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出书版)By 卫风
  发于:2010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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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分离的日子一天天累积,一个月、两个月,到达第三个月时,韩仰玉的焦虑已经完全无法遮掩。

幸好一个契机给了他接近从信的机会。

卫宁从南方捎信来,韩仰玉先瞧落款,发现是卫宁之后,先是高兴故人平安,又高兴自己有理由跟从信说话,连内容都不及细看,就匆匆忙忙将信塞入怀中,奔至骆从信的工作处;后者正趴在地上一根根的拔着野草,韩仰玉一把将他拉起。

"从信,卫叔叔送信来,快到我屋里一起看!"

"卫大哥?"骆从信也顾不得工作了,把身上的泥土拍拍,跟在少爷身后。

"卫大哥在哪?他还好吗?"骆从信焦急地问。

到了韩仰玉的住所,两人一齐将信展开,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诉说韩仲熙的去处,以及他目前的居处,并请韩仰玉学业有成之后前来相聚,有重要物品转交。

看完后,两人相顾无言,脸上都有放心的微笑。

"少爷,你写封信让我带回去,我回去见见卫大哥,顺便帮他的忙。这信上说他要种田,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来帮他,总是多一份力。"

"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也有好些年没见卫叔叔了。"

说起来,当年最疼他的,并非视他如命的母亲,也不是放纵疏忽的父亲,而是这位处事谦和的管家。

"少爷,我去了就不回来了,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京。"

如果少爷也回南边去,这来来回回,可不是好玩的。

"你怎么不回来了?"

好久没跟少爷说话,虽然平日远远看着也能满足,终究比不上两人在一起说说话。

"我在这里没用。做李家的奴才还不如帮卫大哥去。你也知道卫大哥管人、管事、管帐,就是没管过农事,他不成的。"

"管他成不成,你得留在京里陪我啊!"也不管十九岁的人了还在说这种孩子气的话,韩仰玉有些气急败坏。

"你......有李家小姐陪啊!"骆从信的笑容悄悄蒙上了苦涩。

"她是她,你是你,怎么同?"

"又怎么不同?"咕哝几声,骆从信将头低了下去。

"从信,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反正,我一个人回南方去就是了。少爷,您留在这儿,把夫人要你考的功名考上,光大咱们韩家。您回去,除了见卫大哥一面,还能做什么?总不能帮着种田吧?"骆从信很认真地说。

太好了,他终于有个去处了,他可以回南边去,耐心等待少爷学成归来。

他终于可以摆脱这种近在咫尺、却不能接近的生活。

韩仰玉心凉了一大半,原以为卫宁的信可让他们言归于好,想不到从信先是口口声声要走,而后是催促他去求取功名。

他一直在等着,等着有个人能同他说:"回家去吧,别再搞这玩意了。"

"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不同呢,从信。什么进士科、明经科,我早就厌了,要我做这些,还不如学爹做生意。"韩仰玉不悦。

"少爷?"骆从信从来没想过少爷不爱念书,尤其是他在李家的催促下,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念书。

"可是......做生意比读书更苦,要本钱、要算计、要瞧人脸色,您做过吗?而且......"您离得开李家?

最后一句是藏在嘴里说的,骆从信太清楚少爷对李家小姐的情感。

"先不说这些。从信,你不喜欢李家吗?为什么要走?"先不管功名的事,现在韩仰玉更在乎的是从信要走,他宁可回南边陪卫宁也不陪他。

"不是我不喜欢李家,是李家......有人不喜欢我。"

这种事,其实根本不用挑明着说,他相信少爷自己也心知肚明。骆从信垮下了肩,再度感到无力。

韩仰玉迟疑着,迟疑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骆从信知道他在衡量有没有那个必要去惹恼未婚妻。

终于,他开口说:"从信,我替你说去,现在这些苦差事,根本不是你应当做的,你是我韩家的人,不是他们李家的下人。"

"不用了。"骆从信摇头。既然做不到,就不要说出来,而且他在乎的,并不是那些差事。

"我会去说的。我要把你调回来,让你在我身边。"

韩仰玉越是这么说,骆从信更是恼怒,不知道为什么,长久以来的一股委屈开始酝酿成形。若是比对兄弟的义气,少爷比苏醒还不如。

"你不会的。"尽管想要压抑自己的心情,声音还是微带怒气。

"我会!"

"李家小姐不会肯的,她讨厌我。如果她坚持不允,少爷怎么办?"骆从信质问。

"我会说服她,你放心。"韩仰玉坚定的语气,却无法让骆从信相信。

他要怎么放心?当他受伤时,他足足等了一个月,少爷却为了她,没来瞧过任何一眼。

想起那一个月里的煎熬与伤心,骆从信心里百感交集,耳朵里又听到:"从信,你是我最亲的兄弟。"

兄弟!又是兄弟!偏偏兄弟就是比不上你最宝贝的未婚妻!

骆从信忍无可忍:"你怎么可能为了我得罪那个李婉英!如果少爷离不开这里,至少我可以!"

他一挥手,不小心将一个原本放在柜上的小盒子摔下。

发泄过后,就是无止境的悔恨,骆从信先看了一眼惊骇莫名的韩仰玉,然后连忙蹲下来拾起地上的盒子。

还好盒子没有半点损伤,骆从信捧着盘子,心虚地无法看韩仰玉。

"从信,你要我怎么做?离开李家吗?"韩仰玉放低声音问。

"对不起,少爷,我刚刚......对不起,我没有要少爷离开李家,我只是......"

少爷现在无家可归,他怎能说这些话?骆从信懊悔不已,连头都抬不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少爷。

"我有能力离开这里。"

韩仰玉拉起骆从信的手,示意他打开方才的盒子。盒子打开后,里面空无一物,韩仰玉伸出手不知拉了什么暗扣,底层弹开来,下面是一层灿黄的金块。

"这是我离家前爹给我的礼物,他料得没错,出门在外,总有需要急用的时候,他要我非到必要不要轻易动用。这笔钱,虽然不足以一辈子丰衣足食,但如果我们省着点用,也足够过几年的好日子。是吧?"

骆从信点点头,瞧这数目,三年五年应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在外面找地方住,就不用看李家的脸色,你也不需要为李家工作了。"

骆从信千情万愿,他恨不得能过着与少爷两个人的生活,他可以在外面找个苦力的工作,他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绝对没有问题的。

"少爷,你真的要离开李家......为了我......你......"骆从信欢喜得连话都说不好,一个哭叫声在窗外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仰玉哥哥,你怎能这样对我?!"

两人齐向外看,李婉英一张小脸惨白,泪水挂在脸上,嘴唇颤抖着:"我跟爹说去,说你要离开李家......你要离开我!我们李家待你不薄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说走就走?我们的婚约呢?你也不要了?仰玉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李婉英转身就跑。

"婉英!婉英!你误会了,我只是......"韩仰玉的着急与慌张全部写在脸上,他连忙奔出门去,追了两步,想起还在房内的骆从信,韩仰玉尴尬地回过头来,看向好友。

"从信......"

骆从信露出一个惨澹的笑容,扭曲的,说是笑,却更像是在哭。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认了。

"少爷,你不用管我,快去追吧,如果又让她去李老爷面前告状,您耳根子又不得清静了。"

"也对。"用笑颜来感谢好友对自己的体谅,韩仰玉深深庆幸自己身边有如此温柔而坚强的好友可以支持自己。

他却没有发觉,骆从信用的是绝望后的认命口气。

"我要骆从信搬出去,如果他不走,我就走!"李婉英再度撂下狠话。

这里是李府,怎可能是李大小姐离开呢?

韩仰玉无奈地望着气焰高张的李婉英,跟视女若命的李成书,后者气急败坏:"仰玉,婉英都这么说了,快把你那下人赶出去,咱们李家不缺人手!"

可他缺一个支持他的好友啊!

"还不快去?!杵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不是我们李家,你父亲在边疆早就被官府折磨死了,现在他能过得舒舒服服,还不是我们李家的功劳。你竟敢忘恩负义,欺负咱们家婉英,你不怕让你们韩家蒙羞吗?现在就回去叫那个姓骆的离开!"

见韩仰玉不动,李成书破口大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韩仰玉垂下眼,不想因为这件事忤逆长辈,但他不要从信走,死也不要!

他直挺挺地站着,咬着牙,不肯照办。

"快去啊!仰玉。"

"爹,你看,他宁可站在骆从信那边!"李婉英看到韩仰玉的态度,气得又哭了起来,她趴在小茶几上,双肩不停地颤抖。

韩仰玉受不了李婉英的哭闹,他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女孩竟是如此任性呢?

他抬起清亮的眼睛,直视李成书,"我带从信一起搬出去。"

"不!我不要!"李婉英哭得更厉害了。

李成书见女儿伤心痛哭,心疼、着急全化为对韩仰玉的怒气。

"有种你就走,我会叫你后悔莫及的!你想害死自己的父亲,你就走好了!"李成书拂袖而去。

这句话是表示,如果他不留下,李家就要断绝对韩仲熙的照顾,甚至予以加害吗?

韩仰玉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屈服了。

他凝视着哭泣不止的李婉英,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

他听到自己无情地说:"婉英,别哭了,我会叫从信走。"

"真的吗?仰玉哥哥。"

李婉英抬起头来,又惊又喜的笑颜在韩仰玉眼中却是如此丑恶。

可是,他居然笑了,为了自己的口是心非而笑。

"我不会让从信留在这里的。"

我的好友,怎能留着让你们这些人糟蹋呢?

我会让他离开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人,让他过着安静舒适的生活。

韩仰玉再度笑了。

骆从信不肯走,不肯一个人离开李家。

任凭韩仰玉说破了嘴,他还是不肯走。

"从信,我租栋房子给你住,钱不是问题,我能供应你的生活。"

"不要,我绝对不走!"骆从信眼中尽是失望与绝望。

"如果你不走,婉英会找你麻烦的。"

"随便她,我不在乎。"

"从信,我不希望你留在这里受气,你搬出去,我有空会去看你。"韩仰玉苦口婆心的劝。

"不要!"骆从信还是一样的回答。

韩仰玉被他的态度惹得有些恼火,他的安排从信到底有什么不满?

"从信,由不得你说不。"韩仰玉皱眉,李家已经摆明要赶走他,他一定得走。"我说了算,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找好房子,你马上搬走。"

骆从信一惊,抬头看少爷坚定的表情。

少爷,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吗?那么,当初我说要回去找卫大哥,你又何必慰留?

反正,这一切都是李婉英搞的鬼。

所以,他在李家是没有容身之地了。

既然连远远的看着少爷都不行了,那他留在洛阳做什么?

洛阳没有他能做的事情,他甚至不喜欢这里。

"从信,你听见了没?回去收收东西,明天我就安排你走。"

"知道了。"骆从信如槁木死灰般无力地回答。

既然要他走他就走吧!走得远远的,把他的心留在这里,直到能够不再想起。

一夜过去,便是离别的清晨。韩仰玉醒得特别早,坐在床沿发呆,想着从信伤心欲绝的表情。

他是个无能的主人,没有能力留他在身边,更糟的是,他伤他伤得这么重。

发呆良久才发现,外面依然是深沉的夜。

他推开房门,想出去透个气,没料门一开,小小的一个身影坐在门边,那身影回过头来,是一脸灿烂的笑。

"少爷,你醒了?天还没亮呢。"

"从信,你怎么在这里的?"

"屋里闷热,我溜到这儿来看星星。"骆从信一脸的笑。

"从信......"韩仰玉蹲下来,用愧疚的眼神望着身前的男孩,轻声呼唤。"是我疏忽了,那儿环境差,不比这儿干净、清洁。"

他真是粗心。韩仰玉愧疚更甚。

"你伤都好了吧?"这句话很是多余,日子都过了这么久,许多伤疤都已然褪去,但隐形的伤却一天天扩大。

"没事了。"骆从信无垢的眼神看不见一丝责怪与怨恨,但他微笑的瞬间,韩仰玉却依稀感觉对方的心奔驰到他捉摸不着的天际,即使靠得再近,也没办法触摸到他的心思。

他说不出为何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着实让他害怕起来。

骆从信往天边望望,忽尔笑了。

"今夜没有星星嘛!我看了半天,到底在看什么?"他自嘲地说。

韩仰玉跟着抬头。果然,今夜乌云满天,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暗沉沉的,风在树梢上吹得急切,散下满天落叶。

从信好像想说什么......韩仰玉耐心等着,终于等到他转头,用清亮的眼睛看他。

"少爷,我想离开洛阳。"

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韩仰玉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了最后,从信还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安排。

"从信,你要去哪?回去找卫宁吗?"终于挤出声音,声音是沙哑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去找静姐,也许回去看卫大哥。反正,离开这里就是了,李家容不下我,我也待不下去。"

骆从信脸上有一抹凄惨的微笑。李家与韩家不同,少爷帮不了他。

离开的念头已经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几个月,现在他不得不走。

这世上,他无依无靠,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死了,在几个亲戚当中辗转收养,最后被狠心卖了;从五岁开始,他就懂得如何自己生活。

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少爷。

骆从信用依恋难舍的眼光看着挚友,也是他藏在心中的挚爱。

"少爷,你也不用替我找地方住了,反正我是要离开这里的。我东西已经收好了,天一亮就走。"看似洒脱,但说出这句话的骆从信其实心如刀割。

"从信,你别赌气,事情可以好好解决。"

"你不懂的,少爷。"

"我不懂?不懂什么?"

他累了,既无法大胆说出爱意,又无法割舍掉这份痴心,更糟的是,他被隔绝在少爷的生活之外。

骆从信累了,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一了百了。

不只要顾全少爷的立场,他连自己的感情也想一并消灭,回到最初单纯无瑕的兄弟之情。

少爷现在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他可以好好的、幸福的在洛阳一直生活下去。

自己的存在,并不能带给少爷任何帮助,反而是问题的根源。

所以,他是走定了。

"对不起,少爷。"

依恋地望了最后一眼,骆从信定住眼睛,想要记住少爷现在的模样。

这一走,应该又是好些年了。骆从信悲哀地想。

看着从信望向自己的眼光,韩仰玉竟是一阵心跳!

这眼神好熟!他呆了呆,回想起许久不见的父亲。

是了,他曾经见过父亲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着卫叔叔。

"我一定要走,少爷,你保重。"骆从信黯然低头,再度宣示了自己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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