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中————烈侯卫青传
烈侯卫青传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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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简短的道:“传令全军就地休息。不可生火,免得露了行迹!”
卫青的语调不高,但是他的命令总是很干脆,带着不可违拗的果断和坚定。
原本经过他们身边的,那条既象蚁群迁徙,又像涌动的黑色河流的军队,缓缓地停住了,然后,士兵们就地坐下,或保持队形,或三五成群地歇着,小声地聊着,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只偶尔听得见一两声马嘶。
那两个向导被带来了,他们都是卫青以重金从云中商队中请来的。即便如此,见到这个威名远著的将军,两个百姓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卫青矫健的下马,温和地道:“这几日辛苦两位了!”
那两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历尽沧桑见惯各类人事,却不想这一军主将竟然如此谦和。当下大感意外,心中也不由得十分高兴。他们自从被汉军请来,往日里最多只是和偏将打打交道,今日还是第一次面见卫青。
受宠若惊之下连连回答:“不辛苦!”
“劳将军相问,不辛苦!”
卫青一笑:“如此就好,两位请坐下说话!”
荒郊野地间,也没个坐处。卫青随便席地坐了,众人也连忙坐下,才慢慢详询。
果然那向导所说和探马回报一样,这高阙两旁即是石山,山势陡峭,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门阙,高阙也因此而得名!高阙城是匈奴人筑成石城,驻扎的是右贤王一支极为精锐的部队。用两位向导的话,就连只有汉朝气味的鸟也飞不过去。
卫青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继而又问道:“这高阙固然险峻,但是自古无上不去的山顶,不知两侧石山可有什么小路可以通行?”
那两人中一人摇摇头,另一较为年长的人则低头沉吟。
卫青眼睛一亮,问道:“这位老人家可知道?”
那人想想,道:“在高阙石城左边的山上倒是有一条羊肠小道,不过,那还是我十几年前走过的,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马可行得?”
“勉强可行!”
卫青兴奋地道:“好!”
又问道:“以我大军行军的速度,从这里以小道到高阙城后不知要多少时辰?”
那向导低头默默估量,然后道:“明日傍晚可到!”
卫青点点头,沉吟半晌笑道:“两位辛苦了,便请两位回去暂歇,有事再请教二位。”
两个向导唯唯地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卫青出了一会儿神。
一时,“霍”地站起来,道:“张将军何在?”
那张次公早已赶到,当下连忙回答:“末将在!”
“你领五千兵卒,轻装简从,火速行军,随那位向导先行,务必在明日傍晚到达高阙城后,到达后举火籍烟为号!”
张次公领命,卫青又道:“苏将军,今晚我们休息一二,明日前行,明日傍晚到达高阙城外,围而不攻。待张将军火起再攻!”
张次公欲言又止,卫青见他神色,便温言道:“张将军可是有什么话说?”
张次公才开口道:“卫将军可是要前后夹攻?这高阙石城坚固异常,易守难攻,就便我们找得到小路,恐怕要攻下高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卫青微微笑道:张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我们并非用前后夹攻之策取高阙!张将军,明日攻打时,你可多造声势,佯攻即可,只要不放走一个送信告急的人,便是你的大功。然后……”他在张次公耳边,压低了声音。
听着他的话,张次公连连点头,末了肃然道:“卫将军好调度,末将遵命!”
第二天的傍晚,高阙城。
那个叫阿乞木的年青匈奴士兵,正在城头按例巡视。
什么都和往天一模一样:那城外葫芦形的山口,两边一样土红色高峻的石山,石山上葱茏的灌木都熟得不能再熟;山口外莽莽苍苍的原野,有几棵树几堆灌木闭上眼睛都数的出。连风吹在城头旌旗上,带起的呼啦啦的声音都和往天一模一样的。
要说真要和往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今天的晚霞似乎太红了。那种如血的红色从西方的天空一直铺开了半个天穹,中间还带着黑色的絮状云块,像是凝结的血块似的。
“他妈的,这么红的云彩,倒也少见!”阿乞木喃喃地说。
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晚霞确实很美,那艳丽的色彩,那亮亮的光泽,象极了他有一次见到的南边来的丝绸料子。天啊,穿惯了羊皮袄的阿乞木根本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东西。
“要是能给纳木买一点,作件嫁衣就好了!”阿乞木看着美丽的晚霞想,纳木是他心中最好的姑娘,他已经想要去提亲,尽管纳木的父亲会提出要很多的聘礼——纳木是这个部落最漂亮的姑娘。不过,阿乞木一直在攒钱,家里也为他攒着牛羊。聘礼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阿乞木也知道,想买丝绸给纳木的想法就像想摸摸天空那样不切实际。那种东西,他只远远见过单于的阏氏身上会有,就连他们石城的大当户赫赫连的大老婆也只有几件而已。
“妈的,穷命就是穷命!”阿乞木愤愤地想着。然后,他把眼光从天空收了回来。无聊地看着城外的地平线。
那是什么?阿乞木揉了揉眼睛,隐隐的天边,一卷黄色的巨大的烟云腾起,云下面有一些隐隐的黑点,还传来隆隆的犹似闷雷的声音。
阿乞木呆住了。
不是他不懂得,生长在草原上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烟云和声音是庞大的马队!但是,据阿乞木所知,这样庞大的马队,方圆几百里没有任何小王有得起。莫不成是河南地的楼烦王和白羊王?但是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没等阿乞木弄明白,旁边匆匆跑过来一个老兵,怒吼道:“阿乞木,你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去报头人去。”
阿乞木还有些发愣:“那是,那是什么人?”
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掌:“那是汉兵!是汉兵!”那人咆哮道。
阿乞木的心忽地提了起来:“老天,汉兵!这里会有汉兵?”
但是,那黄云中隐隐透出的旌旗确实是汉军的。阿乞木不懂得汉字,不懂得那猎猎旌旗下大大的如血的“汉”和“卫”字。
他也来不及懂,连忙跑去报信,不料心中忙乱,脚下发飘跑得几步便“啪”的摔了个狗啃泥!城头没有人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卒们聚集在城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如怒云卷来的军队,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一个字:“天!”

高阙(二)

高阙守城的右大当户赫赫连楞是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里,离开汉朝边境数百里,匈奴右贤王的驻地居然会遇到汉军来袭!
他几乎也和阿乞木一样连滚带爬地爬上高高的城墙,此时,汉军已经离高阙城不过几里。
“快,快叫人快马去禀报!……禀报右贤王,高阙告急!”赫赫连气急败坏地。
阿乞木愣愣地背对着他没有动,赫赫连怒道:“你耳朵聋了!快去告急!”
“来……来不及了……!”阿乞木脸色发白,吃吃地说。
赫赫连一转身就要呵斥,但是,他的动作猛地停止了:“天啊!……”
在高阙城后,一股狼烟正浓浓地升起,直冲那血一般的霄汉!
苏建在城墙下面,一双眼睛瞪着眼,口里大声吼叫着,指挥着汉军向高阙冲去。
那些如狼似虎的汉军将士们,猛扑向高高的城墙。高阙城的上空,箭镞如同飞蝗,遮天蔽日,几乎连那瑰丽的晚霞都看不见了。
慌乱的匈奴人拼命抵御着汉军的猛烈的攻击,对着汉军搭上来的云梯爬上来的军士,蜂拥而上拼命抵御着。城下,很快就摔落了匈奴兵和汉军士兵破碎的尸体。
“娘的!”苏建看着又一个跌落在面前象破布团一样的兵士的尸体,眼眶里渐渐地蒙上了一层血色。热血冲上顶门,他振臂大呼道:“冲啊,汉家儿郎!不怕死的冲啊!”便率先带领士兵发起第三次攻击!
箭如飞蝗,杀声震天,又是一轮的性命相博。一方不怕死的猛攻,一方豁出命来死守,一时相持不下!
卫青紧绷着俊秀的面容勒马立在军中观战!
见匈奴的反抗异常的激烈,卫青冷冷地对身边的卫士说道:“告诉苏将军,让他放缓攻势!燃烟为号!”
一股巨大的浓烟,冉冉上升。
在人嘶马喊的声浪中高阙的大当户赫赫连觉得这是噩梦,是的,一定是个噩梦。他几次拧着自己的大腿,疼痛似乎都不是很明显。明显的是心中的狂跳和发热的身上涔涔留下的汗水!
那些汉军像是永远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赫赫连知道,尽管他手下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右贤王最好的将士,但如果再这样下去,士兵会疲倦的。
果然没过多久,匈奴将士的疲倦已经看得出来了,他们太猝不及防,也太紧张了。因此更容易疲惫。
还好,似乎正面攻击的汉军也疲倦了,云梯暂时不再搭上来,箭镞和呐喊依旧,但攻势已经放缓了。
赫赫连略略喘息了一口气,用盾牌护着,往城下看时,见汉军只留了一部分军队在那里保持攻击的样子,大部分军队竟然不见了。
赫赫连心中一凛:“肯定有诈!”
正在此时,更大的喧闹呼喊从城的另一面传来,一个匈奴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大……”他喘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赫赫连怒道:“快说!”
那士兵使劲吸了一口气,才道:“城的那一面出现大队汉军,攻得很猛!”
“原来是这样!”赫赫连心道,“狡猾的汉人!竟然在正面佯攻,其实想趁我不备从后面偷袭!”
他狞恶地想到:“来吧,狗汉人!我高阙的城池这样坚固,你就是前后夹攻我也不怕!哼!”
高阙城的另一面,烟尘满天,夜幕渐渐降临,只见模糊之中,城下山上,似乎全都是汉兵。赫赫连心中如同鼓点狂擂:“天,汉军难道会飞,一会儿功夫就从前面转移到后面来了?”
正惊疑不定,旁边转过来一个人,赫赫连看时,是多年的老将木伦,灰色的暮色中,木伦的脸色也是灰色的:“大当户,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不能困死在这里!”
赫赫连没有好气地道:“我知道,但是前后都有汉军,怎么办,难道我们会飞?”
“我们不会飞,但是,我们可以突围!”
赫赫连眼睛一亮:“突围?”
“对,”木伦肯定地说道,“突围出去,到右贤王王庭告急,引大军前来。再不然,就去楼烦王和白羊王那里求救!”
“那两个老奸巨猾家伙,只会站在自己的水草棵里笑,他们会来吗?”赫赫连冷笑道。
“会来!”木伦肯定地说,“如果高阙城被汉军占领,那么整个河南地和我匈奴的联系就会完全被切断。那两个王爷也会成为汉军的囊中之物,所以,他们一定会的!”
赫赫连看着木伦,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汉军袭击这里的目的是……!”
“不错,是河南地!”木伦很肯定!
高阙城外葫芦形山口的外面,悄悄地埋伏着一支汉军。
苏建的左手臂上扎着一条血染的绷带,这是攻城时被流矢所伤的。他悄悄靠近卫青,小声问道:“卫将军,这些匈奴贼子,今夜会突围么?”
卫青胸有成竹地:“会!”
看看苏建茫然的眼睛,卫青轻轻一笑:“苏将军,你打过狗吗?”
“……这跟匈奴有什么关系?”
“呵呵,那狗若是关在屋里打,打得急了,忽然看见门开了一条缝隙会怎样?”
“哦!”苏建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让张将军在后面装作强攻,我们这里略略放松, 原来是诱使这条狗跑出来啊!”
“不错,”卫青点点头,“我让张将军在两侧石山上以树枝扫成烟雾,鞭马发出声音,加上夜幕,匈奴必然以为我猛攻其后城,主力在那边,今夜,他必然从前门突围!”
夜幕已经降临了。
汉军的正面攻击已经疲累了,后面却还是如火如荼。
忽然,高阙城城门大开,一支军队疯狂冲出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高阙的匈奴驻将右大当户赫赫连。
听了木伦的话,赫赫连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突围救急,不能让汉军的企图得逞。于是,他乘夜幕的掩饰,带领一千兵士突围。别小看这一千军士,这尽是高阙中的精英,城头的阿乞木也在当中。
果然,前面攻城的汉军猝不及防,被冲开一个口子,赫赫连大喜,带领众将冲杀将出去。
看看出得这个山口,便是一马平川,突围就成功了。
正在这时,一声号角,山口面前忽然不知从哪里闪过重重黑影,赫赫连所料不及连忙一勒马缰。后面狂奔的士兵纷纷勒马有两个收势不及撞上了自己人!
紧接着火把通明,照亮了夜空。赫赫连惊恐之极,前面,两侧的山上,后面,如同魔术一样,出现了无数的汉兵。在火把烈烈火光的映衬下,正中大旗簇拥着马上一个年青将领,甲胄鲜明英气逼人,冷冷地笑道:“赫赫连大当户,我们等你很久了!”
赫赫连喘息连连,眼睛被火把映得通红:“狡猾的汉人!我们拼了!——”转过头去,面对身后的匈奴将士,喊道:“汉人狡猾,我们中计了,兄弟们,拼了——!”
后面的匈奴将士也心知不免,悲壮中大呼:“拼了!——”便不顾死活,向前面汉军扑去。
卫青冷冷一笑,“噌”的一声,青鸾出鞘,在熊熊火炬的辉映下如同一道闪电,剑尖前指,喝道:“众将士,匈奴屡犯我大汉国威,今日为辽西雁门雪耻!”
众将慷慨一声:“为辽西雁门雪耻!” 便如狼似虎地迎上前去。
卫青正要拍马上前,却被苏建阻住:“将军主帅,观战即可!”
那卫青傲然一笑:“我为主帅调度已毕,如今杀敌,我岂可后人!”两腿一夹□马匹,怒马如龙呼啸而去。
苏建无奈,紧紧跟随。
那卫青剑出如风,每一挥臂,便是一蓬血雨;青鸾如秋水,如闪电,竟是剑出夺命!他如此骁勇,苏建自负有一身好武艺,此时也暗自心惊。
众将见主帅身先士卒,气势大涨,莫不奋勇杀敌。
喊杀声,撕斗声,兵刃相击声,马鸣声,如同潮水在战场上涌起。
人马声,喊杀声,各种声音响了半夜,后半夜才渐渐稀了。到了月亮西斜,只偶尔一两声马嘶,便毫无声息。
月亮尽管已经西斜,月色仍然还很明亮,清朗银辉照耀着高阙城外广阔的原野,也照耀着那个葫芦形的山口。在月光下,狼藉的已经没有声息的战场,残破的旌旗,倒伏的人尸和马尸,黑色的血渍,……浓烈的新鲜的血腥气被夜风卷着一股股地扑鼻。
在一丛被践踏得看不出样子来的草丛边,年青的阿乞木仰面躺在血泊中,他的双眼瞪着大大的,胸腹间一个巨大的血洞,内脏流了出来,看得见脏俯。
他和他的同伴都躺在离自己驻守的关阙不到五里的地方。
主将赫赫连连同他手下一千余名匈奴将士,竟然没有走脱一个!
当东方的曙光驱散了黑夜带来的侥幸的想法的时候,高阙城的守军惊恐地看见他们守城大当户的头颅,悬挂在汉军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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