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吟 下————宋颖
宋颖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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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左右各有两个大水缸,水缸高度到我胸口,我可凭借水缸作为掩护,此地只容一人前行。
那人持刀冲上的时候,他的脸色狰狞无比,我看着他的脸,有一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看过。
不允许我多想,我看着他,举起了剑。
他冲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眼熟,但想不起他是谁,但我的剑依然准确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剑锋穿胸而过,他并没有用刀的机会,我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他的刀锋尚未砍落,我的剑已
穿过他的胸膛,一脚飞踢,踢下他因痛楚而无力下垂的手上刀。
我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扭曲变形,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
他紧紧地抓着刀,尚未断气,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涌出,急速染红他白色的衣裳。
我蹲在他身边。
我问。
"是谁指使你来的?是谁想杀我!"
是高家的人吗?
那人狠毒的眼神瞧着我,他突然"咯咯"笑出声,笑声如从肺部里挤出来,他的声音尖刻,如
公鸭。
"是你害死了皇太后,是你害死了寿春公主......我要为她们报仇!"
这是一名内侍。
我突然想起了他是谁。
时间宛如定格在那个刹那。
我突然清晰地回忆起,在那对喜欢微笑的母女身旁,经常垂手而立的一名内侍,他其实很平凡
,平凡到若不提起皇太后,我想不起他。
我只觉得那张脸看着很是眼熟,却忆不起那人的姓那人的名。
听说皇太后平素待内侍宫人甚厚,如今有人为她报仇,也不是不可理解。
"是吗!"我喃喃。
他怨毒地瞅着我,那样怨毒的目光,我竟然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这时我才发现,我并非全然无愧,对于那对母女,其实我深怀愧疚。
"你竟是一个人来的,一个人来的......这是复仇的好机会,好机会,为何我无法做到......为何
我无法做到......"
内侍的目光看着他身边的刀。
那样的绝望与悲哀。
但他的口不停,怨毒的言语冲口而出。
我看着他,这个人快死了,而且他并不会武艺,我只是怜悯地看他,并不想再补上一剑,也不
想拔出我的剑。
我的剑正插在他的胸口。
剑若拔出,他将立时死去。
不知怎的,我竟然想听他骂我,以前高郢骂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有趣,高郢说我这人不可理喻,
也许真是如此,但是有时候,就是想听人骂我。
若是高郢现在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许会生气,还是会说我不可理喻,想着,我微微的一笑。
有时想起高郢,心里会涌起类似于温情的情绪,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何如此。
内侍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语,我也不在意,听了,我似乎能够好过一些。
我微微的笑出声。
这就是韦航,众人眼中的韦航,如魔一般的人,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
我微微的笑。
内侍怨毒的看我,突然起身,拿着刀便朝我扑了上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此时在我面前发生。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力气,似乎凝聚了他全部的勇气。
那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竟没有想到抵抗。
虽然我的"松雪"就在他的胸间,依靠平素的训练,我完全可以在他扑上来之前再补上一剑。
但此时,不知为何,我竟不想拔剑。
思绪全然的空白,全然的淡漠。
但我没死,刀没落下来,也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楚。
耳边突然传来"哐啷"一声,我睁眼,往旁边看,六弟双手是举高的姿势,而我眼前的人已没
了气息,一块染满鲜血的大石滚落在不远处,转了几下,停住不动。
"杀人有违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
我知是他帮的忙,于是笑道。
六弟看了我一眼。
"眼睁睁看着自己兄长遇害,人不如畜!六弟是人非畜,兄长不必介怀,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
我默然,向来不知道六弟还有这样犀利的一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也只一句。
"何苦!手上染了血,就无法再洗白了。"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心中有慈悲,则处处是慈悲。兄长你的负担也不必太重!佛家也有云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倾听,呆了一会,喃喃自语。
"地狱......我哪里有这么伟大,六弟过誉为兄了。"
六弟凝视我,目不转睛,叹息道。
"兄长,你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为何?"
我不明白。
六弟幽幽地看着地上的死尸。
"兄长,你做事不妥当,以你的身份,出来应带着大批侍卫,可你今日,显然是疏忽了。打从
嫂嫂过世,兄长你的日子变得比我还要冷清,兄长,你......"
他顿了顿,又低声询问我。
"兄长,你莫非是......莫非是生无可恋吗?"
我失笑。
"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只是一时疏忽罢了......不是的,不是象你说的,你放心,事情不是这样
......"
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做我应当做的事,我并不是象六弟说的那样软弱,即使寿春走了,
我也还是我。
六弟的眼神清澈一如明镜。
他的眼神里有着了然的光芒,似乎他能看出我内心深处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的一些东西。
我突然沉默,而后,微微带了些慌乱,我向他告别。
回府的时候我让人查了一下,有消息回报说皇太后出殡那日有一名服侍她的内侍走脱,到目前
为止,不知下落。
听说这名内侍以前受过冤屈,是惠文皇太后为他平反。
他的家里已无亲眷,只有一个人。
我派去的人就只搜集到了这些,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六弟的话忘记了,如那几日下过的雨,天晴了,地干了,便了无痕迹。
而后我送复生走,六弟不愿,我也没勉强他。
复生走的是海路,走陆路若京城局势有变,未出国境很容易被拦截,为了预防不测,我决定让
他们走海路。
中略航海技术为中洲五国之冠,复生乘来的是宁朝派来进行贸易的官船,他说自己回去也跟着
这支船队走。
临行的时候,复生带着被打昏了的克礼上船,这小子的性子果然如同我们所料,看着昏迷中的
克礼被人扛上船,本是一个好笑的场景,但我却笑不出来。
只能挤出一个微笑。
复生此去,也许今生我们不能再度相见。
直到他要离开,我才感觉到不舍,我曾经的好友走了,我也许再无可以放开心胸说话的人,虽
然复生现在已不再懂我。
但他不走,留在这里也有可能遭遇危险。
那并非我乐意见到的。
只要他过得好,克礼也能平平安安地,不再牵扯进来,我也就满意了。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相聚也就会有别离。
我送复生上船,我对他说,我希望他能将他的女儿过继与我,就算不送这孩子到青阳,名义上
的也行。
复生微笑,打趣说我还真想将自己的事业给他的女儿做嫁衣,还象是怕自己身遭不测的要他养
,莫非富贵如我,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
我苦笑,没告诉他这辈子我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我不会有孩子,也许,我只能选择茂贞的孩子,假如那是个男孩,我有的选择不多,也只能走
一步算一步。
开船前复生要我为他舞剑,他说我的剑法曾经是他少年时最美好的回忆。
我笑,答应了他,但我也请他吹笛一曲。
这不仅仅是复生最美好的回忆,也是我最美好的回忆,而复生此去彼此将天各一方,不知何时
再聚。 
 
我抽出了"松雪",在他面前舞剑,不为天地鬼神,不为自己,只为我的好友,我曾经的知音

复生吹起了笛,他选了一首苍劲激昂的古曲。
我的剑光如水银飞泻。
船队的成员并不清楚我的身份,丢了一小坛好酒给我,我和复生相视一笑,便提坛痛饮,剑舞
不歇。
趁着酒劲,一弹"松雪"剑身,有虎啸龙吟之音,我大笑,复生问我此时想什么。
我吟了一首诗。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若是一切顺利,而复生还打算回来,到那时请他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复生也懂得我的语意,却是笑而不答。
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
这天我看他们的船队驶离码头,船影越来越小,而后远远地消失在海平面上。
送走了复生,我又去了宫里。
我去见高郢,陈王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也许我能从高郢那边打探到一点消息。
但他也是冷冷地,并不理睬我。
我以为我对他一点也不在意,但见到他的瞬间,我的心海又涌上了那种奇怪的情绪,象是温情
一样的情绪,这是一种我不懂的情绪。
其实,我对高郢的感觉很矛盾,我苦笑。
我拍拍高郢的头,他挣开,坐到一边去,离我的距离很遥远。
虽然能理解,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你有必要这样吗?"
他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书。
"你有第二个选择吗?你能改变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我苦笑。
"我不能,我承担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事情如今也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你
或者我,都不能改变。"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的眼睛里有刻骨的仇恨,就象早先他拿着匕首想刺杀我的时候。
"你恨我吗?"
"这句话还用得说吗?"
他斩钉截铁,我微微一笑。
"有多恨!"
"这天有多高,地有多阔,我的恨就有多深!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高郢有霎时的迟疑,但他还是这么说,听上去有些象小孩子赌气,虽然他的眼睛说这都是实话

这样就好,若是高郢的感情象我对他一样的复杂,并非好事,虽然他注定将在不久以后死在我
手上,但我想,恨我的话,他也许能够活得好一点。
恨也是可以当作一种寄托的。
"希望你能记得,你现在说的话,自己说的话,说话就要算数!"
他瞪我,咬牙切齿。
"你放心,我不会忘记。"
我说,这就好,然后起身离去。
在门口我看到杨崇武,我朝他笑笑,他也朝我笑笑。
我停步,对他说,陈王之宴,你跟我去吧......
他愕然,但是也点头称是。
我笑笑,然后离开。
我没有忘记,寿春的死因,虽然那是茂贞间接造成的,但在茂贞背后,有这个男人必然会暗示
她他想要什么。
杨崇武的野心太大了!
我绝不能留着他,但杀人也需要合理的借口,陈王之宴,正好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这一天终于来了。
那日清早我去见了我的母亲和还有我名义上的母亲,如今衡安大长公主和我的母亲都很平静,
她们的眼神纯洁一如稚子。
什么也不知道,当真是一种福气。
我陪着我的两位母亲,坐在一起进膳,即便她们什么都不知,什么事都要人服侍,但我也还是
很高兴。
这时有人禀报说,六弟来了。
我让他进来,他见了我,便追问今天我可是要去陈王府赴宴。
我点头,说自己马上就要走了。
他担心地看我,说为何呢,不能不去吗?
我说,不能。
我没有可以一直拒绝的好借口,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但我也不需要躲,依照我的身份,谁
敢对我怎么样?
"但是......我担心,假如真出事怎么办?这世事没有绝对!"
我瞧着他,微笑,半点也不担心。
"若是有本事,就来取我颈上头颅,假若他真有这本事,那也是我的命......"看着六弟气结的
表情,我笑,安抚他。
"放心,在那之前,我定会先结果我自己,韦航的命,只能死在韦航自己手上,任何一个人,
都再不能掌控我的命运......"
斩钉截铁的说完我便走了,没看六弟的神情。
打从陈王确定了请我的日期,我坚持要自己带着酒菜去赴宴,谁知道陈王会不会在酒菜里下毒
,还是我自己带放心些。
陈王并无异议,于是我带着单俊和杨崇武去了,还有几位心腹。
心腹和杨崇武陪着我进去,单俊带队守在外边,若有不对,摔杯为号,他立刻带着卫士进来,
我千叮万嘱,要他不能擅离此地。
若外无接应,则我命休矣!
趁着混战的时候,我可借机将杨崇武给杀了,战士死伤寻常事,如此一来,茂贞也无话可说。
宴上陈王招待甚殷勤,我使颜色让心腹注意四周,左手执筷,吃着自己带来的酒菜,右手拢在
袖子里。我的右手上有一把匕首,若有不测,这把匕首立即就可派上用场。
陈王很想靠近我,都被我拒绝。
他派上的舞女与表演者也都被我的心腹隔得远远的。
宴会进行了大半,我想今日大抵可以顺利脱身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高郢驾到。
单俊跟着高郢进来,我一楞。
我并没有限制高郢的行动,可他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来,时机太过凑巧。
单俊又为何进来了,我不是让他守在外边,而我无暇多做注意,高郢才是我现在关注的焦点。
为什么他会来?
出乎我意料之外,但陈王却很高兴,高郢也很高兴,朝我微微的笑。
他入坐,名义上他是皇帝,我将主位让给他,而自己坐到他下方不远处,前方是一盆盆摆着装
饰的花朵,此时单俊已来到我的身边。
我低声问他为何来这里,不是让他守在外边。
单俊搔头,说不是我递了张条子出来让他进来的?
我莫名其妙,他随即将一张字条递到我手上。
绝象我的字迹,却并非我写,是茂贞的杰作,只有她才能将我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闭了闭眼,心知这是一个阴谋。
我再张开眼,果然杨崇武已经走到了门边上,他朝我笑笑。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高郢引走,他借机走了。
我也朝他笑笑,他虽然是一个小人,但出的主意,都打中我的弱点。
单俊很重情谊,他也不会多想,是实在人。
我并不怪他,我只问。
"为何你要进来?我不是说,摔了杯子你才进来?"
单俊有些不好意思。
"皇帝突然来了,我担心你出事,再说你给我条子,我就进来了。"
我朝他微笑。
这真是一个老实人,也是我的兄弟,虽然今日我与他都不能幸免,但我还是很感激他。
"谢谢你。"
单俊不懂,而我看向高郢,他朝我微笑。
这只小豹子,终于长出了牙,而且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我其实知道他和杨崇武有接触,但是我自己没注意,这是我的错误,也怨不得别人。
这时有人送上了一个西瓜,西瓜上有一把刀。
那把刀切入西瓜中的刀锋方向对着我。
暗示什么,他们要对我下手?
想侮辱我,那是门也没有!
我韦航是生是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上,绝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
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但也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动声色,我微笑。
"我的衣服乱了,我要更衣......"
高郢慢条斯理,他说没这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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