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郎君————堕天
堕天  发于:2010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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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个梦吧?
他知悉了一切后仍这么温柔地对他。
不骂他做过的种种坏事,不因为他又害了人而气得想亲手了断他。
让他有一点适应不过来的颤栗。
颤栗?
"呕——"
等耶律洪察觉自己开始有意识时,突发的毒瘾让他把刚喝下去的汤药一口气全呕到了洁净的被褥上。
"洪儿,你怎么样了?"
第一个冲过来的是柳清云,他顾不上嫌脏,赶紧将全身颤抖得像是风中落叶般的耶律洪搂在怀里。
"药……给我药!"
喉咙像是有小鬼掐着似的,耶律洪拼尽了全身力气吐出那几个字。
"洪儿,你不能继续服用那个,一定要戒掉。有什么事云哥哥帮你想办法,忍一忍,好不好?"
对他哭着求药的言辞怔了一怔,醒悟过来后,柳清云坚定又果绝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头……头好痛……我要五石散……烟霞膏……好难受……"
要求得不到满足的耶律洪毒瘾发作得比昏睡时要厉害多了,全身像打摆子一样地不停发抖,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手更是抱着疼痛不已的脑袋想去撞墙——却被柳清云一一阻止。
为了防止他在极度痛苦下再次做出自伤行为,柳清云索性把他牢牢地困在怀里,任他撕咬打骂也绝不还手。
"你根本就不要我了,干嘛还管我?放开我,放开我,给我药……"
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着,耶律洪把所有的委屈都尽情发泄出来,被他指责得无话可说的柳清云拼命捉住力气大了好几倍的人,手缠着手,脚缠着脚,死命把他压在床上,见他仍在竭力嘶声的叫喝已然使得喉咙充血,索性用嘴堵上了他的嘴,彻底地杜绝一切可能会让他受伤的行为。这过分亲密的举止让耶律洪惊诧得忘了痛苦,注意力稍稍从毒瘾发作的痛楚中离开,种种难以忍受的症状就减轻了很多。
他的吻,就像麻药一样……
闹了半晌后平静下来的耶律洪无力地伏在柳清云怀里,为自己刚刚的行为羞愧着。
更在意的,是那个虽然不是正规用途,却仍是不折不扣的吻。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你……不要对我太好。"
那是比一切麻药都更容易叫人上瘾的毒。
哽咽了半天,耶律洪自觉自己这种大吵大闹、如同泼妇骂街般的行为后,整张脸浮肿的样子会是多么丑陋,赶紧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避开柳清云诧异的目光。
"我想对你再好一点……"
求自己别对他太好?
洪,是用怎样的心情说这句话呢?明明想要自己对他的好,却拼命忍耐了下来。
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发现他其实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呢?
柳清云轻轻扳回那张哭得鼻子红通通,眼角也红通通的小脸,坦言着自己的感受,不意外地,看到耶律洪惊跳起来的肩膀。
"乖,不怕。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不用等到你燃烟火叫我救你了。"
迎着耶律洪怔然凝注的眼神,一向沈冷不动声色的柳清云竟微微有些脸红,冷心冷面的他从未说过绵绵情话,允诺对一个人好,与一个人一直在一起不分开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
"你是说?"
反嚼了他的话良久后,好象有点明白过来的耶律洪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整个气氛都很奇怪,仿佛刚刚他不是在说话,而是从嘴里跑出了一头牛。
怪不自在的柳清云搭讪着去撤换掉弄脏的床单,那份奇异的、似才萌芽的微妙情绪好象还是没有消失,随着耶律洪一瞬不离的视线牢牢地扎根在他身上,叫他颇感有些手足无措的狼狈。
"……"
毫无情趣的石头男人!
被大吵声惊动过来,一直在门口得不到两人注意的赵卫无奈地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悄悄把攥在掌心里,本打算救急的毒品收了回去,赵卫虽然对自己主子似乎开始决心迈出了不必依赖药物的第一步是高兴的,但对他挑人的品味只有"不敢苟同"四个字。
但是,马上就得到了耶律洪警告的一瞥。
不敢坏主子好事的他只好上前接过柳清云手中的铜盆,顺便把那个表明了心迹后反而不知所措的男人推到床边。
第一次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彼此的两人像是相亲一样红了脸,到底还是比较有经验的耶律洪先反应了过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我的?"
巨大的喜悦冲击下,就算在情场身经百战如耶律洪,也禁不住喉头发干,声音打颤。
这点也点不醒的石头郎君啊!害他以为今生已然无望唯盼来世了呢。
太靠近他,怕他推拒;想故意设计去陷害他让两人既成事实,怕他那比石头还难以回转的脑袋因为不能接受这种事实而自裁以谢天下;更害怕的,是他根本对他毫无感觉,任他痴心尽付也枉然。
从来没有想过,爱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害怕,直至他终于娶了妻,他以为此生无望后选择了自暴自弃。
但思念的煎熬之火却一日也未曾停息过,爱到心都痛了的感觉,那是宁愿叫他恨他,也绝不要仅只做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别问了。"
面上又是一红,柳清云才想闪避这比高手对阵更让他冒冷汗的对话,耶律洪适时的一声:"我头好痛……"像鞭子似地又把他赶回了床边。
"你……"急切欲安抚痛楚的手被一把抓住,耶律洪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容他再有任何的躲避。
"你看着我:现在的我,是一个手足不全的废人:是一个染上了毒瘾,患着恶疾随时有可能会发作的废人;而且我还是一个男人,曾经是辽国的三王子耶律洪!沾上我,惹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这些你都想清楚了?"
耶律洪牢牢地捉住他的手,一字一字地把自身的状况为他一一说明,眼睛一瞬也不敢离开他的面庞,生怕看漏了一丝厌恶与退避的表情。
他,等了这许久才等来的这份感情,他一定要向他确认清楚。
其实他不需要他太多的承诺,只要他想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能肯定地点点头,他便可放心将自己一生托付。
因为他懂他——像这样的男人,不会轻易爱上,但万一爱上了,那就是雷霆万钧,生死相许。
"我知道……"柳清云停了一停,反而握住了他仅存的手,淡淡灶接下去道:"我会陪着你,不离开。"
短短八字,重逾千斤。
不说屋内的耶律洪早红了眼眶,投身入怀,就连在门房换了水后无意间偷听得他们对话的赵卫都觉得鼻子酸酸的。
唉,都说缘份是前世结的仇怨。瞧这情形看,这两人结的冤孽比他深多了,希望,别再有太多的磨难去为难这对阴差阳错离合了十三年后才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情人了。
痴长二十年来,他头一次如此诚心地祈求老天。
可惜世事总难从人愿。
三月的瘦西湖,草长莺飞,烟波浩瀚。有人却因要赴一场鸿门宴而闷闷不乐,满心烦郁。
"洪儿,别闹了,乖乖的,记得一定要认错。"
柳清云眼疾手快地制止他在烦躁之下,打算往湖里洒一把毒粉茶毒生灵的举动。
唉,这小魔头,不羁惯了,就算与自己情意笃深,但有些行为实在是叫人吃不消。
"如果你逞一时意气坏了事的话,我要罚你,往后一个月我不进房和你睡!"
"不睡就不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耶律洪悻悻地说着,手却死命地拉着柳清云的袖子不放开。
唉,说起来真是丢脸,前一阵子在柳清云连哄带逼的劝戒下,他好不容易把依赖药物逃避头痛的毒瘾戒掉了,可是从那之后却上了另一种瘾——以前他头痛时寻求的是毒药,现在找寻的却是情人温暖的胸怀,和,他淡如春风的亲吻。
淡淡的、温和的,他做梦都希求的温暖。
其实……戒掉毒瘾很容易,戒掉他,很难。
回过头看进柳清云忧虑的眼,耶律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此行全是为了他。从他再次侥幸地自阎王眼皮底下捡回小命之后,柳清云分外关注他的健康,强行逼他戒了毒。
但是看着耶律洪隔三差五闹头痛的痛苦模样,柳清云恨不得能以身代受。在耶律洪又一次惊险万状的发作过后,一夜未眠的柳清云突地忆起三年前杜子房曾有一个锦囊留下,急忙打开时,那已色作微黄的雪浪纸上却只写着六个字——
"欲除根,温家针。"
轻飘飘的六个字,在两人眼里却重逾千斤。
那字的背后,缀着一抹轻地飘过两人生命、却又以最惨烈的死亡做了一切终结的幽魂。
刚刚才从来势汹汹的疼痛中抒缓过来的耶律洪咬着牙去撕那张纸,却不敢看柳清云瞬间涌现了复杂神色的脸。
温、倩。
他的罪孽。
他的心结。
没有人敢去揭开过去的创疤,尤其是耶律洪。
他一直害怕着,自己争不过那个女人。看着柳清云默然了半晌,拿起撕碎成一地的碎纸残骸面无表情地离去的背影,耶律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地哭着倒在床上,直到一双温暖如昔的有力臂膊把自己自湿漉漉的床褥中捞了出来,才惊觉自己的身子冷得如同被浸到了暗无天日的海底深渊。
"没事了。"
一脸淡然的柳清云是这样安慰着他。
在那之后的好几天,两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再触及任何旧事——尤其是有关温家的一切,直到他半月前因一次空前的发作痛到晕厥。
再醒来,看到的是柳清云苍白的脸。望定他,半晌,缓慢却又坚定地说:"我要去求他们,救你。"
然后,他就被包裹上厚厚的冬衣,坐在舒适的马车里被拖着一路南下。
弃了车再换船,到了现在这个离温家庄不到一里水路的鬼地方。
他,为了他,终是宁愿低头去乞求别人的救助,接受将耶律洪恨之入骨的老丈人一家赤裸裸的羞辱——也许历尽万难也还不一定能得到别人的谅解。
"咿呀——"的船橹摇动水面,所有的景物都在水中模糊成一片黯淡的影,如他们看不明朗的前程。
这十三年来他一直苦苦挣扎着想逃避,却仍无法舍弃的"毒"。
第十章
低垂的相竹软廉才取代了厚重的冬毡,水气氤氲出的暖意便自小阁内暖暖地透出来。碧纱笼外的旧巢迎回了呢喃重归的燕子,这些对人有着相当高警觉性的小生灵在这里竟然完全不怕人,自在地在梁间穿梭出入,由此可见此间的主人一定是位宅心仁厚、、温文儒雅的善长仁翁。
阵阵微风吹来,带来花的清香,涤荡着苔痕深深的石阶。这里几以是忘却一切人间哀苦与仇恨的人间仙境。
突地,一声悲愤而苍老的嘶吼惊破了这份空灵的平静,侯在花厅外的仆众面面相视着,不明白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向宽容有度的老主人如此大发雷霆。
"畜生!十年前我怎么会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你这个畜生!你有胆子在我面前再说一遍,你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女儿!"
还在太师椅上气得发抖的温老太医鬓发结帐、双目尽赤,显是悲愤之极,不能自给。
"岳父大人,不孝女婿恳请您不计前嫌,施针救治……聊国王子耶律洪,恩同再造。"
缓慢但是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又重复了一边刚刚让温老太医气得脑充血的请求,座下并肩而立的两个男子深深的躬身而拜,面上皆是歉然之色。
"你……你!我们温家没有这样的女婿!你忘了倩儿是怎么死的?你不手刃仇人也就罢了,竟然……竟然还敢将他带上门来要我施救?"
快喷出火来的眼睛死盯着座下的一抹艳丽的红影,那人的长像自那一天后,被无数人口口相传,化成灰也认得的熟稔。若不是此人的成心勾引,他的女儿,他那乖巧又温柔的女儿怎么会成为一个败德丧行的妇人,因无颜面对父老而走上了自残之路。
"原来三年前的犯人不是不慎走失,而是柳大人暗渡陈仓了啊!当时无法追究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带上门来了。接下来怕不是要给我那可怜的妹妹多继一个连女人都不是的『姐妹』?好一个公正无私德刑部侍郎,好一对不知廉耻的余桃之士!"
三年前得到密报前去捉拿耶律洪,却在柳清云手下受挫的温方凉凉着吹着杯里的茶末,含沙射影地冷嘲热讽,挑拨着父亲的怒火。
"清云……惭愧!婉仪再生之日,的确是我不够细心体贴,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耶律洪之前虽做过很多错事,但如今已痛改前非。为救清云兄弟失却一臂已是可怜;为此已无家可归,望岳……温大人医者仁心,过去种种,既往不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今日上门,受辱已是必定,柳清云咬牙忍受,不去理会旁人的鄙薄言辞,只是苦苦哀求,望能求得向来在朝中有老好人称谓的温佳霖一时心软。
将不清不愿的耶律洪一拉,柳清云磕下头去,在他而言,除对父对师外,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喷,好一个情深意中的柳大人!可惜我那福薄的妹妹在世时怎么都没有得到过如此重视的礼遇啊!"
在座众人已经是个个皆惊,毕竟柳清云亦是口碑颇佳、深得民众爱戴的朝廷命官,当朝天子都敬重他们柳氏一门忠烈,常常当面赐予免跪,现在行这般大礼,已是将尊严弃之不顾,足见他的委曲求全。
人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只有温方依旧极尽嘲讽本色,三下两下又轻易地将本是感人的局面扭曲。
耶律洪咬牙怒视着口口声声不断提起自己妹妹的温方,心知他是故意与他们为难,是以不断地提起温佳霖心目中最深的伤痛,激起他的仇恨之心,不肯答应他们谦躬的求助。
但……看了一眼极力忍耐的柳清云,想到他是为了自己这般委曲求全,突觉心中的郁气进取,大度地不与别人计较,逞口舌之力,把面上的愤怒之色一收,诚恳地跪地三拜,恳求道:"温大人,过往之事,千错万错在耶律洪一人,若能留得这副残躯苟存于世,当日日为温小姐念佛诵经,祈她能早日脱离苦海,下一世富寿延绵、永享安康。"
与不善言辞的柳清云相比,耶律洪本就是个伶牙俐齿的标志人物。此刻一番道歉的言辞情真意切地娓娓道来,从经历了六年伤痛沉淀的温老太医目前只盼女儿能早日超生的心态出发,加上他本人现在又是一手残废、瘦弱不堪的可怜模样,有不知前情的人就已经比较倾向于同情他的处境了。
"冤孽!我女儿前世到底做错了什么,会遇上你们这两个煞星!"
听到这迟来了六年的道歉,想起自己的女儿,温老太医老泪纵横,顿足长叹。
这两人,一正一邪,却皆是人中龙凤。虽然温佳霖存心想偏袒自己女儿,却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知女莫若父:不管女儿是不是曾经做过坏了纲常的丑事,当时这两人都一定是让她难以取舍,各有其吸引之处。
他总共只得一子一女,长子温方素来狂傲不听管教,所以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小女儿是最的他疼爱的。更何况不知怎的,长子成婚虽有多年,但却一直无子息,他可爱的外孙柳胤桀是他的心头肉,柳清云在没出事之前也一向是他所看重的佳婿半子,若非今日他带来之认是与温家结怨极深的耶律洪,恐怕不必他在多言半句,早已设法相救了。
"你们走吧,莫怪老父见死不救。老夫子爱女逝世后,悲痛过度,导致心脉损伤,若情绪一旦失控,便会手足颤抖,已拿不得五绝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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