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中————烈侯卫青传
烈侯卫青传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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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主帅,没有了精锐的高阙城,支持不了多久,便被气势昂扬的汉军占领了。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明亮而温暖的阳光,照耀着高阙城头猎猎迎风招展的“汉”字旌旗!

河南地

无边无际的草原,用绿色的舌尖舔吻着蓝天的胸膛。一阵清风吹过。高及人腰的绿草,便漾起一轮一轮的巨大的绿浪。一只雄鹰发出尖利的鸣声,在高高的天际滑翔,身后偶尔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
卫青深深吸了口气,这样开阔的视野,这样温馨的空气,明媚的阳光,比长安那高高的威严的城墙更让他心迷神醉!
他随着如蚁群如河流的军队慢慢前行,他的身旁,几个年青的亲兵紧紧跟随着。
他们——大汉这一次出征的军队,正在凯旋归去!
那日猛攻高阙,切断右贤王和河套地区的联系后,卫青便留驻部分汉军驻守高阙,自己带领其余军队突然向南折回,沿黄河、贺兰山南下,直扑没有任何准备的匈奴楼烦王和白羊王。
这二王长期占据着这块草肥水美的宝地,只把眼睛牢牢地盯着南面的大汉疆域。如今汉军陡然如同天降,从自己的背后杀来,惊慌失措之余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带了部分亲兵仓皇而逃。
汉军气势如虹,斩杀匈奴兵卒2300人,俘虏3000多人,缴获牛羊马等牲畜100余万头。而卫青的骑兵、车辆、辎重却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如今车骑将军带领着汉军胜利班师。
看看身边刚刚经历过厮杀却依然自信满满的将士,卫青默默地微笑了。
“卫将军!”一个扛着长枪走在卫青马旁的年青士兵笑道:“卫将军,这些匈奴原来这样不经打!才几个照面就逃跑了!”
卫青性子温和,对士兵多有爱护。只要不是在战阵中,将士兵卒,从上到下多愿意和这个谦和的将军打交道。
卫青一笑,认得这是个辽西籍的小兵叫,才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张娃娃脸,便道:“怎么,还没打过瘾么?”
“没过瘾!” 莫黑子重重地点点头,笑着道,“那年我才当兵,我爹一听我要去打匈奴,往胸口捶了两拳就瘫在地上了,我娘哭得背过气去,说我这就算没了这个人了!想不到,原来这匈奴也忒不经打,倒害的我白担了心了!”
走在他旁边的士兵接口道:“那是自然,这些匈奴虽然狠,不过也是个人,怕什么!”
莫黑子认真地道:“那是,没什么可怕的。我还想好好打几次,积点功劳好回去给我爹夸耀夸耀呢!”
旁边的兵士都笑了,七嘴八舌地:“美得你!小子!”
“只要跟着卫将军,还愁没有胜仗打的!哈哈——”
卫青微笑着听着这些士兵们的胡说,心中却不由得想到那年,——他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时候,那些士兵忐忑的神色。
他笑着对士兵道:“只要有这个立功的心,好好表现,不愁军功没有你们的!”
“那是!”
“是啊——”
兵士们七嘴八舌地应着,个个的脸上都是笑意。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远远的队伍中传来一阵尖利的哭叫声。众人纷纷往后看去。卫青皱了眉,简单而不由分说地:“队伍继续行军!”
策马跟着他的侍卫立即大声喝道:“继续往前走,不要停!”
卫青早策马往骚乱发生的地方去了。其他几名侍卫连忙跟上。
原来是押送俘虏的队伍出现了骚乱。
那些褴褛而又沮丧的匈奴人,被卸去了武器夺走了战马,踉跄而狼狈地随军步行着。
卫青赶到时,队伍已经停下来了,在汉军士兵雪亮的兵刃前,那些俘虏一个个跪伏在地上。外面很多汉兵围成一个圈子戒备着。
人圈中匍匐的匈奴人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身穿破烂的羊皮袄,遮不住膝盖的裤子,仍然站立着和几个汉兵对峙。他皮肤黝黑满脸污渍,早已看不出什么样子,口中大声地哭骂着什么,看样子,那尖利的呼喊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怎么了?”卫青冷冷地问道。
“禀将军,”旁边一个士兵大声回答,“这是个娘儿!”
“什么?”卫青吃了一惊。
仔细看时果然,这个匈奴小子长发垂肩,身材较单薄,胸前微微隆起。
卫青眉头一皱,心知肯定是这些兵士发现这是个女的,起哄嘲笑。
但也不好因此而苛责兵士,看这女子虽然脸色漆黑,但轮廓倒也清秀,一口白牙。看样子比他姐姐的大女儿卫长也大不了多少去。
见那女子满面污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便问道:“怎么发现的?”
士兵大声回答:“我们奉命押送这些俘虏,这个小子总是落在后面,不听招呼。有个兄弟给她一下子,结果把他的帽子打掉了,才发现是个女的。”
见是个女子,卫青心中不免恻隐,但大军行进,也不可能放了这人,便道:“原来是个女子!既然这样,让她随着走吧,不要欺负了她!”
士兵一愣,卫青冷冷道:“怎么?大老爷们的,要靠个女子展现雄威么?”
众人唯唯听命。当下便命那些匈奴人站起前行,士兵们也各自收回了兵刃。
卫青拍马转身,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呐喊,连忙回头。
那女子好生凶悍,见士兵们听卫青说话不及防备,便拔出不知藏在何处的短刀,一刀向最近的那个兵士刺去。
卫青大惊,从马上跃出,立时落在那个士兵身畔,但为时已晚。那士兵刚听完卫青的话转过身来要走,猝不及防,被那女子一刀刺在背后,立即软了下去,正正倒在卫青怀里。
旁边的士兵们一时鼓噪起来:有的冲上来看视;有的大声呵斥,有的兵刃立即向女子招呼过去。
卫青看时,这一刀正插在士兵的后心,已经是救不活了。卫青心中十分难过,一时竟自怔了。他认得这个士兵,在高阙几次攻城英勇无比的,竟然这样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那倒下的士兵身畔的,尽是一个小队浴血拼搏过的军人,眼见自己兄弟没有倒在战场上却伤在一个恶毒的女人的手里,不由得群情激愤,忽地向这女子围去。
卫青不及阻止,也不想阻止——这女子的不屈和凶悍,那士兵的枉然送命,一时叫他竟措手不及——这些浴血一起拼杀过的士兵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兄弟般的亲情,自己的亲人在眼前被杀,这样的心情他也完全理解!
人群之中兵刃相击之声,兵刃刺穿肉体的声音纷纷想起,听得那女子开头还拼命喊着些什么,后面便了无声息了。
卫青默默地站起来,把士兵的尸身交给他的同袍:“把他贴身的东西留一两样带给他的家人;按战死的给抚恤。”他不想再看那些军人脸上悲伤和痛苦的表情,在他心里,因为自己曾经交待过善待这个女人而觉得愧疚!
只交待身边的侍卫好好护理那士兵的遗体,便离开了,让其余人等自去处理。
策马走了几步,在经过那摊已经变成看不出什么东西的血肉块的时候,他回头问身边一个老兵:“那女子嚷些什么?”
那老兵多次出征塞外,勉强听得懂一些匈奴话。见将军问起,便道:“那女子尽是骂人的话。”
“我问你她骂些什么?”卫青冷冷地。
“抢人的强盗……还有,杀人的畜生!”那老兵小声地。
卫青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半晌,淡淡地:“埋了她!“
他出征数次,斩杀匈奴士卒无数,心中并没有什么感受。如今这女子死在面前,也不当是罪恶,因为毕竟她杀了自己手下的士卒。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桀骜的女子在他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偶尔一想起来,心中就像有一根毛刺,极不舒服!
元朔二年,车骑将军卫青再一次在对击匈奴的战争中得胜,这次战役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河南战役!
在这次战役中,卫青的大军采取了避实就虚的战术,夺得了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河南地——今黄河河套地区。
此后,皇帝刘彻不惜代价地在此设立了朔方郡,修筑了朔方城,从内地移民10万徙居朔方,充实边境。
从此在大汉的统治核心——关中之外,有了一道重要的屏障,而匈奴要想进攻汉朝核心,就必须远远绕道而行。不仅如此,朔方的建立,大汉有了出击匈奴的重要基地,也第一次把汉军的触角伸到了长城以外,把战火引到了匈奴境内!
这次战役对战争的另一方——匈奴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河南地丧失,军臣单于不得不狼狈从辽西、雁门等地撤军。
好不容易逃得性命的楼烦王和白羊王,为了逃避军臣单于的惩罚,买通早有异心的军臣单于之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发动了政变。
匈奴一时内乱!
后来,军臣单于在政变中被杀,其子于单逃亡起兵反抗。后来于单在和伊稚斜的王位争夺中兵败,便带领百余名亲兵南奔雁门,投降汉朝!成为第一个投降汉朝的匈奴小王!
伊稚斜成为匈奴狼群的新主人。
而这时,卫青早已回到长安了。
承明殿庄严高大的殿堂里,群臣雅静无声,丞相薛泽站在御阶上,大声颁着圣旨:
“……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籍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云:‘薄我猃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卫青,率兵深入敌境,直至高阙,尽收河南之地,全甲兵而还,功莫大焉!
特封卫青为长平侯,赐食邑三千八百户。……校尉张次公从车骑将军有功,特封张次公为岸头候……”

寿宴

元朔三年和四年,是卫青征战生涯中难得的一次较长的间歇。
元朔三年,河南战役的第二年,这年的七月十一,是卫妈妈的六十七岁寿辰。
(或许我们很早以前就应该改口了,作为皇后和长平侯的母亲,这位当年的公主府的老媪,早就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称作了卫老夫人了!)
如今,卫老夫人拄着如意龙首拐杖,颤巍巍地在华美轩敞的卫府中被侍女们小心簇拥着的时候,她常常会不知什么原因舒适地叹一口气,满意地看看头上雕梁画栋的屋顶,看看脚下光亮的紫木红毡地,想想自己得意的儿子和女儿,还有活泼可爱的三个孙子,卫老夫人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值!
原本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卫老夫人要求只要家人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就行了。卫青和秦织也答应了。
但是无论是卫老夫人还是卫青,没料到如今卫家早就不比往日,如此炎势之下,竟是想悄悄地也不可能。
早在寿辰的前几天,拜寿的人便踏破了门槛。上至郡王、公主,宫中嫔妃眷属,下至各级官员,军中将士,……
卫府很快就堆满了各种金的,银的,玉的,丝绸的,锦缎的……各种各样的珍贵的礼品。谁不想同皇后内弟,天子宠臣,炙手可热的长平侯攀交情呢?平素就是无事也要拉点关系,何况这样好一个借口!
打着祝寿的旗号送礼,卫青就是想拒绝也不好开口!
卫青无奈,只得连摆三天宴席,相请相还。
第一日,两处席面,外面大厅正堂,请的是在京的王公贵胄,侯爵大员们;里面秦织的内院正室,请的是王妃公主,诰命夫人;第二日,请卫青在军中的各级将领和家眷;第三日才请卫家各色亲眷。
一时间轰轰烈烈卫府上下忙了个马不停蹄。
卫青虽不喜交际,但事情逼上来了,只好照样迎送打理;好在公孙贺和公孙敖过来帮着,也兀自忙得满身大汗。
内里秦织更是忙到十二分,要迎来送往,又要打理家事,还有请客回礼的逐项事务,好在卫君儒和卫少儿见此情况也回门相助,才算严整。
这几日,卫府上下全部张灯结彩。大门中门仪门几重大门全部大开,皆用红绸结了斗大的彩球悬挂;夜里便是一色红亮的灯笼,犹如一条金龙似的。正厅大堂上,一个巨大的金箔“寿”字,在两边十二盏枝形巨灯的照耀下耀眼生辉。
正寿日这天,不仅帝后皆有寿礼,连王太后都有颁下寿礼来,卫氏满门受宠若惊!
那酒筵也热闹非凡。
第一日倒还好,到得第二日宴请军中诸将士时,来的人实在太多,以卫府之尊,规模之大竟然坐不下了!没奈何只有将正堂外两侧厢房的门窗皆下了,才将酒席摆下。
——皆因卫青在军中甚得人心,上下各级将领都十分钦服,道贺的便十分的多。且他性子谦和,爱兵如子,便是下级军士也多有三个五个的凑钱买礼道贺,不过这些人往往自量身份,送礼之后便偕行离去。
绕是如此,卫青便已经无法□接待,便只得委托了霍去病专门负责此事。这霍去病今年一十六岁了,生得俊秀非凡,他虽然性子倨傲,但是,得舅舅教诲嘱托,倒也彬彬有礼,待人接物十分妥帖。卫青倒松了一口气。
第三日,宴请卫家各色亲眷。
卫青从来没想到卫家的亲眷会有这么多人!
花团团锦簇簇各色人等,远的近的各种关系,认得的认不得的,有的连卫老夫人都说不上名字来。这些人个个满面笑容,似乎都对卫家人十分熟络亲热。
卫青发现,有许多都是朝廷官员,其中穿五品以上官袍的就有好几个;更不用说那些七品八品的小官吏了。
“怎么我当骑奴那会儿不知道我们有这么多亲戚?”卫青嘲讽地想到。但是转而一笑,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慢慢地,在迎来送往之际他的心开始渐渐沉下去,一种原来就有,他一直想忘却或者忽视的的东西渐渐无比清晰——不管他主观上愿不愿意,他的荣宠,确实是整个卫家的!
忽然之间,卫青看着那一张张的真心的,假意的;讨好的,喜悦的笑脸开始觉得口中微微的发苦。
门前尽管车水马龙,堂下尽管高朋满座,卫青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深刻地认识到姐姐卫子夫说的话:“我们两个,就是卫家的前途。”
“如果卫家败了的话,那么这些来拜贺的脚步,也许就是迫不及待想踩上来的吧?”卫青苦笑着想。因为迎接客人笑得过久,那笑容有点僵硬,也有点酸涩。
其余的卫家人,沉浸在忙乱的兴奋和骄傲中,没有人象他一样的想,包括秦织,包括卫君儒,卫少儿,公孙贺……
好不容易才算做完寿,家里头又乱着收拾,指挥下人家仆又忙了几天。连一直兴奋高兴爱热闹的卫老夫人都忍不住说了一句:“瞧这寿过得,好累人!”
一家人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在卫老夫人的正堂里,一家子聚在一块儿。
铺着绛红云毡,华美锦褥的起居榻上,白发苍苍的卫老夫人斜倚着一个云龙捧寿蓝底绣金的大引枕,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她的背后,外孙霍去病轻轻帮她捶着背。长孙卫伉乖乖地倚在她身边,看着不断在榻上折腾的卫不疑!
在下面,秦织和卫君儒,卫少儿几个女人跪坐在右边,大家谈谈说说,拣着老人家爱听的讲,果然卫老夫人更是高兴。
霍去病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却在外屋。
外屋卫青和公孙贺,陈掌几个男的在一起喝酒聊天。那种低沉的男性的嗓音嗡嗡地响着,听是听不清的,不时可以听得见一两声爽朗的笑声,霍去病心中毛抓抓的。
他本来就想跟着家里的男人们在一起,可是,卫老夫人爱孙子,去病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更是她的心头肉。因此上便叫他在自己的跟前好好呆着。那霍去病心中嘀咕,却又不敢不尊。
他今年虚岁十六岁,便以为自己已经成人,刘彻又正好封了个侍中给他,更是坚定了他的这种想法。如今自己却和一群女人内眷、五岁的卫伉,三岁的卫不疑在一起,心中分外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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