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下————烈侯卫青传
烈侯卫青传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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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满脸惊讶,正欲表示感谢,那郭解却道:“本来郭解不欲此事被将军知道,如今将军知道了,郭解正有事要求将军,但盼将军看在郭解有效劳之心的情况下,相助一二!”
卫青更是惊讶,这名满江湖的大侠,和朝堂中的自己风马牛不相及,却说有求于己。于是便道:“请郭大侠明言,如无损家国之事,卫青甘愿出力!”
那郭解便将来意说明!
原来天子刘彻为了打击地方豪强,迁家产超过三百万缗的富户迁往茂陵地区。这郭解家产不满三百万,却也在迁徙之列。郭解不愿背井离乡,但迁徙令为当今皇帝所下,要法外开恩也只有皇帝才行。
其时天下皆知卫青贵盛,皇帝宠信非凡,故而,郭解左思右想,便只有恳请卫青出面说情!
卫青一听此事,半晌不语。
他素来磊落不愿虚应故事,便实言相告到:“郭大侠此事甚是棘手,迁徙茂陵为皇上既定之事,且已然执行多年。恐怕陛下不会轻易答应!”
那郭解心急地正要开口,卫青又道:“不过,郭大侠既然对卫青有惠在先,于情于理,卫青会尽力而为,但皇上是否会答应,却不是卫青能左右的!”
郭解大喜,他原本只抱一二分希望,不料卫青却答应为他说情,虽然说卫青已言明自己没有把握,但他是大将军,陛下宠臣,想来皇帝根本没有不允的道理,此事已成得八分了。
当下郭解感激莫名,又谈得一会儿,便告辞出去。专心在客栈中等卫青消息。
卫青却不急忙去找刘彻,只命了属下到郭解家乡查询,待得证实郭解家产确实不满三百万后,才去找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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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帝刘彻下朝一如既往到宣室殿批阅奏章。不料内侍来报:“大将军卫青请见!”
刘彻怔住了。
自那日二人见面绝情后,时至今日,除了公事朝堂外,两人竟从未私下见过。二人都是极强的性子,不过一个外露一个内敛而已。一旦撕破脸,便是谁也不会先低头的。
但十几年的感情,这刘彻一片痴心,又岂是说断就断的。因此上虽然面子上兀自强硬,魂里梦里竟是无时不想着念着的!
如今卫青竟然请见,莫非是为公事?似乎这些日子没有什么公事会惊动这大将军来见朕的?
难道这个固执的家伙转了意不成?……
心中乍惊乍喜,忙道:“快叫进!”
内侍去了,刘彻心中不知如何怦怦地跳起来。
忽然起身,往旁边的青铜双龙衔扣照身大镜里看看自己,金冠束发面如冠玉的,只颈中的系带似乎松了,连忙叫侍女系紧。
堪堪弄完,装作无事地坐下,大将军卫青便进来了。

帛裂

卫青话才开口,皇帝刘彻的脸已经可以拧的下水来了。
心中的失望和不忿汇成的怒火渐渐的从胸口涌出,烧得他眼睛和额头十分难受。
“这郭解何许人也?”刘彻半眯着眼睛,语气颇为冷淡。
卫青答道:“臣刚才说过,此人是江湖侠客。因家产不在三百万之列,故而恳请免迁徙!”
“大将军认得的人果然不少,连游侠儿也折服在将军风范之下了!”
卫青听言一愣,刘彻这话里不知是猜疑还是妒忌,便欲从头说起。
而刘彻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枉自我如此心心念念,原来却是为不相干的人说事,难道果然如此绝情,朕如今在你心中,还不如一个刺你一剑的人?
又念及卫青是极为庄重小心的人,既说了绝情的话这些日子便不与自己私下来往,但如今却为了这个什么郭解来找朕。可见这郭解在他心中不是寻常人等!
如此一想,那心中的妒火由暗变明,轰的一声冒了焰儿。
于是不待卫青说完原因,便冷冷道:“如果真如大将军所说,这郭解不过一介布衣,那他如何能请的动大将军为他说情?看来这郭解应该也不是太贫困!”
他此言甚是伤人,差不多等于直接指责卫青不过是贪贿才为郭解说情。但此时刘彻只顾逞逞口舌之快,扳回自己心理上的面子,只觉得要刺卫青一下方觉得痛快,至于刺了卫青自己过后的心疼后悔却顾不得了。
果然卫青一听此话,脸色忽地涨得通红,接着又慢慢变得发白。
刘彻心中暗暗快意:哼,你也有被朕气得发晕的时候?
但卫青这些年来越发深沉,虽然怒忿已极,话到口边还是咽了回去。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与委屈,只庄重低头道:
“陛下误会了,臣之所以帮郭解说情,不过因郭解曾有惠于卫青,卫青不过以友人的身份帮忙而已!”
“原来大将军如此情长,朕怎么从来不知?”
听见他含酸带刺的一番话,卫青心中又气又苦又恨,枉自我十多年委屈男儿身份,冒天下之大不违与你有不伦之情,却原来你从来不知我情有几许!
不由得冲口而道:“卫青素来重情,不过陛下是天子,天子自然不晓得常人之情!”
刘彻怒火上涌:“天子如何,大将军难道还有别的‘常人’不成?”
卫青几乎气得晕过去:“陛下此言何意?”
“嘿嘿!”刘彻冷笑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想知道大将军到底有没有心而已,还是说,大将军的心给了别人!”
卫青心中气极恨极伤心绝望种种涌上来,冲口而出:“臣确实将心早给了他人了,不劳陛下询问!”
那刘彻不听还好,一听那嫉妒的毒蛇便嗤的一声从心底冒出来,脸色乍红乍白,手脚冰冷,喘息冷笑道:“好,好,果然如此。朕原来是傻子!是傻子!”
忽然暴怒,乒乒乓乓将面前案上的东西全扫下案去,大喝道:“滚!滚开!你这个小人!”
卫青早已气苦难言,见他如此,更是身子都气抖了,当下昂然站起,转身就往外走。
那刘彻忽然喝道:“站住!说,是谁?”
卫青刹住脚步,却不回头,冷冷地道:“那是臣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如今早已不在了。”
“是谁?”狂怒的刘彻只想知道是谁,只想杀了,剐了,撕碎了那人。
“那个朋友,早已经不在了!”卫青一字一句地说出。
“死了?”刘彻冷笑道。
卫青倏地回头,脸色苍白,一双黑色的凤眼异常晶莹:“陛下何必再问,这已经不重要了,是么?”
刘彻七窍生烟,打了个哈哈道:“果然,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朕只要知道你是什么人就可以了!”
那卫青愣愣地看着他,胸膛激烈起伏,良久,哑声说道:“陛下知道卫青是什么人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刘彻心中五内俱焚,只觉得狂怒上头,无法发泄,忽一眼看见旁边的铜龟香炉,便怒吼一声一脚踢去。只踢得那斗大的香炉咣郎一身滚了开去,烟灰四散。
被烟灰乍然所迷,皇帝刘彻满面扭曲紧紧地捂住了眼睛……
外面的天空开始下雨,这是元狩三年的第一场春雨,冷冷的,凉凉的。卫青疯狂策马在京畿大道上奔驰。
雨越来越大,卫青责怪雨把他的脸打湿!
其实卫青对于刘彻在郭解事情上的拒绝,倒确实没有什么意外。因为他早就料到了:郭解虽家产不足三百万,但门客弟子填其室,往往‘以武犯禁’。地方迁郭解入茂陵,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一点,他在命下属却打探郭解的情况时便已经知晓了。所以,对于刘彻的拒绝他早就有准备。只不过因为郭解确实有惠于自己,卫青是个重义之人,故而明知不可为也为之,无论如何要尽了这个‘义’字。
而他料定刘彻以帝王的立场肯定会拒绝,不过,不管他拒绝与否,自己毕竟已经做过了,于国法不伤有私,对郭解可以无愧!
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刘彻拒绝的理由竟然不是这个,而是怀疑他卫青的感情!
十几年光阴,原来还是陌路人!
几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天一直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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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卫府后的第二日,卫青将此事隐去相关私情,告诉了郭解说情被拒。
郭解虽然十分遗憾失望,但事以至此也无法可施。
郭解走时,卫青赠以千金,并循循暗示郭解小心约束门人弟子,免得官府生忌。那郭解虽然听了,却不以为意。
临行时,郭解诚心道:“当年郭解曾有亏将军,心中念及常常有愧。虽然后来也有微劳,不过与将军毫不亏欠而已。将军能不计前嫌,为郭解说情,郭解已然感愧不已。此事虽然不成,郭解也深谢将军高义!”
顿了一顿,又道:“郭解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将军为人重情尚义,有我辈侠义之风,若在江湖,当人人景仰。但将军却身在朝堂,朝堂中尔虞我诈,君威难测,恐将军之义气反而是朝廷之大忌。将军也要自己小心!”
卫青闻言,心中震撼,反观自己为朝臣所忌,为刘彻所疑,确有此因在内。不过,他与郭解毕竟交浅不能言深,只连连称谢。
郭解遗憾去了。
卫青于长亭之外送行,看着郭解远去的背影,心中苦笑:“十多年恩情,不如一个不过数面之人对自己看得清!”
后来,郭解只得迁移到关中,他临行之日,送行之人众多,且各豪客纷纷赠金。所赠之数达到一千万,远远超过朝廷迁移的规定。
郭解迁徙茂陵,本是朝廷的诏令,可是郭解的侄儿却把郭家原来所在地的轵县掾的头扭断了。后来,县掾的父亲杨季主也被人所杀。杨家上书武帝,上书人在宫门被杀。
有一儒生直陈郭解以武力‘奸犯公法’,立即被郭解门客所杀。
几桩血案下来,皇帝震怒,‘穷究所犯’。郭解难逃干系,因此逃亡。后于北地重镇太原被捕获。
按汉律法豪强郭解被诛,族灭。
不知在这次的案件中,皇帝刘彻有没有借故泄私愤的意思;大将军卫青即使知道郭解罪不可脱,皇帝的做法让他更为心灰意冷,却是十分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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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为郭解说情被拒,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朝堂和宫廷。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失宠了!
果然,朝堂上皇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大将军更加寡言少语。
人常言道:见高拜,逢低踩!
不过,虽然卫青失宠,但他毕竟还是大将军,皇帝并没有收回他的印信,况且他还是皇帝姐夫,故而,倒也无人来轻贱。只是那来往不息的拜访的人渐渐少了去了,门前拥挤如市逐渐变得冷清。
与此相反,冠军侯霍去病的府邸却空前的热闹,奉迎的,讨好的,趋附的,卖乖的……多如过江之鲫!
那霍去病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厌恶不已,若不是自幼卫青教导他如何与人相处,他早就派军士赶开这些讨厌的人了。
但这一次,他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日,去病下朝。他当红之人,才出宫门,便有不少官员跟着他出来,一路谈笑奉迎。那去病或哼或唔勉强答得几声。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官员也跟随在后面,不住地献媚,听得去病十分的恶心。
末了,那官员说:“……论当今真正的将才,唯有霍将军一人而已。”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不料却惹恼了去病,当下也不便发火,只淡淡地道:“这位兄台谬赞了,如今天下能为将者甚多,去病不过侥幸而已。如论真正将才,去病不及卫将军多了!”
那人只把他的话当作言不由衷的谦逊,连忙笑道:“哪里,霍将军太谦了。那卫将军虽然也是一员好将,但是算下来这些年的军功,那里及得过霍将军!”
去病霍然站住,冷冷地道:“兄台此话,恐怕有些不对!”
那些人见他脸色骤变,语气也十分冷冽,忽然想起他是大将军的外甥,不由得暗骂那个说好话的人不长眼睛。正寻思着如何挽回,那去病开口了。
“各位,去病年青识浅,不知各位可曾知道,在大将军未出定襄之前,我军中朝中大汉百姓如何看待匈奴人?”
众人知道马匹拍在马脚上,如何敢答言。
去病冷笑道:“各位不记得了,那时去病年幼,却知道军中如有人被调至前线,其爹娘便先给他做个生祭,说是一去便不得再回来的。为将者,都知道怒兵好带,哀兵易起,但军中若生恐惧之心,士气一沮百战不胜的。大将军当年以气馁之兵而胜匈奴虎狼之师,其艰难可知!”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去病又道:“去病再请教各位,开山难还是行路难?”
众人纷纷笑道:“当然开山难行路易,这不用说的!”
去病缓缓道:“去病之于大将军,正如大将军开山在前,去病行路在后,虽日进千里,却全因大将军先驱而已!”
众人哑口无言,那去病也懒得看他们,只怔怔地看着远方,眼中晶亮无比:“去病就算年青识浅,也不敢比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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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冠军侯霍去病对卫青依然百般维护,但是,世道就是这样,大将军府邸仍然越来越冷清。
对这样的情况,卫青毫不在意。他是自小从苦难中过来的,读书既多,阅历又深,人情世事此般情况早已料定,于是尽管门前冷落,他却安之若素。
唯一让他心中痛苦的,莫过于皇帝刘彻那天的话语。每次想起,仍然痛彻心扉。
朝堂上刘彻的态度,更让他气闷。
那刘彻心中因爱生妒,因妒生恨。心中一时酸,一时苦;一时担心那时说伤了他,一时又觉得还不足以解恨。种种情绪怕卫青耻笑,却全部掩藏了起来,只终日一张冷脸相对,那卫青心中更是寒意横生。
如今身份,已经不可能如当年转身就走。于是气闷之间,便上书讨了个巡查的差使,意欲离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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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差使是刘彻受降匈奴浑邪王时惹出来的。
原来受降当时,皇帝刘彻为了显示大汉的气派,命令长安令许槐火速征调战车2000辆,前去迎接投降的敌人。但是,许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征兵征马,却迟迟不能凑齐。
皇帝大怒,以为许槐办事不力,便要将他斩首。幸得已经升为右内史的汲黯进言,方才被赦免!
但马匹在当时乃是一个国家根本实力的保证,为何长安附近天子脚下却征集不出来?此事非同小可,与大汉军事息息相关。于是大将军卫青自请查明此事。
那刘彻心中正堵,不说什么,大笔一挥便同意了。
元狩三年春天,大将军卫青轻车简离长安而去!

李延年

卫青走后,刘彻越发的郁闷。
因为郁闷,还有感情受伤和自尊心的受挫,他的性子越发的乖戾暴躁了。
十几年来,他和卫青相守,卫青的宽和,卫青的包容,卫青冷静理智的处事态度,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从某种程度上说,卫青在他的身边,像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云,围绕着他,根据他的改变而改变,让他暴虐的本性表露得不是太明显。
但自从和卫青闹翻,出于赌气的叛逆心理,他和原来的作为背道而驰,而那暴虐的冷酷的本性也逐渐表露出来。
在朝堂之上还好一点。
毕竟帝王的责任让他勉强维持着他君主的威严,不过处事之时未免急躁了许多,动不动就发怒,言语行为更加的跋扈。
所以,朝中众臣除了汲黯等几个正直严肃的老臣还敢照言事外,很多胆小的臣子恨不得身上长出龟壳,把颈子缩进去。免得一不小心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丢了小命。
但是在后宫就难熬了。朝臣怎么样总有回家的时候,可以不必时时面对这个难缠皇帝。可是后宫里的人却没有躲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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