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 下+番外————lyrelio
lyrelio  发于:2010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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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也怪这绥靖王举兵造反,边境上竟无人拦阻,朝中大臣推诿不迭,便是勉强迎战的,不是阵前投敌,也是开城迎敌,这哗啦啦一阵大厦倾。皇位还未捂暖,绥靖王竟是入得京来。

  伪帝齐瑞暮还没坐稳那位子半年,便叫绥靖王拉了下来,对外宣称他杀父夺位,大逆不道。而太傅赵壑,假意投敌,实则匿迹寻找机会,以助绥靖王平叛。

  这些,有的是史官说的,有的便是民间流传的。只是,打那之后,再无人见过那位赵太傅。绥靖王齐瑞儒登基承天,帝庙号定为太宗,供奉入太庙。其后伪帝齐瑞暮自皇室中除名,死后鞭尸,余党一干子附逆都依律制裁。赏罚分明才得人心,余孽除尽,新帝便又大封群臣。张猛将军受封一品,却推辞不就,辞官归去。故令其子张祊世袭官爵。骆柯护主有功,入住兵部;夏白乃先帝亲随,誓死救驾,特赏银一万,出为两江同平知事。其余人等升升降降,各自有典可依。便是原太傅赵壑赵大人,被皇上齐瑞儒亲封为太师,为内阁总领,便又是百姓啧啧称赞之奇事了,想他已为三朝元老,又是宰相之尊,自然扬名宇内。而更奇的便是,这位赵太师打那之后再没于百姓面前出现过。他那侍郎府更是破败凋零,百姓亦是远观之,只道赵大人公务繁忙,连府上都不回的了。更有甚者,说赵大人不愿在京中受拘束,请了皇上金牌,易服云游天下,匿迹探查民情去了。

  便又有好事者留心朝廷的举措,隔三差五便有惠民之策是赵大人提的,皇上依言行事,百姓欢欣鼓舞,对这位赵大人赞不绝口。

  可终究是再没人见过这位赵大人的。

  无论过得多少年,皇上眼看都快四十了,还是不见这位赵大人返京述职。

  “皇上,折子明日看也一样。”王弗居着深色官服,缓缓进了隆栖殿。

  齐瑞儒看他一眼:“弗居啊,你别唠叨了。”

  王弗居放下茶杯:“那您好歹喝口热茶吧。”

  齐瑞儒一摊手:“骆柯那小子便又跑了,你说可怎么了得?”

  王弗居呵呵一笑:“皇上,他难得与张大人一同去看看张老将军,您不也高兴么?”

  齐瑞儒不觉一笑:“说得是,也难为今年张老将军终于肯见骆柯和三元了呢。若是大臣们都如此便好了。”

  “大臣们都同心同德,这不是好事儿么?”王弗居只一笑,“还是皇上都巴不得每位大臣都有那龙阳之好?”

  齐瑞儒苦笑一声:“便是你,才敢这么与朕说话。”

  王弗居轻轻一笑:“是,奴才知罪了。”

  齐瑞儒这就打量他一眼:“你倒好,朕不是升了你官儿么?怎么还穿这衣裳?还不换了去。”

  王弗居只是一笑:“还是这个穿着舒坦,横竖就不是甚么精贵的人,何必呢?”

  齐瑞儒道:“也是。”这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我那个弗居轻道:“皇上想甚么呢?”

  齐瑞儒勉强一笑:“只是在想,三叔去了何处。”

  王弗居轻轻一叹:“那日破城,便见太子……吊死在宫里,王太师一众党羽皆以伏诛……便是这位赵大人遍寻不见。”

  齐瑞儒微微摆手:“侍郎府里只余残剑血污……但太医也说了,寻常人留那么多血,多半是活不成的了。”

  王弗居轻轻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大人甚么都没见,皇上为何不往好处想?”

  齐瑞儒苦笑:“我便是误会三叔,好歹要当面赔罪。”

  王弗居幽幽一叹:“皇上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我便不信三叔当真记恨高祖,也不信他怀恨先帝……不然,他为何几次三番……”齐瑞儒说不下去,眼中氤氲,不由掩住面孔。

  王弗居行过去,伸手缓缓推拿齐瑞儒肩头:“便如我,一开始便也不明白。如我与哈乞萨,一开始不也是互为仇雠……可后来如何呢?水滴石穿,这是个细致的活儿呢。”

  齐瑞儒一笑:“可不是?原先你可是中意朕呢。”

  王弗居朗朗一笑:“可是皇上心中不是挂念着‘三叔’么?弗居是个明白人,有的事儿,求不来的……”

  齐瑞儒细细想他那话。不由笑了:“是呢,朕便是看不透,非想问个明白不可。”

  王弗居轻道:“有的事儿,看透了明白了,又有甚么意思呢?”

  “可能三叔便是看透了,才一心求死吧……”齐瑞儒便又沉思,“后来宫中婢女都说,那日瑞暮威逼宫禁,杀死父皇时,父皇一没讨饶二没动气,只是要他放过三叔。”

  王弗居不由动容:“先帝心中,也不是没有赵大人。”

  齐瑞儒苦笑:“他们两个便是如此,分明爱慕对方,为何不说呢?”

  “说的不是时机,说的不是地方。”王弗居叹口气。

  齐瑞儒颔首道:“如今想来,朕对三叔,未必就是爱慕,许是混杂了亲情、需要与渴慕……”

  “无论如何,皇上闯过重重险阻,便是要继位的。”王弗居呵呵一笑,“只是皇上啊,您倒是当了皇帝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齐瑞儒呵呵一笑:“你也想如那些大臣一样劝朕迎娶妃子?”

  王弗居一叹:“好歹这是赵大人用命保下来的江山社稷,皇上当真忍心它落入他人之手?”

  齐瑞儒只摆摆手:“这事儿,再说吧……朕现在也不老。”

  王弗居这就笑了:“是,皇上自然不老。”

  齐瑞儒也就喝口茶,便又批阅奏折了。写了几个字又道:“弗居啊,过几日便是先帝忌日……朕想了好些年了,那事儿还是办了吧……”

  王弗居微微一愣:“皇上想做甚么便去做啊。”

  齐瑞儒淡淡一叹:“可这事儿,有违伦理纲常……”

  王弗居侧首微微一想:“可是与赵大人有关?”

  “朕这些年心也死了……就当三叔去了吧。”齐瑞儒苦笑一声,“可朕想,三叔生前为朝廷尽忠,一心一意便是皇家之事……可他未曾婚娶,便是春秋两祭……孤苦伶仃的成了孤魂野鬼一般……”

  “皇上想将赵大人请入太庙?”王弗居一愣,“可他终究是外姓,只怕礼官那儿说不过去啊。”

  齐瑞儒叹口气:“故此朕想,将三叔与先帝合葬。”

  “合葬?”王弗居瞪大眼睛,“便是皇后都没这资格……更何况他一个外臣……”

  齐瑞儒叹口气:“是,名分上,他不过是个外臣,但论起来,谁不晓得这江山社稷里满是三叔的血肉?”这就合眼叹息,

  王弗居颔首道:“是,赵大人功在社稷。”

  “可是,他尸身找不到,这可万般为难。”

  “无妨。”王弗居轻轻道,“古有衣冠冢,今日不妨因循此制。”

  齐瑞儒眼睛一亮:“说的是,便以三叔身前用度之物代替,亦是美事。”

  “可皇上,这些年从未说过赵大人已故去,如今突地这般做,似乎不妥……”王弗居终究有些担心。

  齐瑞儒淡淡一笑:“那朕便自有道理,将他衣物陪葬先帝。只说他真身已于万寿山修道得果,魂魄云游四海,广阅天下不平之事……”

  “如此一来,赵大人便又是神仙了。”

  “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他就是甚么神仙的,特地下凡来历劫……而我们齐家,这个江山,便是他的劫数了……”齐瑞儒说到后首儿,突地哽咽不能自已,这就掩面痛哭起来。

  王弗居伸手轻抚他肩头,却是一言不发。

  久之齐瑞儒才道:“先帝庙号太宗,便也是启世之君,不知朕死的时候儿,能叫甚么?又有谁能葬在朕身边儿呢?”

  王弗居淡淡一笑:“皇上,那么久的事儿,谁去想他呢?”

  齐瑞儒长叹口气:“不,历来都是皇帝驾崩了礼部官员才上封号,朕的庙号偏要自个儿定!他们都是矫饰文采,没有甚么偏叫甚么。既然如此,那朕叫英宗最为妥帖!”

  王弗居便忍不住笑了:“皇上自然英明神武!”

  齐瑞儒也就笑了,转目望出去,沉沉夜幕,高墙阔瓦。

  绿瓦红墙那一方四角天空,大内禁宫从未变过的便是庄严肃穆。几多朝廷将相心怀宏愿报效朝廷,多少士子生员欲以所学拯救苍生。可谁晓得,这琉璃宝刹是多少人一生监牢。皇亲贵胄,不过是一份渺茫的憧憬;皇家厚爱,不过是笼络人心的缠绵深情;帝王亦常人,奈何不容情。出将入相又如何?看过千帆尽,弱水无处寻。待得宇内宁,无处可栖身。

  赵壑,这位赵大人早已是个传奇了。

  民间说,高祖宠爱他甚于自己子孙,死都死在他身边;太宗眷恋他直至痴狂,死都念着他的名字;英宗渴慕他,直到他死都不曾立后。

  赵壑是何人?

  他是高祖的内侄,是太宗的表兄,是英宗的表叔。

  皇家之爱,得一便胜万千。他何德何能,竟得三代帝王垂青?貌美么?也许;机智么?也许;善于逢迎?也许。

  这人如花过,风起云涌气象万千。朝廷里风云变幻,不变的仍旧是朝堂上的九五之尊,不变的仍旧是大臣们忠心耿耿。太庙里的四时馨香不断,万寿山的宝刹微微。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晨钟暮鼓端的是笑看沧海桑田。人世匆匆便只是黄粱一梦,何必在意是非真假?这红尘乱世之中,人世多苦,自不能事事随心所欲。非但不能完美无瑕,亦不能圆满完整,但如此一生得如此活过一遭,笑过哭过,求过怨过,恨过怒过,争过抢过,得过失过,生过死过,便也是知足的了。

  红尘纷乱,庸人自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第八十回:番外

  词曰:

  凛凛风过霜满桥。高墙外、梅花环。翩翩公子,玉颜天人,锦服金萧羽冠。启唇笑、悠然惬意,倚轻风、浑是逍遥。

  乍暖还寒初春。水溶溶、月落花晓。柳下舞剑,惊鸿一瞥,自此心头百转。怎生说、倾国倾城,旦回眸、万人魂消。

  诸位看官皆知,这有的时候儿来得早不若来得巧,生的巧不如生的好。这出生一途一出,便是云泥之别。那些达官显贵人人羡慕,恨不能下辈子托生到他家去,自此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用度。

  偏也有人不喜欢这一出生就大富大贵,张祊便是其一。

  想他正是当朝兵部尚书张猛将军的独子,单字一个祊字,表字之祊。张老将军建功立业杀敌无数,性子耿直,不屑逢迎之术,管教儿子只令他堂堂正正为人。其后他拜了兵部尚书一职,更是叫儿子仔细言行,不可放肆。

  张祊只管叹气,心道这寻常人家对子孙必是百般宠爱,更别说他是独子了。可这位家严大人,特令他五岁起便要练功,每日不论雨雪风霜,定要扎马足三个时辰。张祊叫苦不迭,却又不敢违抗。这般练着,却又不准他对敌搏击,更不许借此伤人生事,张祊只是苦笑,这般学来有甚么劲儿?故此父亲面前虚与委蛇,自个儿有时候儿在外头儿也与旁人匿名切磋。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人,原也是风流不羁的了。

  却说张猛见儿子在自个儿面前懒洋洋的,只当他是不乐意习武,心道这习武原也不过为强身健体。又念待儿子成长时,天下早已太平,何用他再上战场?故此待他满了八岁,另请先生教他读书习字。只道不为功名,也需认几个字儿,免得被人讹了还不晓得因由。张祊小孩子的心性,一边儿偷偷习武,一边儿又觉着念书极是有趣,这便越看越爱,除去先生教的那些,尤其爱看游侠豪杰之事,掌故滔滔不绝烂熟于胸。誓要做此类人。

  张猛见儿子认真向学,便也高兴。加之朝中事务繁杂,也就甚少留心他了。

  张祊自此觉着甚是安乐,但随着年岁增长,却也觉着没了趣味。那些官样文章,写着心头耻笑,便又是无可奈何。倒是先生觉着可参加科考一试身手。但张猛恐儿子年少轻狂,硬是再留了他两年。十八岁时,张祊应试及第,连中三元,时人皆叹服不已。更难得他进退有礼,仗义疏财,大度谦和,颇有游侠之风,这就有口皆碑,连坊间童子亦晓得有个“张三元”了。

  打从状元及第,父亲对他更是殷殷垂询,盼着儿子能在仕途上一展身手,报效朝廷。张祊却觉着天大的事儿,都不如自由自在的好。还算父亲都是口头上说说,当真要他拉下脸来去为儿子打点奔走,这又做不出来了。

  张祊在候着吏部下旨封官的日子里,甚是无聊。眼看着外头儿春红柳绿,却是困在家中候旨,怎不叫人气闷。故此这日趁着父亲上朝,自个儿打后门溜了出去。

  行在街上,看着碧草绿树红花灰瓦,分明是韶光明丽,不觉心神荡漾,口中不免哼起小调来。这一得意便即忘形,一不留神撞在个自街角转出的华服青年身上。

  张祊正欲抱拳致歉,那青年却破口大骂:“你个不长眼睛的坏痞子,没见老子手上拿着贵重的东西么?打碎了,就是把你亲娘老子都卖了,也赔不起!”

  张祊不觉挑眉,见他手上果是抱着个小匣子,打量一眼就笑了:“那可真是对不住,不知这位兄台拿的是甚么?”

  “古董!”那青年哼了一声,将匣子往怀里一揣,急急去了。

  张祊便叫他勾起好奇心来,悄悄尾随其后,认清他所住之地。飞身上房看清他收藏之地,晚上潜行而去,便即得手。谁知拿回家一看,不过是个寻常前朝的瓷器,这就失望之极,打算明日夜间再送回去。

  谁晓得第二日起身,便听得家中下人说,京城里某恶霸家昨夜失窃。闻说是抢了他家佃户唯一值钱的东西,今早起来就不见了,这就又要找那户人家晦气呢。说时连连叹息,只听得张祊心头火起。

  是夜潜行再往,只将他家里值钱的统统搜刮一空,再燃起一把火来。要走时,便又一想,回身在墙上画了三个圈儿。

  打这儿开始,京城便多了个来无影去无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义侠。老百姓谁也没见过,只晓得他每次都会在富豪家墙上画三个圈,故此人称三少爷。

  张祊喝着粥,听着下人们议论,不觉嘿嘿直笑。

  张猛筷子打在他头上:“食不言寝不语!”

  张祊暗中吐吐舌头,就见父亲已经用罢,正要起身上朝。走了一步却又回头:“昨儿你见过赵大人了吧?”

  张祊颔首:“是。”

  “赵大人对你赞赏有嘉,说是难得少年人心胸开阔,不较得失,想荐你入朝,你好自为之。”父亲说罢,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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