖手上的丝帕,她脚下如生风般跨过小竹桥来到恰巧结束缠吻的两人身边。
完……完了,这回可惨了……瞧瞧揽月那虚软无力、倒在凌大公子怀里的模样,啧!那个办事不牢的小蹄子竟让这两人遇见,回头绝不轻饶!
“春风春花加春情,两位好兴致。”挑高眉,她冷笑道。
“呀――”揽月看清来人,惊呼一声。顾不得力气没恢复就推开了可依赖的怀,踉跄了几步站僵。
背对凌秉骐刻意走到揽月身侧的老鸨,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低音迅速斥责道:“控制好自己的行别自身份!”而后她公式化的将声音提高:“吩咐你的事办妥了吗”
“奴婢这就去办。”呼吸着新鲜空气回话的揽月面部呈现姻脂的绯红,薄薄的唇更是被肆虐得鲜红欲滴。她皓齿紧咬下唇,庆幸见到这一幕的是老鸨而不是别的人。
难忍恼怒的瞪了凌秉骐一眼,她迅速消失在园子中。
老鸨阴鸷的眸光转向唇角露着柔和笑意,目送揽月的凌秉骐。
“我说凌大爷,我这清影霓裳中环肥燕瘦的姑娘有的是,您呢,爱招谁惹谁妈妈不想置喙……”徐娘半老的她丹寇往那结实的身板上一戳,娇笑声狰狞如地狱罗刹:“只是,揽月可不是您好随便招惹的人,下回可别再犯了,否则不管你是不是八面玲珑、交友广阔,都有你后悔的。”
老鸨撕破脸的警告让气氛骤然僵滞。
凌秉骐不露声色的笑了笑,戏谑的捏挑起老鸨脂粉浓厚的一张脸:“我若招惹上了妈妈,当如何?”
“甭拿老身说笑了。”老鸨凤眼一眨,哼笑着拍开他的手。臭小子!“只怕妈妈我一应你倒怕了,呵,还是让兰修侍候着吧你。”
朗笑着步入花间院,凌秉骐无意的瞥向揽月去时的方向。自从前几次见着她后,她就不再现身了。问沈兰修,每次都被迂回的挡了回来,似有似无的保护和老鸨如出一辙。
迷样的揽月把他的好奇心挑得越来越旺了。
进入别苑的朱红色小门隐没在一片繁花绿树之中。门后,亭台楼榭间三五成群的女子或嬉或戏,仿佛无忧无虑。这里就是主人教调新进优伶的地方。
很少有人知道,迎来送往的老鸨并不是清影霓裳的真正主人,她只是主人的一个女婢。
揽月在进入别苑后便直奔处于偏僻角落的小柴房,那里便是她的住处。
室内并不宽敞,也很简陋;晕暗的光线中可辩出有一张小的粗陋木床,装衣物的小箱子在床边的桌下,煤灯边的两三本书是乏善可陈的室内的亮点。早习以为常的揽月估计着刚才的事后自己肯定不会清闲,匆匆的解下头上的珠钗,将长发散开耙两下再重新束起,再从箱中换出一套灰色的衣裳。半响,陋室内出现一位秀气的小厮。
揽……不,现在不该称她为揽月了,应该是踏歌。闻人踏歌。
在把换下的罗裙收入箱中时,踏歌忽然又记起凌秉骐来。
他为什么要吻他呢?是调戏吗?明明是那么轻浮的举动,却有种说不出的稳重……踏歌碰触自己的唇,蓦地脸红起来。
真该死!凌秉骐凭什么这么对他,他不是喜欢沈兰修吗,为什么又要来招惹他?!抓紧微颤的拳头,绞尽脑汁地想挖掘答案。不管如何,这种亲蜜举动只会恶化自己的处境,下一次一定要狠狠拒绝。
身体突然绷紧,他赶紧摇头晃掉那个荒唐的念头。
“我在想什么!”踏歌生自己气地坐回床上,双臂环抱瘦削的身体,竟透出说不尽的孤寂颓然。“不,不会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砰!”
紧挨柴房的那堵墙后传出女子愤怒的低嘶和瓷器撞碰桌椅的巨大声响,踏歌骤然加回神,慌张的奔出陋室,连门也来不及掩就迈开了大步朝主人所在的千倾阁奔去。
第二章
略过楼下余惊初定的护院,他直奔二楼房门大开的主卧室。向征富贵吉祥的孔雀牡丹绣屏外,两个青衣丫头收拾完毕一地碎瓷正离去;屏内,隐约可见两个人影:一位是主人,另一位从身形看来,是……老鸨。她果然不敢隐瞒所见到之事。
收起了悟的心神,他低头着绕过绣屏来到两人前,做揖道:“儿子给娘亲问安。”
清影霓裳的主人――宫祖儿一身白纱罗裙,风情万种倚坐在铺着层层绣褥的小榻上。丹眉一挑,两道冷峰从眸中射出,刺得做揖的人千疮百孔,大气也不敢喘的避开脸。
她眯眯眼,扬手示意老鸨离开。
“跪下!”宫祖儿绝情地抛下这句话。
依言而行,踏歌不语垂首,光是如此也能感受到她流动的怒气。
如果说当年武后媚娘取得天下凭的是智慧与胆量,不可缺少的另一条件便是和宫祖儿同样逼人的气势吧。在心底暗嘲自己竟还有这样的闲思,踏歌把头压得更低了,半垂的眼敛下双眼完全被两把黑扇笼罩着。
“为什么不说话?”宫祖儿睥睨的瞅着榻前曲膝的儿子的怯懦样,美丽容颜上布满了冷霜。稍微的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话,甚至动也不动,胸口的怒气翻搅起来:“知道我为何要罚你吗?”
“孩儿……清楚,娘要罚孩儿是因为……因为……”他抿住唇,不知该如何说明当时的情形。况且一个用词不当,会令沈兰修也遭迁怒。
宫祖儿好整以瑕的从矮桌上取过温热的茶,轻轻饮进一口。
等不到他亲口说出答案,宫祖儿的耐性告罄。“因为什么?怎么不把话说完?哼!这是你的羞耻心吗?沉溺在一个男人的深吻后的你也会羞耻心作祟?我以为你根本就忘了自己也同为男人这个事实。”
被她夹枪带棍的话刺伤,踏歌猛然抬直视她,瞠大的眸宛如龙盘虎踞的涧中深潭,美得让人心中一颤。
此时这双眸子盈满了悲哀,企图在另一双眸中找到一丝怜爱,或是,为人母的一点痛心。可是,除了轻蔑与讥笑外他一无所获。
对娘来说,只有弟弟才是最重要的。他惨怛的扯动唇角垂下眸子,却错过了宫祖儿一瞬间变幻的眸色。
小的时候他们是住在一个大户人家里的,主子赏下的水果点心多半都是给了弟弟;后来来到清影霓裳里时,弟弟住最好最安静的厢房,他却在狭窄晕暗的柴房居住,不止一次的被厨子们使唤……一直以来他都处在一种被冷落的位置上,守着不可能实现的期望舔舐伤口。
如果能逃离这种永无止境的悲哀就好了,偏偏插翅难飞的同时内心仍割舍不下。这样一位母亲究竟是怎么令自己还存有期望?
“被凌秉骐轻薄并不是我自愿的,早在三年前你命令我扮作红妆时就该想到,一旦沈兰修开始见客,这类事情就会层出不穷。现在事情果然发生,却是我的不对了。”踏歌幽然的望着她,唇无意识的张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在说话。
“放肆!”
宫祖儿厉声重叱,把茶杯往矮桌上重重一搁,茶杯不堪重力打翻了,茶水打湿了桌面,顺着桌沿往下流弄湿绣褥一片。指向他的手颤抖着愤怒:“是你自己放弃了我给你的机会,如今这般凄苦哀怨的冲我指责,是我的不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只会闭塞耳目、习惯于用逃避解决问题的白痴儿子!该死的.你……”
踏歌惊吓的回神,垂首喟然急道:“孩儿僭越了,请娘亲责罚。”
他的表态僵住了宫祖儿的表情,嘴角一阵抽搐,只能瞪着他满头青丝怨恼。最后她长袖一甩扭开头,眼不见为净道:“你是该罚!我的一番用心良苦在你心中如此不堪,你太令我失望了。”
“有么?你对我有过希望么?”听到自己再一次喃出心思,踏歌心惊,慌张的补救:“儿子不曾体悟娘亲的一番苦心是为儿的愚钝;将娘亲的一番苦心误会去了则是孩儿的大不孝;是儿未能参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涵义,儿甘愿领罚,请娘亲切莫生气,保重身体。”
宫祖儿低叹一声,来到他跟前双手将人掺起,颇为无奈道:“你如果真如自己所说明了一切就好了……是我疏乎了,今天的事来得突然,我一想起你爹是因为这种异样情感抛弃了我便……”
唉,防了这么久结果还是--“兰修那里你不愿意再呆便回别苑好了。”
踏歌无语的怔了怔,他都不记得距离宫祖儿上次声细语对他说话有多久了,但内心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的冷如坚冰,甚至还有些闷气。
这种施舍似的同情,他宁可--“孩儿自愿与兰修姑娘为伴。”
“随你高兴吧。记住,要洁身自爱,别和凌秉骐纠缠不清,对谁都没有好处;反正姓凌的没一个好心,你给我见着了就躲!”宫祖儿不放心的叮咛了一句:“还有,你和兰修……”
欲言又止的睨了他一眼,迟疑道:“还是算了。你回去把柴房边新买的柴给劈一劈,以示惩戒。”
踏歌顺从她的意思离去后,屋中便落下一位客人。受惊的宫祖儿连连拍胸,恼道:“是你呀,怎么来也不支声的……你来我这里坐,就不怕府里人找不到你着急吗?”
“着急也好。”来人魅惑的莞尔一笑,像暖阳下的猫咪慵懒的半躺入小榻,左手支额,美眸半垂很是诱人:“不来便错过了这场好戏不是?呵呵,好一句见着了就躲,教我今后便不敢来了。”真不巧,他也姓凌哪。
宫祖儿皱皱眉头,迳直挑了张椅子坐下,斜眸笑道:“敢情你要和我计较了。”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不就是踩了他尾巴一下便跳起来磨牙,啧啧,眼神还真想把人冻死。
男人闭目小寐一会,忽尔再张开,俊邪的容颜似笑非笑,苦恼道:“最近我好像太好说话了……”
“没想到仅一墙之隔却是别有洞天。”
从天而降的笑言让踏歌停下劳动地利斧,用手撩去汗湿在额上的发四下张望起来。那个声音确实是凌秉骐。他竟然找到了这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他摇头低笑……该感谢娘的规定吗?答案是该吧。
除了在她面前要穿男装外,其余时间都须立即更换女装――宫祖儿的这个规定,没让他的真实身份曝光,现在的他仅仅个小小的奴婢而已。
顿住神思,他又挥起利斧打算不理睬他。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亭台楼阁间流水筝鸣,红花柳绿下兰香阵阵,这就是清影霓裳的别苑?景到果然别有匠心,不同凡响,难怪姑娘们个个娇俏可人、羞杀蕊珠。你也同她们一样在别苑中养成吗?揽月。”
怅然地低叹,踏歌将举过头顶的利斧搁下,经过压抑的嗓音平板、恭谦道:“公子还是速离别苑为好,这里不是你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倘若隔日公子横尸,会令兰修姑娘伤心的。”
一只大掌悄然从他身后袭来,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勾入一具结实伟岸的身板。
凌秉骐发出愉悦的浅笑,道:“你这么一说仿佛清影霓中私养杀手。”
虽不中,也不差了。
再叹一口气,踏歌推开会令自己慌乱的抱拥,微恼的迎视凌秉骐带笑的俊容,一时片刻竟失了神。
沈兰修说过凌秉骐常笑,笑意总达不到眼底。他会是个好主顾,因为从不吝啬于金钱的付出;他不会是个好情人,谁能忍受一个若即若离的情人?……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南方人的体格多为矮小,但是凌秉骐却有着北方人般傲人的身材。带笑的狭长锐眸若含怒气,可想见是如何的雷霆万钧;就算是含笑,高高在上的丝丝傲气亦犹在。是自己看错吗?总能在他注视的眸光中看见温柔的中踪迹,所以此才会……呃,他想到哪去了?凌秉骐的过份关注已让他感到困扰了才对的。
而且,应该想的是,凌秉骐的武功果然了得,能避开别苑里的耳目轻易到此。
“原来我也能让你看呆眼。”凌秉骐一声长叹,即像感慨也像揶揄。
这男人!慌忙回神的踏歌红着脸白他一眼,和着浅愤咽下尴尬,道:“原本想把公子私闯之事不记心上,公子却不领情,为难了丫头。”
“现在你如何打算?”凌秉骐将一身素妆的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后手随念动,绕过她脖子掬取仅用丝带扎起的长发把玩,最后定睛于利斧上。
蹙起眉宇沉声:“看来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受罚了。”
“这和公子无关!”踏歌从他手中抢回发丝,侧过头去冷冷地说:“揽月给公子最后一次机会。”
“否则?”
可恶,竟然还好意思问!“等我叫来护院,公子可吃不了兜着走。喝!”一只手指突然停在他的唇上,一抬眸便看到一张放大了的俊脸。踏歌吓得倒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腰又落入了狼爪之中。
在他唇际,凌秉骐暧昧不已的笑道:“你该知道,我很有办法让你开不了这个口。”
“你!”大片的晕红迅速攀上他的脸颊,困窘、难堪、羞涩,甚至还有些期待的,一古脑的令他脸部热度有增无减。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小径上的那个瓦解他所有意志的深吻,那是他第二次吻他。
很快的,他就第三次吻了他。
踏歌睁大眼茫然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纯男性面孔,凌秉骐半眯的眼柔情款款,魅动人;受到诱惑的人完全忘了推拒,合作的微仰起头,任由他的唇舌放肆的蹂躏自已。
为什么……一团浆糊脑袋迷迷蒙蒙的想。他也是男性,也并非生得一张雌雄莫辩的脸,虽然身在青楼、身着女装却掩盖不了他是男子平板的身形啊……为什么凌秉骐感觉不出来……莫非男人的唇吻起来与女人并无二致?他从来没吻过别人……
凌秉骐的唇舌热气袭人,又有着薄荷一样的味道,或许,男人女人的唇真的一样,否则他该知道自己错吻了男儿的他,而视之为毒蛇猛兽,离之夭夭。
宫祖儿才咀咐过他要远离这个男人,他不想听她虚伪的关切,更没告诉她,早在之前凌秉骐就吻过他一次,就在沈兰修正式卖身的夜晚。
别的青楼中是怎么规矩他不清楚,在清影霓裳,由宫祖儿亲自调教,有上好修养的姑娘的第一位客人都是她亲自选的。不看得银子的多少已是不成文的规定,还因此成就几对有情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宫祖儿。
从来就不认为她要他假扮女人的做法,她怨恨背叛的丈夫而羞辱于他.不否认他曾经为沈兰修的钟灵毓秀动心,但是他强令自己扼杀了尚未成形的爱恋。
注定没有结果的情感不但会成为自己的弱点也会成为他人伤害自己的利器。
当时的他想,不能让不知里情的宫祖儿机会伤害无辜的沈兰修,如果宫祖儿果然使坏,他拼死也要带沈兰修逃开--
于是,抱着决心,在沈兰修正式见面之前,他代为一见。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