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下————烈侯卫青传
烈侯卫青传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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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只有暗自警惕,故而赵信虽然是前将军,却又派了右将军苏建与他合兵,也暗有牵制之意。
如今赵信和苏建毫无音讯,那卫青心中暗暗掂掇,揣测原因。
更让他不放心的,是那个初上沙场的霍去病,虽然二月出定襄时,他已经发现这个家伙作战几乎就是天才,身手了得,手下他精选给他的800勇士也个个彪悍。但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
毕竟是血脉至亲,卫青的心仍然提着!
因为焦虑,连胃疼都不分明了。
正在此时,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卫青正要命军校去查看。却见中军帐中踉跄进来一人,满面血污遍身狼藉。仔细一看,原来是右将军苏建!
那苏建一见卫青,便立刻匍匐于地,放声大哭。
卫青心中一惊,连忙询问:“怎么,苏将军为何如此狼狈!”
那苏建嘶声大哭道:“大将军,赵信那狗贼——反了!”
虽然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卫青仍然心中一紧:“苏将军,你快将实情说来,情况究竟如何?”
那苏建暂且压制心中的不甘和痛苦,流泪将过程一一说明。
原来两人共领3000兵马,联手深入敌境。恰遇匈奴主力,激战一天部下伤亡过半,但匈奴也伤亡惨重。这苏建聚齐剩余士卒,想要拼死再战。
不料赵信却在此关键时候受匈奴蛊惑,竟带了七八百人又投降匈奴。这苏建手下不过六七百人,被匈奴和赵信前后围攻,寡不敌众,以至全军覆没,只剩的苏建一人只身逃回!
这苏建越想越气,越气越悲,伏地大哭:“出征前大将军已自背地里嘱咐,这赵信要多多在意,只是末将无能,不知他何时与匈奴勾结,竟至全军惨败!是末将无能——,愿领大将军责罚!”
那卫青半晌做声不得,良久乃道:“此乃大事!苏将军且下去,其余容后再说!”
苏建不及抹干眼泪,踉跄去了。这里卫青心中如大石压住,沉甸甸的。赵信不可信,他早有知觉,但如此战阵投敌,却是令人震惊!便又念及不见音讯的霍去病,难道他也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
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阵刺痛从胃部抽搐而上,顿时席卷全身。他强力抑制住不呻吟出声,但面色却已经苍白,冷汗涔涔!
一边强制忍住疼痛,一边调兵遣将去搜寻接应。
忽然帐外又是一阵喧哗,比刚才的大得多,便见身边侍卫报道:“禀大将军,霍校尉回来了!”
侍卫话音刚落,便见霍去病大步进入军帐,虽然满身征尘,但兀自神采奕奕。卫青不及问话,见霍去病的部下又送进一个人头,接着压进三人,一看便知是匈奴贵族。
“怎么回事?”卫青见去病回来,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又见他神采,不像打了败仗的样子,先放下三分心事,便问道。
那霍去病朗声笑道:“这杀了的,是单于的本家祖父稽若侯,捉了的是单于的叔父罗姑,另外两个不知道叫什么,一个是单于的相国,一个是个大当户。”
卫青又惊又喜,还未及说话,那去病便又向外道:“抬进来罢!”便见外面的部下扛进两只麻袋来。
地下的亲兵连忙打开,看时,血肉模糊全是耳朵。一个亲兵不由得惊叫出声:“天爷!这么多,怕不有上千只了!”
古时征战规矩,杀敌“剜耳”为证,即割下敌人的左耳计数军功!
那去病毫不在意地道:“有两千零八只,我的亲兵数过!”
他此时神色轻松,那模样倒似乎像是刚从集市上逛了回来,买了点不足道的小礼物给他舅舅!
卫青此时胃疼飞到九霄云外,说不出的高兴和骄傲!
元朔六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歼敌19000余人,所杀匈奴官阶及相国,当户;擒单于祖父辈稽若侯,叔父罗姑。损失苏建赵信两部兵马3000人。若两相比较,功大于过!

赏封

大军就要班师,大将军卫青命手下书记文吏清点各将士军中表现,有功的记功,该罚的则罚。这本是军中战后惯例,不用多说。
但是,对于右将军卫尉苏建的处理军中众人则意见各不相同。
中军大帐中,大将军卫青一身绛红色战袍,黑甲鲜明,红帻束发未带头盔,越发显得英挺。大战已经结束,现在他正仔细听着属下军正,议郎,长史等军正执掌军法和其余参谋的激烈争论。
军中议郎周霸首先开口:“大将军,这苏建丧师已属大过,如今独自逃归,例应处斩!”
卫青微微皱眉,这周霸任军中议郎,执掌军中刑罚,最是鲠直顽固的一人。平素军中有事,他往往拘泥于事理,而于人情之外甚少变通。故而,军中士卒背后都叫他‘周木头’。
他此时说的,确实是根据军法而言,虽然无甚错处,却显得不近人情。
果然他话音未落,军正阎闳便接口道:“周议郎此言不妥,苏建以寡敌众,虽赵信投降匈奴,但他仍拼死力战归来,其忠心可悯。不宜责罚太过!”
周霸不以为然地道:“苏建折损兵将,丧师归来,如按军正所说可悯而免其责罚,那如何让我大军众将士知道拼死力战之意呢?”
长史樊正接口道:“不然,虽然我将士临敌是该力战,但是‘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小的部队虽然坚决抵抗大敌,但终究将被大的敌人擒获)。苏建以数千士卒挡单于数万精锐,力战一日军士俱亡而仍拼死浴血而归,可见其忠心不二。如此归来尚且处斩,那么,以后将士如遇此等情况,如何敢归?”
卫青听得此言,暗自点头。苏建虽然丧师,但忠勇之行可嘉,平心而论,卫青不想按律处斩苏建。
这里卫青尚且沉吟不语,那周霸已道:“军正此言,是同情之心,而非处事的道理。如果这丧师辱国之事不罚,以后恐将士便将为国力战看得轻了!再说,”
他看了看卫青,“大将军出师以来,未曾斩过一员偏将,如今,苏建之罪按律当斩,大将军也正好以此立威!”
阎闳和樊正还要再争,一直沉吟的卫青骤然抬起头来,极为锐利地看了周霸一眼,语气却仍然十分温和地道:“各位不必再争!我自有计较!”
帐下诸人便一起屏言,听他言语。
这里卫青慢慢斟酌言辞,缓缓地道:“适才几位之见,卫青已然明了。周军正适才立威之论,卫青不敢苟同!卫青自任职军队以来,自谓忠心可对日月。数年来与众将士历经大小战役,卫青是何等人物,军中众人尽知,何须立威!且卫青若要立威,当以匈奴贼寇首级,绝不以我军中同袍之血渍!”
听了卫青此话,帐下众人皆点头,那周霸满面通红。
卫青不愿让他过于惭愧,便接下去温和地道:“然周议郎所说,也是按例之言。只是,纵然苏建当斩,卫青也有权斩他。但卫青窃以为,应班师之后请命天子,由天子钦定方好!”
说罢目视众人,众人见他位极人臣而不自专权,皆十分钦敬!
那卫青脸上只不动声色!
末了,卫青果然命人将苏建押入囚车,一同回师长安,待天子刘彻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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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大军已在班师的路上,天子刘彻对于如何封赏他却还在迟疑之中。
这些日子来,他心中一直反复思量汲黯的话语,心中竟是翻翻滚滚,忽冷忽热的。
他深爱卫青,也信任卫青,这点他毫不怀疑,但是,作为一个君王,他也明白,汲黯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言不可不听。
故而他十分矛盾:
作为一个倾心相爱的情人,他恨不得再重重的封赏卫青,那是卫青的功劳应该得的;但是,作为一个帝王,他不得不考虑种种可能的情况和后果!
于是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情人的本能和帝王的理智反复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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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春,大将军卫青班师。
《史记 卫将军骠骑列传》上记载:
“……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大将军既还,赐千金。”
在后人看来,这是一个十分矛盾的赏封决定:既言军功不多,不增加赏封,但却又莫名其妙地赏赐千金。这到底是赏赐还是抚慰?
并且,《史记》中还记载,虽然这次大将军卫青没有得到赏封,但是,初次从征的骠骁校尉霍去病,因出色的军功被封为冠军侯,封邑一千六百户。而和他同时封侯的上谷太守郝贤,则是随卫青出征四次,杀敌无数而被封为众利侯,封邑一千一百户!
反观历来军功封侯者,无论是苏建,张次公还是其他人,皆是多次征战中表现出色方可得封!两相比照,尽管霍去病确实军功出色,但皇帝刘彻对他的破格仍然十分明显。
那么,皇帝刘彻想要用这样对霍去病的赏封来透露些什么呢?
尽管当时的人们,对于这样的赏封的原因和结果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是,皇帝决定的事情,没有人敢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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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官面上已经说了军功不多,当然没有宣室殿的筵宴。
于是,在仍然热闹的欢迎仪式之后,大将军卫青得以很快的回到长平侯府!
隐姬早已得到讯息带领着家下众人跪伏迎接,如今秦织已死,卫老夫人去世,卫青不在的时候,她是卫府里唯一主人,尽心地照应着三个小小的侯爷。
卫青淡淡地道:“起来吧!各自都做各自的事去!” 便里外仆从侍女退下,隐姬和卫家三子方才拜见。
卫青随意问了些家中的话儿,此时长子卫伉已然十岁,生的丰神俊朗有乃父之风,只是性子内向,喜静不喜动。卫不疑也六岁了,脸儿圆圆的,一双眼睛极为灵动。那卫伉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在奶娘怀里抱着。
卫青看着三个孩子,心中不免想起秦织来,便黯然许多。
隐姬忙打发三个孩子离开,自己悄然上前,恭谨地道:“侯爷,已经备下了汤沐,是否现在沐浴?”
卫青素性喜洁,但军旅之中往往只得随便,所以养成回家便要沐浴的习惯。以前,秦织总是在卫青回家之前便将沐浴用的汤沐准备好,如今,隐姬便也如此周到!
卫青微微点头,道:“现在甚好!”
正准备要去沐浴,不料去病却来了。
“舅舅!”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卫青有一些奇怪,作为新封的侯爷,去病应该有许多的应酬。
“舅舅!”去病此时有些局促不安,舅舅领军出征本来有功,却是自己受封,他心中早已惶然,就像自己做错事一般。怕卫青心中不自在,故而匆匆回来!
卫青看看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去病,容长脸面,宽肩细腰,配上束发金冠,一身黑红相间的织锦绣金侯爵服饰,英挺贵气,十分的抢眼,不由得心中暗暗赞叹:好一个英俊少年。
便道:“你刚刚封侯,正是应酬的时候,不应该回来的!快去吧!”
去病愧然喃喃,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卫青见他面色,知道他心意,便笑道:“傻小子!忘了舅舅跟你说过的话了?舅舅会往心里头去么?”
“真的不会生我的气么?”去病小声地道。
卫青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坏事了我要生你的气?快走快走,忙你的去!别耽误了我洗浴!”
见舅舅神色如常,去病心中终于一轻,原来舅舅果然没有生气,便欣然笑道:“好!”
抓了抓头,却管自迁延不走,只想跟卫青多说几句话儿。卫青不耐烦作势要赶,那霍去病才笑着跑了!
这里卫青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洗浴的地方在隐阁。
原本秦织逝世,里外人等都以为隐姬如此得宠,说不定卫青会扶她为正夫人,让她入住秦织正房。不料卫青却只是将正房锁了,自己要不住在隐阁,要不就停留于书房。倒是留在隐阁的时候多,于是,众人又猜测卫青不扶正隐姬的原因,恐怕是隐姬没有子息,便都替她可惜。
但那隐姬不管众人如何猜测,只一味的恭顺,并不因如今在卫府做主而作威作福。
这里卫青他洗浴完毕,已然天色不早,家下送上饭菜,因胃部不适,他只少少吃点东西。便斜倚在榻上,闭目休息。
这一路鞍马劳顿,不一会便沉沉如梦。
隐姬见他睡着,便悄悄过来将一床袷纱被替他轻轻盖好,又笼上秋香色纱帐。自己则跪坐窗子旁,拿起针线来慢慢地做。
良久。
忽然轻轻一声,隐姬看时,那边雕花木格博物壁橱缓缓滑开,知道是刘彻来了,连忙前趋跪伏。正要开口说话,那刘彻一眼看见卫青在帐中睡熟,便摇摇手儿。
隐姬会意,便不出声,悄悄收拾东西退下了。
这里刘彻也自悄悄近前来,
掀开帐幔,便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静静躺于纱帐之中,闭合的双目,浓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这是一张如此俊美的面容,却带着几分风霜疲惫之色。
那卫青征战多日,再加鞍马劳顿,兀自睡得十分深沉。平日英挺的身形此时显得如此倦怠,似乎有些隐隐的柔弱。
刘彻心中又爱又怜,便自端详着。见他眉头微微轻蹙,便似心中有大不如意事,便是在梦中也兀自忧虑不已。刘彻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欲抹平他的眉心。
他这里一动,卫青便已经惊醒,恍然见眼前是皇帝,吃了一惊,低呼一声“陛下!“便欲起身见礼。
却被刘彻一把按住,起身不得。
卫青正要开口,忽然看见刘彻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明亮的莹黑的,带着情人的无奈和君主的愧疚,流露出无比的心疼和惭愧!
刘彻想要说话,却只叫了一声:“仲卿,……”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那在心中准备了千百遍的解释和缘由,忽然全部都梗在了喉头。只怔怔地看了卫青,一张脸慢慢全是红晕。
卫青见此情形,心中早已知道他的意思,便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说了,陛下!卫青明白的!”
皇帝刘彻心中一热,便眼眶微微一酸,忽地俯下身子,将头埋在他脖颈之间,紧紧地搂住了他,搂得那样紧,似乎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些为难,那些愧疚,那些反反复复地不安,那些辗转反侧的猜测,……都已经不见。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便觉得自己所有疑虑担心全是多余的。
于是愧疚,便更加的刺心!

韬晦

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出征回来,没有前几次的风光荣耀。
皇帝的赏封如此的不尴不尬,如不是骤然新贵的冠军侯也是大将军门下,否则,不知有多少人便会怀疑大将军已经失宠!
但是,人们依然暗暗猜测着,毕竟,在权利和政治的漩涡中,有些端倪是十分微妙的。
而象所有的漩涡中心一样,卫府却十分平静!
此时已是六月,天气炎热。这日,卫青和霍去病早已从朝堂回来,便在廊下树荫里乘凉。随意聊着今日军中朝中的事务。
去病虽然已经是冠军侯,但还没有自己的府邸,他也不急着自立。
由于自幼在卫府长大,在他的潜意识里卫府便是家,且和舅舅卫青感情融洽,故而虽然已经封侯,可以建衙开府,但他却只是于朝堂公事出去,起居一如既往,没有离开之意。
隐姬早已为他二人送上冰湃过的各色瓜果,其中有皇帝刘彻亲自赐下的西域葡萄,一粒粒如玛瑙雕就,酸酸甜甜,色味都十分诱人。
卫青平素不喜甜食,但对这果子却犹为喜爱。故而皇帝刘彻便命宫中内府,只要宫中有进贡,便挑上好的送至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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