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郎君————堕天
堕天  发于:2010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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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怎么样的绝望,让一个活人直感今生无望唯盼来世?
若说,满溢出来的爱,带来的是伤害,为什么不在溢出来之前,给他一个足够的容器,去容纳呢?
因为性别、国籍等等陈规旧俗,选择完全忽略他的感情,把他逼到这步田地的人,正是自己!
——却可笑地自以为一再地救助了他。
"大哥?"看见柳清云面上阵青阵白,以为他一时不慎乱了内息的柳儒生慌乱起来。
"我没事……三弟,谢谢你。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理顺,但我想我一直最为渴盼的东西已经被我得到了。"
只是他没有去珍惜,甚至连多花一点时间与心思去理解的付出也没有做过。
那个人,经历了多少的艰辛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靠近?费了多少他看不见的苦心去化解他被生母遗弃的不甘?不管他怎样的冷漠推拒,他的爱意即便在遥远国度里仍如火燃烧,幽幽地,似微弱的火光照进他的心里。就算他视而不见,但仍可以感觉得到,所以总是不由自主地对他手下留情。
也许有人会因为爱得不够深,所以为感情之外的一些东西而远离;但也会有人因为爱得太深,却因无法把握命运而远离。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使得已不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思念,所能做的选择都只有两个:一是淡漠;二是追回。
他,想在时间慢慢淡化的过程中,试着去寻回那曾一度离去的真爱。
"大哥,你要去哪?喂,爹怎么办?你不可以丢下我和他单独相处的啦!"柳儒生的哀叫声转瞬被风吹得消散无迹,等柳清云清醒过来时,他已身处赴往边城的远长古道。
也罢,他这生前半辈子已经墨守太多太多成规,做人并没有一丝一毫为自己打算过,偶尔的一次轻狂,也当算是他应得的、生命中少有的出轨。
夕阳向晚。如火的夕阳照在满谷绯红绝艳的花上,静静地,带了一种即将消逝的美。
"咳咳……"淡蓝色的烟幕迷乱了宁静殿堂。
一角落地长窗微微透进昏暗光线,从早到晚,亘古不改。这里彷佛是没有时间与季节转换的奇异空间,有的,只是一朵夜以继日焚燃的幽冥鬼火,吐喷着淡蓝色的毒烟。
"药……给我药……"
炉子旁边的人几乎已经完全削瘦得脱离了一个"人"的形状,干裂的嘴里轻轻地发出这样的呻吟,俯近看去,他苍白的脸只徒然剩下两只深深的眼睛,斜飞上扬,看得出有一点点妩媚的影子。
"想要药来缓解痛苦?可以,先把『僵尸散』的配方想出来给我!"
可惜,旁边一个狰狞的侍者非但没有顺从主人虚弱的要求,反而如戏鼠的恶猫,
不紧不慢地自怀里摸出一小包白色的药粉拿在手里把玩着,就是不给目光中透出渴求那人送去。
"我……头痛,想不起来……"
微弱的声音,低沉地陈述着自己的不适,哀求许久没有得到一丝关切的人突然开始发抖,整个人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目鼻冀擤动,全身抽搐。再过得一会,颓然张开的眼睛瞳孔已经放大,全然无神。
"啧,这次这么快就发作了,赵卫,我看你家主子早不行了,趁早准备后事吧!"
毫无同情心的人扔下那一小包药末,丢下一句"明天我会来拿『僵尸散』的配方"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这时,远远站在门口不忍看这一幕的侍者才赶紧走了过来,拾起别人扔在地上的药,半扶起主人,见他像拘一样扑上去舔食那麻醉人神经的药粉时,不由得一阵心酸。
"赵卫,我连累你了。"
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的人淡淡地笑着,嘴角在这样的牵动下就已经干裂出血,隐隐带了一层像是擦不干净的灰色面庞正是吸食"五石散"、"云霞膏"深度中毒的迹象,目光落到自己疼痛间无意识挣扎得露出袖子的左腕,忙把那光秃秃的丑陋残肢收起,又是一阵大咳才顺过气来,摇了摇头道:"我早知道靠这些东西撑不了多久的,现在要的量越来越大了,想必他们很快就不会再需要我了……赵卫,我是不是很没用,想不出毒计来的脑袋,对别人来说就是废物了……"
"主人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担心又头痛!"
见他服药过后,有一瞬间的清醒,说了几句比较清楚的话后神情又渐渐遥远,知道他在药物控制下开始进入幻境的赵卫叹了口气。才扶着他躺下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后,舒了一口气的人慢慢半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欢欣的笑意,像是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看到什么绚丽多姿的奇景,情形诡异莫名。
"云哥哥,你来看我了……"
也只有这药物的幻觉作用能让他开心,所以才这般地饮鸠止渴,在那个世界里有他的快乐。
赵卫痴痴地凝望着那不是睡着,却又不是清醒,在半迷茫状态下飘然欲仙的主人,不知道自己是该叹息;还是该狠下心来让他在这样的快乐中脱离一切痛苦。
躺在这里的那人,在数年前,曾经有过显赫一时的身份,在辽国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他是以奇兵毒谋出名的辽国的三王子—耶律洪。
经历了数度王权政变,仍然能凭借自己一身本领一一化解,风光霁月的邪魅美人儿,如今却落得这副模样。
美丽固然是无法可说的了,无时无刻发作的头痛恶疾折磨他,落井下石的小人们羞辱他,为了抑制痛苦而吸入的罂粟烟,服下的五石散、烟霞膏更是腐蚀了他的神经,吞噬着他的肉体。
即便是这样屈辱地活着,他还忘不了那个人。
那个冷口冷面,没心没肝的"救命恩人",柳清云。
那人到底有什么好?就他曾经见过一面的了解,那只不过是个循规蹈矩毫无情趣的普通男人,充其量就武功比较高一点。
但……赵卫无可奈何的目光回望,想起耶律洪有一次陷入晕迷后无意识答他的话:"喜欢就是喜欢,如果说得出理由的话,那就不叫喜欢了。"
主人的执拗让他无可奈何,但是这样的苦恋到底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呢?
真的要不舍不弃,至死方休?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着现在才可以为他尽情拥有的苍白面庞—多半在幻觉中的耶律洪会以为那是柳清云的爱抚而高兴吧赵卫更想为自己叹气。
"喜欢就是喜欢"这种固执的脾气怎么会从主人身上传给了下属?明知道陷入这邪气眸子的漩涡会不得善终,为什么仍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呢?
"云……"才这样想着,那双叫他魂牵梦萦的眸子又睁开了,虽然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光彩,却有一种叫他心酸的力量。
"我帮你去找他来……好不好?"被他盯着,赵卫赶紧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赔小心的话自然地说出口。
"不用了……我现在的样子,不看好过看。"自嘲地打量了一下自身的情形,虽然没有铜镜,但耶律洪就手掌能摸索到的触觉也知道自己现在跟以前天差地别。
"赵卫,扶我出去走走。"
这里原是他为六王叔营建的罂粟谷,六王叔的摄政专制被大王子推翻后,这里便成了他的另一处行宫,多年来他在此为辽王训练死士、培养奸细,用罂粟中提炼出来的烟霞膏使不服从的人意志软弱,为他所用。
这片藉由地热之便,长盛不衰、茂然怒放的罂粟花海里,掩藏了多少尸体?埋藏了多少罪恶?
赤着足踏在沙地上,耶律洪只觉得地下像是要伸出手来将自己拖向那无底的深渊去。也许,是到了要回去的那一天了。
"王子小心!"
一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赵卫见他踏上一块一局石,又似站立不稳滑跌下来,忙扶了他"把。
"赵卫,你说皇上什么时候会派人来杀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他榨取的东西了。"
耶律洪心情倒好,笑一笑坐下后,迎着风抚弄自己已经不再光滑茂密的发丝,像是闲聊一般与目前唯一与自己亲近的下属说起这迟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祸事。
"三王子……别这么说……"
虽然这已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自从知道二王子是真的死在耶律洪手上后,虽然和总跟自己争王位的二弟感情也马马虎虎,但目前辽的皇帝耶律阮到底也会念及那是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即便当时没有发作,挑个适当的时机治耶律洪的罪也已是所有人的共识。
"我想……"
耶律洪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轻浮的声音打断了。"哟,这不是我们美丽动人的三王子洪吗?啧啧,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笑嘻嘻从花丛里钻出来的人是接替他掌管禁药的四堂弟和他的一帮随众,这位不学无术的贽裤子弟闹着要出仕,想必辽皇也无比头痛后才给了他这么一个闲职。可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也硬是抖了起来。
"赵卫,这里讨人厌的蚊蝇太多了,我想我累了,回去吧。"不想多说的耶律洪笑笑不响应别人的挑衅,这完全轻视的态度更令人气恼。
"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卖屁股得宠的庶生野种吗?看看你今天的模样,狗都不来啃你的骨头!竟然敢说我们是讨人厌的蚊蝇?!告诉你,今天皇舅母的四十大寿要在行宫里设宴也都没你的份,你的风光早不在了,还拽什么拽!"
说起来就让人生气,他们才是有正宗血统的王族后裔呢,没来由让一个偏妃生的野种在头上作威作福这么久!
可惜他气急败坏的吼叫被人当狗吠,虽然他随众中的世家子弟有不少的确不爽于耶律洪的态度,但毒郎君的威名犹在,尽管现在看上去耶律洪已经是一个病恹恹风一吹就要倒的人,骂归骂,还是没人敢上前碰他们一根指头。
"听到了没有,要在我的地方摆宴呢……"
回到了偏于一角的小寝殿里,耶律洪好象才回想起刚刚别人说的内容,微笑着复述刚刚听到的消息。
"三王子,您别生气……"唉,做得太明显了,这里正经的主人还没死呢,就已经有人欺上头来了。赵卫不知道面带微笑的主人到底在想什么,只好低声宽慰几句。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早视我为眼中钉,不过……这具臭皮囊要不在了,那不
是什么人都一样了?"
耶律洪一径冷笑,眼中闪过许久未出现的狡黠光芒。
在偏宫里三年暗无天日的岁月,他第一次要来了镜子,揽镜认真梳洗,专注的表情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
"原来我瘦了这么多,头发也快掉光了。"
蹙着眉,耶律洪把一切打点停当后穿上自己最喜爱的红衣,回过头来,展颜一笑间依稀有几分恢复往日风采。
"三王子,您可是要出席寿宴?这个……不必跟他们赌一口气而去"自取其辱。
看主人一副盛装的打扮,赵卫心里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是又说不出那代表着什么。
"我是要给到场的人一个惊喜。赵卫,你相信一个人许下的承诺,在十年后实现的可能有多大?"
不听劝告的耶律洪对别人的阻止不置可否,却在一笑间转移开了话题。
"十年?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了……"赵卫怔了怔,就自己对人性认知坦言而答。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的愿望早就过了可以实现的期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说着,耶律洪从怀中摸出自己一直妥贴保存在怀里,就连睡觉都舍不得离开的
白布小包,打开来看时,里面不过细心地以油纸包里了两枚朱红色的烟火。"走吧,今天来的人应该不少才对,四舅妈一向爱大排场,会是一场盛宴呢!"
若说此刻笑靥如花的耶律洪已不似凡人,那他一定是鬼,来自九重地狱的恶鬼,将一切蚍蜉生灵统统拖入地狱的邪魅修罗!
陡然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的赵卫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迟疑着不敢追随他的脚步。
"后山全是石子路,烧不起来的,你一会儿就往那儿逃。"回过头来看他的耶律洪也不强求,笑笑说了这句话后,以优雅的步子走出大门,——罢了,一切都是由他开始的罪与孽,这个地方,也由他亲手终结罢!
一场为着显示皇威赫赫的盛宴发生了意外,数十名在辽举足轻重的辽国重臣焚死当场,这最后的礼物,云哥哥你可会喜欢?
耶律洪坐在与行宫只有一个温泉之隔的白石上,静静地看着穿梭来往的人群,摩挲了许久的烟火仍舍不得拿出来,都在掌心捂暖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要让命运来挑他,不如让他自己先去挑命运。皇兄想让自己死,那么,让他的重臣子侄们也都来陪葬吧—.
嘴色噙着一个冷笑,耶律洪冷静地点燃了火折子。当初将行宫盖在这含有丰富硫磺矿物的温泉之上,本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这里的水,如油,不是用来灭火的。先前只是设想若有一天上罂粟谷已为人所不容时,一举焚毁,干手净脚,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冲天而起的烟火绚丽多彩,欢宴中的人无不以为那是为了祝寿的兴余节目,还依在窗口、栏边指手划脚、评品鉴赏。可是当天上的烟花带着火星落下来,着地便腾起一片火海时,所有人才慌了手脚,有人去舀廊外的水来灭火,可是伴随着硫磺散发的焦臭,那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耶律洪满意地笑了么样盛大而华丽的火焰,适合做他的葬礼。
四周都是炎热的空气,难得的是他的意识竟然是清明的,没有服用迷药后的茫然,也不似脑部淤血发作时的晕懵。放眼望去,身边一片火红,简直叫人分不清那是花还是火。
但……那都无所谓了吧!
十三年前他送给他三枚烟火,许了他三次前来相救的承诺。第一次,他没有及时赶来,让自己从此万劫不复;然后,他再也没有勇气去做第二次的尝试 没有什么比全身、心依赖着、相信着的那个人最终还是背叛承诺的事实更叫人心碎的事了。既然已经不再抱希望,这次索性一举用光了仅剩的两个愿望,加上了双倍贪心的同时,是不是还在私心底存了一丝小小希冀?
他唯一想要的,至少能再见他一面。
不过,就算他在千里迢迢之外真能看到这求救的烟火,要赶到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他生未卜此生休!
端坐在石上的耶律洪静静地看着一小簇一小簇的火苗攀着花藤向自己这边蔓延,蒸腾的烈焰让他有一种随时欲破空飞去的错觉。
"洪儿——"
席卷了半个天空的烈焰中似乎隐隐传来熟悉的呼唤,以为自己因为思念太甚产生幻觉的耶律洪本待不理,但那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更接近,最近的一次竟似彷佛就在身旁。
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去的耶律洪看见一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在火焰中时隐时现,在他身前引路的是本已离开此间的赵卫。
真的是他们来了?耶律洪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我在这儿……"突然觉得喉头一甜,一阵腥甜涌上,转瞬间不省人事了。
第九章
耶律洪不知道自己是病了,还是在做梦。
过度的惊吓和忧心,加上时不时发作的头痛顽疾和毒瘾,他浑身发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灌他汤汤水水,温柔地喂他喝苦涩的东西。
偶尔艰涩地睁开眼睛,总可以看到他梦寐以求的身影,有时会倦得靠在床边睡着了,不然就寂寥地站在窗边。
但不管何时,只要他在床上发出一点点响动,就会有一双厚实的,干燥又温暖的手握住他的,带来安心的感觉,让他放心地继续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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