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哥哥的引荐,她十分高兴,和所有美丽的心高气傲的女人一样,她也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志同道合的兄妹两明确了一个唯一的目标,借用皇帝刘彻的势力,改变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族的命运!
皇帝刘彻对于他们的想法,也许知道,也许不知,或者根本懒于知道。他要的,是他们身上的那个幻影,对于他们的内心,他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随意地播洒着他的恩惠,而这个,正是李家兄妹想得到的!于是双方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妍儿不求陛下长久宠信,”李妍娇媚地说。
皇帝刘彻不是太感兴趣,但是略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皇宫中的女子,这样说的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李妍低下头,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让刘彻几乎痴了。
李妍用不为人察觉的满意地看着皇帝刘彻一刹那间有些失神的眼睛:“妍儿只希望在陛下身边,做陛下的知己就好了!”
皇帝刘彻喃喃地道:“知己!?”
这时,他们正在皇帝的宣室殿里,李妍陪侍着皇帝批阅他天天批阅不完的奏章简牍。
皇帝刘彻手里拿着的是大将军卫青快马从东元县呈上的奏章,他已经反复看了几遍了,每看一遍,心事又重了几分。
沉重,不仅仅来自于这封他盼了好久的奏章,和前几封一样,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都是公式化的,没有任何可以供他咀嚼的东西。
还因为,卫青在奏章中禀报,长安京畿确实民间确实没有私马,不仅如此,连平民的生活十分平困!
皇帝刘彻从自己祖、父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富裕的帝国,米烂成仓,串钱的绳子都朽烂了。怎麽会!?就算这几年连连征伐匈奴,民间也不至于如此贫困!
莫非,莫非是这个人危言耸听,是为了提出他下面的这个要求——继续巡查各地?
难道回到朕的身边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情??
但刘彻还是同意了,虽然心中不是滋味,但是,他知道,卫青不是那种拿国家大事为自己做托辞的人。
让他去看看吧!世间不会有比他更细致明察的人了,他应该会为朕找出问题在哪里。
可是,这就意味着那个人,还要在外面不知多少日子!现在,已经过了一百五十六天了!
“妍儿,什么叫知己?”
“陛下,据妍儿看来,知己就是,用不着时时刻刻在身边,但是却时时刻刻知道你的心意的人!妍儿愿意做陛下的知己,哪怕陛下不时时刻刻在妍儿的身边,妍儿也懂得陛下的心!”
当然皇帝刘彻的耳朵和心,是听不见后边的话语的。
……
“妍儿,为朕唱首曲子!”
……
“就唱《子衿》吧!”
……
然后,如珠玉落盘,清泉溅石,弦乐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李妍婉转明丽的歌喉在未央宫内袅袅萦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漫天的连绵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从天空飘落下来,整个天和地,都是灰灰的,重重的,湿湿的!
憬悟
“大将军,我们离开长安有四个月了吧?”侍卫长杨荣看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问道。
“有了。”卫青淡淡地说,心里默默地补充着:“四个多月了。一百三十七天了!”
“这个鬼老天不知还记不记得天晴这回事?还是完全给忘了!”杨荣看看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的老天,无奈地调侃道。
没有人笑,这一行十来个人全骑在马上,在雨水和泥泞中行进的时间太长,似乎人的感情都被冷冷的雨水稀释了。
确实,老天似乎从他们离开长安那天就在下雨,连绵不断的雨。他们骑着满身透湿的马,踩着粘滑的泥泞,就这样在雨里,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从一个郡到另一个郡。
卫青也抹了把脸上的水,他本来可以乘车,但是,这些侍卫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愿扔下兄弟自己一个人享受,于是,便也和众人一块而骑马。
和那些侍卫一样,虽然卫青也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是时间长了,那斗笠里早已漏水,而蓑衣则已经又冷又硬犹如生铁般贴着人。
卫青的心里也是又冷又沉的。
不仅仅因为刘彻,他已经很努力的不去想刘彻了。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一路所见到的。
他本来只是为了逃避刘彻而为自己找了个事情。出来的理由是堂而皇之的调查马匹的事件出来的,原本以为,以大汉如此富庶的帝国,找不出马匹来,一定是地方官办事不力。只打算找到症结,回去回报便是。
没想到,根本不是官员办事不力。
岂止是马匹,就在长安附近,官府就已经捉襟见肘;府库里,莫说多余的钱粮,连维系日常的开销都成问题!
连查几县,都是如此!
卫青请旨再巡查他处,情况不仅好不到哪里去,离长安越远,民生竟然是越加凋敝!
卫青大惊之下,也立即雷厉风行调查原因,不料,结果却令他震惊
——皆因连年兵伐匈奴,加之皇帝刘彻豪奢无度,民间马匹早已征完,府库钱粮也殆尽。
情况原来如此,卫青一时做声不得。
却原来十几年间,大汉虽然雄霸四方外服匈奴,内囊上也渐渐地尽上来了!
他一心为国,执着地认为大汉所急莫过于匈奴边患,故而一直坚定主战。皇帝刘彻也和他同心。故而这些年来,他群臣主战之心从未动摇过。
朝堂之上原本也有些老臣提出国力民生之事,但这二人原本年轻气盛,加之刘彻继承到的本是一个米烂成仓,铜钱朽绳的帝国,所以,这些事情未免看得轻了。其余朝臣见皇帝主战,有几个肯阻拦的?
但如今,大汉似乎有了比匈奴更难以面对的东西!
卫青深深震惊之余不免惶惑:如果我所坚持的,对于国家竟然有如此的损耗,那么,我还应该坚持么?
一路行来,他感触良多,苦于身边无人可以斟酌,只独自闷在心头。
此时,他的心中便如同这雨天的云层,厚厚的重重的,阴阴的沉沉的。原本因为和刘彻决裂伤感的心里,又增添了许多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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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侍卫杨荣大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这雨越发大了去,前面不远有一户人家,不如我们去避一避?”
卫青惊觉抬头,果然,那雨连天扯线只顾下,四野都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远远前面似乎有几间茅屋。
“好!就这样!”卫青淡淡地说。
于是一行十来个人促马向茅屋驰去!
这是一户普通农家。
虽然农家院子大,但是骤然要挤进这么十多人,便也不行。于是几名侍卫只有到外面的遮阴晒柴火的棚子里避雨,卫青和杨荣等三四个留在屋内。
那农家甚是好客,虽然简陋贫穷,却立即烧水笼火殷勤招待着。
众人在雨中淋得久了,此时被热火一烤,身上几个哆嗦,衣服上白漫漫地冒出气来。几口热水下肚,脸上肌肉化开,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卫青便招呼主人家坐了,慢慢地聊了起来。
原来这一家五口人,老两口和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十多岁跟着老父在家耕作,二儿子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只十分精灵,跟着众人挑出跳进的。
一行人只称自己是客商,但这一家人见他们衣饰不凡,开始只笑却嗫嚅不敢说话。后来见带头的卫青和颜悦色,渐渐地胆子就大了起来。老汉便陪他们坐了火塘旁边,天南地北地聊。
因为下雨,老汉的两个儿子没干农活,也来凑热闹,只不见老妇,说是病了在里屋。
看这农家,四壁光光烟熏火燎,十分的贫困。
那老汉听见卫青问他生计,那五十多岁但已经佝偻得不像样子的人咳咳的道:“生计么?难呐!土地本来就不多,这些年打匈奴,收的粮食几乎全交了。家里就剩点田边地角的糠糠菜菜填肚子。别的,什么都说不上了。”
说完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卫青心中一堵,这一路上,类似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不少了。
同行几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战场上征伐过的,听了此话,心中也自不舒服。只是卫青不开言,谁都不好多说什么。
侍卫长杨荣便强笑道:“如此说来,要是不打匈奴,你们的日子便可过得好过点了?”
“那肯定的,要少交不少钱粮呢!”老汉说。
老汉的大儿子插口道:“那可不一定,那些年没有打,可是钱粮还是没少交过的。”
老汉点点头又叹道:“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说是匈奴打来了,俺们要出钱粮,说是修关口;后来听说出了个卫将军,还有什么霍将军,打了胜仗了,可是还是要交钱粮!年年打,年年交!唉,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卫青怔怔地听着,可能因为在雨中淋的时间太长,觉得口中发苦心中发闷,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别听俺爹说!”见老汉说话不大中听,他大儿子忙道,“俺爹老悖晦了,什么事儿都不懂。不打匈奴,不打成么?那匈奴,杀人放火的,听说还吃小孩子。要是不打,不三两下就把俺们这些地方灭了?”
“娃儿话!”老汉见扫了他面子,有几分下不来台,便拉着脸道,“咱大汉这么大,几下就过来了?”
“那匈奴的马快着哩!”儿子不服气地嚷。
见父子两要吵起来,卫青他们连忙劝住了。
那老汉忿忿地站起身去里间了,那儿子瞪了老爹的背影一眼,小声跟卫青他们说:“俺爹是个死脑筋!实在的,主要是俺们这里的土地不多,种不了多少粮食,当然交了钱粮便没什么了。实话跟你们说,等秋收了,俺也要投军去!”
杨荣笑道:“你也要投军?”
“嗯哪!听说有个霍将军,是天上星宿托生的,只管打胜仗不会输的!”
卫青绕是满肚子心事,也和杨荣他们忍不住都笑了。
那儿子急道:“怎么,你们不信,俺们村那头王家老三的表哥就是跟着霍将军打仗的,都得了赏了!……”
卫青点点头,笑道:“我怎么不信,自然信的。不过,你去了你爹娘和弟弟靠谁?”
那儿子骤然泄了气,半晌不说话。
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卫青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投军的执念来,便觉得这少年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
正在这时,忽然“啊!——”的一声,一声凄厉的惨呼从里间传出!
众人一惊,连忙站起。几人身手都极为敏捷,其中又数卫青功夫最好,马上马下都来得。当下一个箭步便窜到里间,一掌推开房门。
往里面看时,都大吃一惊。
却见一个毛发蓬松满脸狰狞之人,将刚才那老汉死死压在地上,两手紧紧掐着他的喉咙,露出白森森牙齿嘴角却血糊糊的。
再看那老汉,半边脸都是血,正死命挣扎呼救!
卫青连忙将上面的人扯开,扶起老汉来。那人十分凶悍,被扯起来还不饶,仍旧向老汉扑去,被杨荣一掌打得滚到墙角。
那老汉才起身,便连忙去扶那滚到墙角的人,还连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卫青诧异,那人已经又是呜呜噜噜朝老汉扑去,张口欲咬。一个侍卫一把推去,那人又是一个踉跄,却是蹲到地上,呜呜大哭起来。那声音竟然是个老妇!
此时,外面老汉的二子才赶到,连忙一边一个拉住卫青叫道:“住手!快住手!那是我娘!”
众人都愣住了。
此时老汉已经不顾自己满脸是血,又赶上去,将那头发蓬乱一身狼藉的老妇扶起来,小声安慰着。
那老妇身材不高,但满面青紫,眼光散乱,不大正常,而老汉此时却异常温柔,无复刚才木讷佝偻的样子。不住在老妇背后轻轻俯拍,像是怕吓到了她似的。老妇开始一边哭叫一边踢打,间或还又抓又咬,但老汉却没有不耐烦,只是一味的安慰。
不久,老妇渐渐安静下来。
这里卫青诸人一头雾水出来。
良久,那大儿子才出来,小声跟卫青解释。
原来那疯妇,竟然是他们的母亲,得了疯病已经好些年了,任是吃药看病都不见好。不发作时,跟好人也没什么两样,发作起来,什么人都不认得,一味啃咬。
末了,那儿子说:“族里的人都说,弄一间空屋子关起来给点水和吃的就行了,俺爹舍不得……可是一发作起来,俺爹就受罪了……上次连耳朵都被咬掉了一个。……”说着,眼泪便汪汪的。
几人听说都叹,卫青却好似心中某个地方被触了一下,只不明白是什么。
良久,那老汉出来,原来老妇睡着了。卫青看时,还在满脸是血,看样子是脸颊被咬伤了,那右边的耳朵果然是没有了的。
众人连忙帮忙擦洗,这家如此贫苦除了点热水,竟是什么都没有,还好杨荣他们随身带有伤药,忙帮老汉敷上。
见这老汉打理完毕又是一脸木然佝偻,浑不似刚才温柔的样子。
忽然间,卫青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竟然已经疯成这样,为什么老人家还那样……那样……”
他话未说完,那老汉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苦笑道:“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
“是啊,生了病,不得已的!她也不愿意这样的。……再说,她这样难受,不找我发泄一下却找谁去?……”老汉平平淡淡地说。
“……”卫青不语,心中却十分震动。
“那您伤成这样,不生气么?”杨荣小声问。
“生气?干嘛生?都是自己人!”老汉道,“她也不得已,二十多年了,这点子事,不计较!”
……
终于,雨停了,天空虽然还在阴郁着,但是,那连绵的雨脚终于暂停了会儿。
卫青他们又上路了。
走的时侯,老汉和两个儿子都送出了院门,为着他们给他的药和一块银饼连连感谢!
正在这时,卫青忽然看见远远的屋门边站着一个孤单的老妇,此时没有发疯,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她悄悄立在那里,偷偷看着老汉的背影,竟是满脸的愧疚和温柔!
憬悟(二)
雨刚刚停,廊檐上,一滴滴的水还在滴嘀嗒嘀嗒地滴下来,好像一粒一粒的水晶珠。
九岁的皇太子刘据,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亮晶晶的水滴一滴滴地从空中落下来,啪地溅起一朵水花,然后又是一朵……
那肯定凉凉的,润润的吧?太子刘据想。但是他不能,也不敢伸出手去。
因为他只要这样做了,那么身边的奶娘内侍宫女教习,肯定一个个会大惊小怪的又是加衣服,又是洗热水,又是请太医……然后还有告诉母后,然后就有很多很多的语重心长的教训。
……所以,尽管非常想,但是,刘据仍然忍住了,他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只是在孩子的脑海中揣测着那凉森森的舒服滋味,慢慢地裂开嘴笑了。
远远地在殿内的皇帝刘彻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容,(这个笑容在他眼里非常的傻而且莫名其妙)紧紧地皱了皱眉头。
“皇后,据儿在做什么呢?”
卫子夫伸头看了看刘据,微笑着道:“大概是看廊檐水吧。”
“廊檐水有什么好看的!”刘彻微微带着不满说,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的不耐烦,这个儿子,秉性温厚,满脑袋不切实际的梦幻,和他的性子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