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是。”要是以前，我想自己未必会明白，但现在我却多少对阿尼这番话颇有些同感。

阿尼停顿了一下，又说：“爱，也有很多种感觉；或者很深，或者很重，或者很轻，或者很淡……”

“现在你对他只是淡淡的感觉？”我猜测着问他。

“嗯。”

“你不打算再见他吗？”

“……随缘就好。”

我摇了摇头，忽然心一动，问阿尼：“爱情不能强求，所以如果有缘无份，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阿尼在那头并没作声，我能够清晰地听见他那头传来的雨声，淅淅沥沥的，还伴着偶尔汽车经过时淌过水的声音。

“其实我并不信所谓的天意或命运，性格让人做不同的选择，而不同的选择才造就不一样的人生。虽然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强求，但那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该追求。”

我的心触动了一下，隐隐燃起了一丝最后的希望。

“我只能说，乘着还有热情的时候，不妨让自己冲动点。追求过的失败是以后的一种回忆，可因为压制而错过的遗憾是以后一辈子的后悔。”原来阿尼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谢谢你，阿尼。”

他很温暖地说：“我也谢谢你替我和Bob着想。”

我笑了，“这有啥好谢的？说不定我到时候还得找你当导游呢。”

“你也打算过来上海？”

“嗯，公司打算在那边开办事处。”

“好呀。什么时候过来？”阿尼听起来有一丝的兴奋。

“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

“哦……那也行，到时候你要确定了，就随时给个电话我。”

“嗯。”

第九节 选择 7

其实我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的机会犹豫不决。

事到如今，广州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但我仍旧不愿死心，执拗地想要证明最末的一点眷恋。

我鼓起勇气，握着手机拨通那个最经常在脑海浮现的号码。我想要告诉Caca，我或许离开广州的这件事情，我想要他的反应。

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想，会怎么说呢？

他是冷静地回应着“嗯”，然后礼貌地说些祝福的字句，然后再平静地挂掉电话；还是他会沉默不语，然后问我这是不是真的？

只要Caca有那么一丝不舍的迹象，我都会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这是我的倔强，也是最后能表达的爱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被取消使用……”

我的脑袋好像给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击中，发出“嗡”的闷响，整个脑袋好像中空了一样，只有闷响声在回荡。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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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凯的档口前站着一男一女。女的喜滋滋地看着柜子上的挂饰，不时凑到男的耳旁说几句，然后自己呵呵地笑着。男的把手伸出轻轻地搂着女的腰，只是低头不时看看饰物和女孩，然后比划着手指说几句。

“好了，就要这对吧。”女的把手上握着的一对戒指递给小凯。小凯接过转身把饰物递给里面一个人，不一会儿那人就把包装好的盒子递给他。

小凯把盒子送到女孩手上，“谢谢。”

那对情侣从我身边擦过，我侧身让了路，却又忍不住看了看那盒子——那对戒指看着有些眼熟，款式和我脖子上挂的那个有些接近。

“是你？”小凯抬头看到我，很是惊讶。

可我更惊讶：坐在小凯后面的那个人，居然是Vincent。

他坐在轮椅上，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全无花样图案，裤子则是有些仿褪色的浅绿军裤。要不是那精美的轮廓，我绝对想象不到Vincent可以有这样简朴的一身打扮。

“你怎么来了？”小凯向身后瞄了一眼，有些急促地问我。

我沉默了，心里犹豫着该不该说。

“你是来找他？”Vincent那不屑的语调没变，看人的冷淡目光也依旧。

我点了点头。

“我、我们不知道。”小凯脸部表情忽明忽暗，慌慌张张地抢话道。

我看了看小凯，又看了看Vincent，没说什么转身走开。

走了两步，Vincent却开口叫住了我。

“他换了手机号码，你知道吗？”

“如果他的电话能打通，我还会站在这里吗？”我淡淡地说，平静地看着Vincent——仅仅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看待面前这位曾经又恨又有一丝恐惧的人的心情，已经完全变样。

“你变了。”他看着我，笑着说。那样灿烂的笑，依旧如此迷人。他的双眼恰好的弯曲，迷离的眼神、上扬的嘴角和淡淡的酒窝，都是最有魅力的表征。

但在我看来，却少了以前的那一股自负。

“你也是。”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是因为我救了小卡？”Vincent问。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他：“也许吧。”

小凯一直很用力地闭着双唇，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他就是你们两个的克星！现在好了，把你弄得残废了，自己却跑——”

“你胡说什么！”Vincent马上喝住他。

但我听出了了端倪，看着Vincent。

“Caca他……离开广州了？是去旅行吗？”

小凯不敢再作声，偷偷地瞄了瞄Vincent。

“推我出去。”Vincent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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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广场旁边的英雄广场长了几棵非常高大的木棉树，只是这个时候都落了叶子，枝头空空荡荡，本来就干瘪的躯干显得更加沧桑了。

我把Vincent推到了树下，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一片，连朵云也找不到。

“我的脚以后都走不了。”坐在轮椅上的他忽然开口。我站在他后面，只看到他那头垂下的头发，随着风轻轻地摆动。

“我想不到你会那么做。”

“我自己也没想过。那个时候看着车子忽然冲过来，脑袋只是像给人拍了一下，身体就自己扑了过去。”

“……你真的爱Caca。”

“连我也没想到自己是那么爱他……不过，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我愣了一下。

“要是小卡的腿断了，他就再也不会离开我……”Vincent转过头来抬头看着我：“你说呢？”

我直到这一刻，才忽然感受到他的悲伤。

尽管我鄙视他这样的性格，甚至于他这样的逻辑，他为了自己所强加于他人的那些行为，都无法让我接受他对Caca的爱。可我不得不承认，他对于Caca的爱，是真实和发自内心的。

不管他的爱情逻辑如何，爱能达到的目的都是一致。

那么在这个时候，我还该说什么呢？

“你不取笑我一番？”Vincent盯着我，“你别想用同情心来可怜我。”

“对不起。不过，万一……那天Caca真的被撞倒了，负责照顾他的人，会是我。”

Vincent愣了一下，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但很快又变成了不屑的神情，继而冷笑了两声。“你？难道你想气死你爸妈吗？”

“那你呢？你现在这样子，你家人……”

“家人？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Vincent转过头去，看着广场上那一群正在练习着溜冰的小孩。其中一个小孩大概是摔倒了，妈妈正扶着他仔细地看着他的手，一边还念叨着什么，紧张和心疼溢于言表。

“我都弄不清楚妈妈长啥样，她就死了。爸爸只会天天出去找女人，后来干脆连孩子也弄了出来。

有天我乘那个女人不在，把安眠药加进牛奶里，结果那小孩喝太多了——死了。”

我吓了一跳，这样出格的行为，真有些让我难以接受。

Vincent低下头，停了一会儿又说：“结果那个家伙居然哭了，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以前我问他妈妈去哪里，他都是不耐烦地说‘死啦死啦’，那语气就像是家里死了一条狗的感觉。那也是，如果他爱妻子，怎么会天天找女人呢？可是我看着他哭的样子，就觉得恶心——恶心得要死！”

我惊讶地听着，看着Vincent双手渐渐握成拳头。“那么恶心的人，怎么还能呆在同一个屋子里呢？你说对不对？”

我无话可说。

“你一定觉得我神经病吧？”

“不，只是……”

“只是觉得我太偏激，太傻，太执拗？”

“……或许。”

他叹了口气，“你们就是俗。当初我告诉小卡的时候，他完全不是这样的反应。”

“他什么反应？”

“他说，你这个秘密这辈子都别被爸爸知道。”

我愣了一下。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吧？”Vincent侧头看了看我。

“因为如果他知道了，要么就是不再给钱我、断绝父子关系，要么就是气得一病不起。无论是哪个结果，都不会是好结果。”

“你们一般人都习惯批判别人的行为，却忽略别人的心情。只有他想的和我一样。”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觉得自己和Caca是心灵相通的。”

我测头看着他，“他真的没有说过你不该那么对待那个小孩？”我始终不太能理解这样的思维。

“不该？这个世界不该的事情何其多？那个男人不该天天找女人，那个男人不该对我妈妈这么薄情，那个男人不该忽略我这个儿子——你干嘛不先责备一下这些不该？

与其去责备已经发生的，还不如避免将来更不该发生的。像这样的道理，才是有用的道理。而所谓世界建立的道德，只不过是为了大家彼此相见时彼此虚伪的脸孔不被撕破而已，根本就是垃圾。”

“我不能否认你说的话。”我叹了口气。

“Caca已经不在广州了吗？”

Vincent看了看我，点点头。

“他来找过你吧？”

“你大概以为，小卡会因为愧疚而照顾我吧？”

“不，我知道他不会是把感情和情绪混为一谈的人。”

他的眼神渐渐收敛起来，“呵，看来你也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对他一无所知。”

“他是不是告诉你他去的地方了？”

Vincent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直接回答我。

“是。不过——你觉得我会成全你们两个吗？”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他的爱情逻辑里并没有成全这样的概念。但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我自己，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人远走高飞——我也做不到吧。

人就是这样，可以为了爱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可是就是受不了对方离开自己、和另外一个人拥抱在一起的甜蜜。那是一种比死了还难受的感觉。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Vincent说：“你应该知道，我和Caca之间的问题不是因为你。”

Vincent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

小凯按奈不住，从门口转出来，朝我们跑了过来。

“他以后都会照顾你吧？”我问Vincent。

Vincent看了看小凯，很平淡地说：“既然他愿意，我何乐而不为？”

小凯推着轮椅，站在路口等红灯。一阵风吹起，大家都纷纷挡着脸，但小凯却用别扭的姿势弯下腰去，伸出自己的右手替Vincent挡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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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上的时候，小凯发了条短信过来：

你以后都别来了好不好？算我怕了你。

Caca那小子已经离开广州了，不过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或许你可以去Lucky吧问问老板。

第九节 选择 8

Lucky吧里的人似乎又恢复了些生气，不过我以往一直坐的那个座位今晚居然空着，只是我也已经全无心思再去坐那个地方，回味以往的岁月。

舞台的灯光淡黄一片，侧边望去颇是朦胧。上面空空如也。

我四处张望，想要找到Vinko——或许他会知道Caca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对自己这样的猜测毫无把握，不过像小凯说的，现在除了Vinko，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愿意告诉我Caca的去处。

我四处扫视着，见不着Vinko的身影，只好边找边走到柜台去。酒保是起码会知道老板今晚有没有来。

忽然一阵惊叫声传过来，“是你？！”

我一回头，见Vinko从漆黑处的一个小门里转了出来，夸张地睁圆双眼，向我这边惊呼着，然后就跑了过来。

“你真来了呀？”

他一边大叫一边双手用力地挥动着，随着身体跑步时的摆动而有节奏地前后挥舞，居然有些舞台演员的味道，可是在我看来却有些可笑。

但我没心思去笑，径直就问：“你知道我会来？”

他眨了眨眼镜，故意捏尖了声音说：“不是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Caca他现在在这里？”我又惊又喜。

“不在！”Vinko夸张地张圆双嘴，把这两个字的音拖得长长的，随即又大声地笑起来：“不过你们两个还算是心有灵犀。”

“什么意思？”

Vinko摊开双手，尖声说：“他留了一封信给你。”

“信？”

“他说如果你会来这里找人，就让我把信给你。但如果你没来，那就算了。”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上个星期吧？记不大清楚——”

“他还有说什么吗？”

“说什么？都写信还说？”Vinko反问我。

Vinko把信递给我的时候，加了一句：“他以后都不会来这里了。”

第九节 选择 9

“I Recall The Days I Loved You In A Million Ways

Suddenly You And Me

From Friends To History

I Realised That My Trust Ain't Coming Back No More

Cos My Love For You

Will Always Last Eternally

Now I'm In My Heart

I Loved You From The Start

Baby It's Hard To Believe

That You And I Were Never Meant To Be”

这是 never meant to be 的歌词，觉得很适合形容我们两个……

对不起。

这是现在我最想对你说的话了，我其实是一个很任性的人吧，总是一边折腾你一边向你索要呵护。

谢谢你这么的珍惜着我，谢谢你这么用心地爱着我。

真的。

我想，无论如何你也会来Lucky吧找找看吧，所以把这封信托给Vinko保管着。

你能看到这封信，我该觉得又悲又喜吧……

我最近有时候会想，或许是我这样偏激的性格，才把我们推向现在这样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