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出书版)By 卫风
  发于:2010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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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从信不语,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没想过让少爷帮自己出头。

"又逞强了。"韩仰玉叹了一声。

他转向与骆从信同寝的苏醒,脸色沉重地问:"告诉我,是谁打了他?我去理论。"

"问他吧,他不说,我也不想多事。"苏醒走到一旁去。

在李家,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没人敢惹小姐,谁知道骆从信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直接顶撞小姐。

韩仰玉十分生气,听苏醒说,从信手也折了,脚差点被打断,现在连进食都无法自己来。

"为什么连你也不肯说?洛阳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到底是谁?竟将人伤到这种地步!"

"在李家,谁是王法?这不是很明显吗?"苏醒的声音从角落幽幽传来。

韩仰玉不笨,他听得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于是乎,他沉默了下来。

几乎是体无完肤了......本来是生气的怒视,瞧着瞧着,一滴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

仅仅一滴眼泪,却比身上所有的伤还要痛,骆从信本来强硬的心瞬间软化。

"少爷......我......我没事的,你别着急。"原本已经举不起的手,现在硬是挥着,"这一点伤,躺个一两天就好。"

"叫大夫来看过没有?有没有内伤?"

"皮肉之伤而已。少爷,你别大惊小怪。"为了让少爷放心,骆从信扯开一脸的笑,这一笑牵动到脸上的伤口,所以笑容有点颤抖。

"别笑了,你在流血,不要动到嘴巴。"韩仰玉拉起自己的袖子,帮骆从信擦去嘴角的血痕。

眼泪本来只是一滴、两滴,最后滑下脸颊,形成一道泪痕,韩仰玉就这么边帮骆从信擦血边掉泪,又怕别人瞧见,只有在擦血的空档,赶忙将脸上的泪痕擦掉,一不小心脸上沾着了骆从信的血,血泪交织成一片。

"少爷,都几岁的人,还哭?"

"如果我们还在家里就好了,韩家比洛阳这儿平静些、没有纷争些,你也不会被欺负成这样。"也许是加上了思乡的情结,韩仰玉有些激动,他握着拳头,牙关咬得死紧。

"少爷,我不要紧的。"

"我明天再来看你。"韩仰玉站起,一脸冷然。

他决定了,管他会有什么后果,这事他是管定了!

他向苏醒点个头,挺直背脊离去。

"从信,你家少爷对你不错。"苏醒不禁啧啧称奇,猜想李家会有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出现。

"没什么啦!我跟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免情分深厚一些。"嘴巴上谦虚的说,实际上笑得合不拢嘴。

"难怪、难怪!"苏醒感叹着摇头,凝视笑得傻了的骆从信。"呵!真有你的,打我进李家,没看她这么狼狈过。那女人,也有得到报应的一天。"

苏醒撒着嘴角,不知想些什么。

"值得挨一顿打吧!"骆从信想着,也开怀地笑了。

在骆从信不知道的角落里,一场暗潮汹涌的祸事在李家展开。

"婉英,是你叫人打伤从信的?"在几杯茶过后,韩仰玉终于说出他的来意。

几巡酒后论英雄,他则是来论是非的。

经过他努力不懈的盘问之后,终于在一个口风不牢的家丁口中问出昨天的事,李婉英指使十多个家丁围殴骆从信,并将他弃置一旁不管。

他一直观察着李婉英的神情,确定她脸上的表情是愉悦而非愧疚之后,终于能坦然的提出指责。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懂,仰玉哥哥。"

李婉英扁着嘴,想用撒娇的口气蒙混过去,一如平常屡试不爽的招数。

"我都知道了,还想瞒我吗?"韩仰玉以往也常劝她对下人和善些,要她懂得将心比心,所以她没有注意到韩仰玉话中的怒气。

既然瞒不过,她也就不瞒了。

"仰玉哥哥,你知不知道他多过分,把那些脏东西往我身上倒,没半个人替我挡着,我好可怜喔!"她拿着手绢掩面,试着挤出掉不下来的泪滴。

"脏了洗干净就好,犯得着把人打成重伤吗?再说,要罚人还有别的手段,为了一件小事伤人至此,是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吗?"韩仰玉不为所动。

"仰玉哥哥,你怪我?"李婉英不敢置信,发生了这种事,在她的认知当中,韩仰玉应该站在未婚妻这边,将骆从信赶尽杀绝才对。

"对,我怪你。"韩仰玉抬起眼睛,"从信做错什么,你尽可以告诉我,我是他的主人,我可以代替他道歉,也可以代替你惩罚他,犯得着把他打成那样?"

骆从信可是他从小到大最亲最爱的好友!

若不是他,他早已没有勇气在洛阳待下去。

表面上夸他捧他,暗地里却造谣生事,恨不得他消失,韩仰玉早就受够了这腐败的地方。

"还有,他骂我!他居然骂我是......"

"是什么?"韩仰玉冷静地站起来,他拒绝听这些指控,"不管从信说了什么,他的罪都不足以捱这一顿揍!你如果懂得尊重我,起码会知会我一声。"

"依你现在的态度,告诉你又有何用?你顶多说那小鬼几句,你连帮我出气都不会!"李婉英叫嚣着,忿忿地拍打桌面。

韩仰玉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他心中还有着从信受伤的模样,他实在无法平心静气跟李婉英说话;他心里决定,如果李婉英不对从信的伤表示任何一丝歉意,他就持续冷战下去。


第四章

养伤这段期间,大部份时间骆从信都是孤伶伶躺着。

他身上的伤又酸又痛,血痕处已经结了痂,有点搔痒,几次想要用手去抓,却怕伤势更加严重,只得忍着。

头一两天,韩仰玉衣不解带地守在身边,到了第三天,韩仰玉一直到中午还迟迟没出现。

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骆从信想着。

因为担心少爷来的时候他没办法清醒的交谈,所以他努力保持清醒。

他跟少爷的相处时间太少,不容许浪费掉。

不支睡着了,又被想见少爷的欲望惊醒,一整天,骆从信就在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当中度过。

少爷一定会来的,他很放心地等着,不管多晚,少爷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当年,少爷要北上洛阳时,曾经坚定地说:"从信,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接到身边,只要我学有所成,就再也没人能干涉我的决定。你等着!"

少爷重视他,这一点,骆从信从来没有怀疑过。

到了傍晚,几乎被他视线穿透的门终于开了。

"少爷?"骆从信惊喜交加地坐起,却又因一阵疼痛躺倒下来。

"痛!"他哀叫出声。在少爷面前撒娇无所谓。

走进来的却是一个他不熟的小婢女,她将手边的盒子放下,拿出几盘饭菜来。

"韩少爷不会来了,这是给你的。你吃完就好好休息。"

尽管一天没吃东西,骆从信却一点也不饿,他慌张地问:"少爷呢?"

"你别再问了,韩少爷不会来的。他去看我们家小姐,没空来瞧你。"

"看你家小姐?"

"是啊!小姐不肯吃饭,大家一起去求韩少爷,要他去哄哄小姐。这会儿,韩少爷八成还在哄我家小姐吃饭呢。"

小婢女望了骆从信一眼,发现他脸上尽是痛楚。

"你、你伤口很痛吗?要不要再叫人来帮你看看?"

她凑上前去,用方才点起的灯照他。

发现这个躺在床上的少年有张英气的脸后,她的关怀更热切。

"你方便吃饭吗?要不要我喂你?"她两颊红晕,亲切询问。

"不要,我不饿。那些东西我不要,你统统拿去倒掉!"赌气的翻过身去,骆从信口气恶劣。

"你不想吃东西吗?要不,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弄来。"

"我什么都不要。"骆从信抱紧棉被,把头埋在棉被中,声音有些模糊。

我只要少爷来看我,其它的什么都不要。

你们别以为我爱吃你们李家这口饭,如果不是为了少爷,我何必忍这口气!

骆从信愤恨地想,不禁红了眼眶。

小婢女善解人意,突然了解了骆从信的想法。或许不是全部,也猜着了几分。

"你在气你们少爷不来看你是吧?"

她绞着双手,不安地说:"但我家小姐不肯吃饭,少爷顾了你,我家小姐怎么办?她闹起脾气来......没人拿她有办法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别胡思乱想,你家少爷不是不管你,只是有事耽搁了。"

她慌乱地解释,也不知骆从信听不听得懂,见他许久没有回过头来,只好默默离开。

听到女孩关门的声音,骆从信终于可以放心地哭出声音,让自己的眼泪一颗颗掉落。

李家小姐不肯吃饭,所以少爷去看她,那自己不吃饭呢?

当女孩子真好,柔声细语是武器,装可怜也是一项武器。

他有什么?只有一片对少爷的赤诚而已。

骆从信挣扎地爬起,看到月亮已经升上半空,夜风自窗缝渗进来,他靠在窗户旁吹着冷风,让自己镇静一些。

他一向自豪自己的坚强,但是,他没有坚强到失去少爷的关心还可以毫发无伤的地步。

不管他的身体与心灵遭受什么伤害,依然敌不过一个女孩的眼泪。

他为少爷做的一切,还比不上一个任性女孩的赌气,那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刻里,月亮缓缓爬上了枝头,一个身影往这儿来,让骆从信的心又颤动了下。

他期待的睁大眼睛,看那影子渐渐清晰,急急往门口的方向翻身,这一动牵动到五脏六腑,疼得他一阵颤抖,挣扎间又摔下了床,狼狈不堪。

好痛!

几乎痛出眼泪,大夫骗人,内伤甚至比外伤严重,他的全身像是被拆解过又重新拼了回来,每移动一分就疼痛一分。

正在自怨自艾间,来人开了门。

"从信,你躺在这儿做什么?"

不是......不是少爷。

骆从信还来不及回答就被扶了起来,放到床上,这一移动,又让他痛得咬紧了牙,硬是不出声。

苏醒将骆从信放平后,坐在床沿看他。

"如果心中有事,别闷在心里。"

看到苏醒用一种老大哥的口吻劝慰自己,骆从信心中溢满感激。

但也不敢将自己的一点小心事说出口,天知道他猜着了多少,又能谅解多少。

两人默然良久,像是考验彼此的极限,看谁先让步。

苏醒终于又说:"你不用等了。方才我看见韩少爷还在小姐房里,小姐又哭又闹又不肯吃饭,你家少爷哄了一晚都没用,丫头进进出出的,不是被吼进去,就是被骂出来,怎样做都不顺她大小姐的意。这些菜你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口头虽客气地问,苏醒早就动手将桌上的饭菜吃个精光。

抬头一望,发现骆从信的脸惨白一片,牙关再咬下去,两排整齐的白牙只怕要被他磨碎了。

"不好意思,全吃完了。"苏醒转瞬间就扫光了饭菜,敷衍地丢来一句抱歉。

"没关系的,我不饿。"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提醒他,少爷是在李家小姐那儿,忙着应付她的大小姐脾气及讨她欢心?

好残忍!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骆从信惨然一笑。

"我先睡了!"苏醒往床上倒去。

疲惫的他倒头就睡。"从信,你往外看什么?别看了。"

话声一歇,苏醒在床上翻个身,不一会儿便传来震天的呼声。

而骆从信还是望着窗外发呆。万籁俱寂,只有一轮明月陪伴着他。

月半无人,正是相思时。

当骆从信终于能再度起床,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他在前厅遇着韩仰玉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微笑,却换得少爷别过头的对待。

不管骆从信等了多久,韩仰玉都没有回过头。

所以,他默默地走了开,没发出一点声音。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如此冰冷,第一次发现他与少爷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他又再度忍了下来。

只为了能够每天远远地望少爷一眼,知道他很好。

伤愈后的他,每天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连苏醒也帮不了他。

他知道,这一定是李婉英指使的。

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告诉少爷所有下人孤立他,也不敢说他的工作一天比一天沉重,饮食一餐比一餐粗糙。

"我不了解,你为什么不走?"苏醒终于看不下去,劝他离开。

"我......"骆从信低下头。

"再过两年,我就可以离开李家了。"

"喔,恭喜。"

大家都是苦命人,没有被卖断终身已经值得庆幸。

骆从信抬起头看苏醒的豪迈笑容。

他笑着说:"你知道吗?现在边镇养着数十万军队,每个节度使都广招兵马,增加自己的势力。只要你肯去,一定有容身之地。只要你有本领,一定可以熬出头来。"

他摩拳擦掌的,"听说边疆那儿是大片的草原、大片的沙漠,那才是一个男人该去闯荡的地方。洛阳是一摊不会动的水,早就臭了,任何正常的人都不该留在这儿。"

"没这么糟啦。"骆从信苦笑。

其实,他也不喜欢洛阳,这儿一点都不适合他。

"从信,我们去从军吧,如果你熬得过两年,我们一块儿走。"

"不行。"少爷在这里呢。

"想想那片辽阔的土地,你不会失望的。"

"辽阔的土地啊......"骆从信复述着,想像那一片看不到边界的荒野。

羽翼已经长成,的确向往着遨翔天地的空间。

可是,那儿没有少爷。

整整一个多月,韩仰玉没去看从信,只因李婉英哭闹着寻死。

"如果你去看他,我就死给你看!"

从苏醒跟其他下人口中得知从信康复的状况,听他们说从信恢复得很快,心情也一直很好,嘴边永远挂着笑。

虽然有时候他会靠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流露悲伤的神色,但大家都说从信坚强,不用替他担太多心。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间从信已经痊愈,但他还是没有去看他。

"咦?是你那个下人......"友人指着韩仰玉身后。

韩仰玉连忙转头,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怨怼的眼,却没料到,他得到的是从信天真的微笑。

他开朗地笑着,用久别重逢的怀念眼神凝视自己。

"他好像在等你说话,要不要过去?"有人在旁边提醒他。

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他这个无能的主人,不但不能保护他,连关心也不敢多说。

吃定了从信坚强,什么苦都会闷不吭声吞下去,所以他选择了脆弱的、易感的那方。

也算准了从信会谅解他,几句道歉就可以得回他的友情,所以他大胆的置他于不顾。

韩仰玉深深恨着狡猾的自己,他不配得到这般全心的信赖。

"仰玉,你不去吗?"

"不了。"心虚地别过脸去,不敢直视那双带着全然信任的眼,就算过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真的要将这次的事件向从信倾吐,这里绝对不是好地点。

所以他只好漠然地转过头,假装继续与朋友交谈,其实注意力全放在身后的从信身上。

仿佛顷刻间脚步声响起,从信渐渐离他远去,韩仰玉没来由地感觉胸口发冷,仿佛从信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他,终究生气了吗?

于是,越是在乎就越是退却,想着要去找从信,却带着一份无名的恐惧与忧心,生怕从信已经对自己失望了,已经不将他视为从小依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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